第9章 春水
熾熱的吐息如小蛇一般鑽進耳孔,姬雲羲整個上半身都覆了過來,讓宋玄忍不住的後傾,直至退無可退,倚在了車壁上。
冰冷的木質稍稍降低了他耳根的溫度。
姬雲羲伸出手來,手指輕輕觸碰他的下唇,按壓摩挲,帶著說不出的曖昧。
宋玄終於忍不住開口:「你這是做什麼?」
那指尖便微微探入口中,被濡濕了頂端。
宋玄的燒了起來。
姬雲羲這才收回手來,帶著微微的笑意:「我見你嘴角沾了東西。」
宋玄的一顆心聲如擂鼓,哪裡有功夫管自己是不是真的沾了什麼,只含糊地應了一聲,再一回過神來,姬雲羲另一隻手似乎還牽著,便要掙脫了去。
卻見姬雲羲反而握得更緊了,低聲說:「這次我是實在沒法子了,才來找哥哥幫幫我的。」
他的眉頭不展,一雙明眸千愁萬緒,似乎的確有什麼難事。
再一聽這軟綿綿的稱呼,宋玄就忍不住心軟,一時之間也顧不得掙脫了:「怎麼回事?」
姬雲羲目光向下,神態說不出的委屈,明明已經是成年,卻好似一隻委屈的、毛茸茸的動物:「我現在不能登基。」
「摘星閣如今與朝堂勾結,逼我立赤丹衣為國師,為我授冕。」姬雲羲說。
這事說來也不意外,姬回不在了,新君姬雲羲又擺明瞭是一副不敬鬼神的模樣,摘星閣這群天師總要想法子找個出路。
天師名義上是尊貴,可說白了,若是沒有帝王撐腰,怕是連個七品小吏都比不過,更別提超然物外。就算是姬回親口封得道官,那也是說擱置就擱置了,哪有什麼道理可論。
你就是找上門去說理,只怕人家還要問你,你一個方外之人,何故留戀錢財權勢?
摘星閣進退兩難,為首的大天師更是尊榮不在。
而赤丹衣想出來的法子,就是成為國師。
天師是個為帝王服務的擺設,但國師就不一樣了。
那是大堯開國之時就有過的位置,地位超然甚於丞相,非但能光明正大的參政,連皇帝都能轄制三分。
也正是因為這個位置的特殊性,早就被歷代帝王廢止,若不是有姬回這個摘星閣天師的先例,只怕都沒人想起這樣一個位置來。
「姬回倒是走得痛快,偏偏留給我一個爛攤子。」
姬雲羲彷彿是一肚子的委屈,總算找到了人傾倒。
宋玄忍不住問:「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不是最怕這些方士乾政?怎麼如今反倒擁立起赤丹衣來了?」
「那是姬回在的時候,」姬雲羲冷笑一聲。「姬回是個甩手掌櫃,諸事不管,他們大權在握,自然不願別人來亂了規矩,分了權柄。」
「現在,他們是想怕轄制不住我。」
宋玄這才明白,姬雲羲這幾年跟太子龍爭虎鬥,倒也讓這群大臣多少摸透了他的脾氣,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又不肯娶妻,後宮連個人都塞不進去。
眼下的情形是姬雲羲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下一任帝王了,那群人怕轄制不住這個無法無天的人,便要將赤丹衣推上國師的位置。
左右赤丹衣是個沒有根基的,上了位還是要靠著他們,只是靠著國師的位置和群臣的聲援,總是能壓制姬雲羲一頭的。
宋玄暗嘆這些朝堂上的人心思複雜,真真是迷宮似的心肺肚腸,卻又問:「那你想讓我幫你什麼?拆穿那赤丹衣嗎?」
人心就是這樣奇怪,當年宋玄棄姬雲羲而去,若是姬雲羲只是來尋他敘舊的,宋玄難免會有些愧疚回避。
可姬雲羲來尋他幫忙,他反倒坦蕩親近起來了,再加上姬雲羲一口一個哥哥喊著,竟將他先頭的窘迫都給沖淡了許多。
「要拆穿他卻也不難,早在姬回去之前,秋棠就跟我說過,他那丹藥是有問題的。」宋玄細細地琢磨。「如今姬回仙去,更是說明什麼靈丹妙藥不過是騙局罷了——」
「沒用的,」姬雲羲說。「走了一個赤丹衣,他們自然會扶其他人上那個位置。」
宋玄微微皺起了眉:「這……」
姬雲羲卻忍不住直勾勾的盯著他:「宋玄,我想讓你來做國師。」
宋玄立時瞪大了雙眼,幾乎是立刻回絕的:「這不行,絕對不行!」
姬雲羲盯著他:「為什麼不行?」
宋玄抿緊了嘴唇,神色鄭重:「阿羲,我早跟你坦白過,我不會呼風喚雨,不能測算命運,只是個江湖騙子,有點異於常人之處,混口飯吃罷了。」
「那又如何?」姬雲羲的眼瞳黑白分明,真誠地讓宋玄難以回避。「我早就知道了。」
「國師跟天師不同,是接受萬民敬仰、為帝王授冕的人,我一個江湖騙子,怎麼能……」
「江湖騙子又怎麼了?」姬雲羲反問。「現在摘星閣那些難道就不是騙子了?他們就比你有本事了?赤丹衣那些藥丸就是多半害死姬回的元兇,不照樣也敢往那個位置上爬?」
「可……這……」宋玄也顧不上久別重逢的愧疚了,他與姬雲羲對視。「阿羲,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做這樣的事。」
「我騙的人夠多了,為了糊口謀生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冒名貪功,蒙騙天下人嗎?」宋玄急急地解釋。
「所以六年前你就逃了。」
姬雲羲忽得說。
宋玄沒想到他會在這時提到六年前的事情,忍不住僵了一僵。
姬雲羲沒有指控,只是平淡地敘述這一事實,卻讓宋玄如坐針氈。
「現在還要在逃一次嗎?」姬雲羲一瞬不瞬地瞧著他。「把我一個人扔在盛京,隨便讓什麼人坐上國師的位置,在朝堂上攪風攪雨,管他什麼事,終歸也不乾你宋半仙的事。」
宋玄抿了抿嘴唇,忍不住微微錯開了頭。
他錯過了姬雲羲幽深似海的目光,卻仍是能聽到他平緩卻鄭重的敘述:「宋玄,若說封禪祭天那日,我希望有誰站在祭壇上為我加冕,那便只有你。」
「我希望成為國師的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馬車骨碌碌地碾壓過小巷長橋,趕車的青年對車內逐漸轉變的氣氛渾然不知,只見那明月當空,夜幕下柳綠花紅一片靜謐。
只有風乍起,吹得一池春水微皺。
「至少這次,為我留下來罷。」
車上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