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故城
盛京到四方城的路並不漫長,尤其是隨著官船走水路,時間更是大大縮短。
宋玄卻隱約覺得有些漫長。
或許是因為他關於戰事的牽掛,每當他看到岸邊的安寧,便會隱約生起片刻的憂心——生怕這不算美好的太平,也會被生生碾碎摧毀。
就像是所有平民百姓一樣,走江湖的宋玄,也是對戰爭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回避。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這句有些沒出息的話,卻是最真實不過的。
姬雲羲對他的情緒變化卻愈發敏銳,時常從身後擁著他,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笑著問:「哥哥在想什麼?」
宋玄新知他的壓力比自己更大,不願給他添煩惱:「想四方城了,許久沒有回去,不曉得有沒有什麼變化。」
姬雲羲便低低地笑了起來:「你別唬我。」
「宋玄,你一定是又心軟了。」
宋玄沒有想到姬雲羲會對他的心思猜得這樣精確:「現在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了。」
姬雲羲在他頸窩嗅了嗅,許是在宮里呆的久了,宋玄身上也浸染上了跟他相似的熏香。
這讓他露出一個貪婪又安逸的表情來:「那哥哥就什麼都不要瞞我。」
無論是誰,只要像他一樣病態痴迷於關注著一個人,時日久了,總會對這個人的心思洞若觀火。
更何況,宋玄本質上並不是一個難懂的人,尤其是他對一個人毫不設防的時候。
這件事也竟姬雲羲的心情大好,他似乎對宋玄的掌握和蠶食都更進了一步。彷彿只要他這樣一步步逼近,遲早宋玄都會成為他血肉中的一部分,再難以割捨分離。
就像他對宋玄那樣。
宋玄揉了揉他的頭髮,輕聲說:「我在想,白白讓他們叫我一聲國師,我竟也沒能為他們做什麼。」
說完這話,宋玄並沒有等待姬雲羲的回答,他心裡清楚,姬雲羲的擔子比他要重得多,他並不想給姬雲羲枉添煩惱。
反倒是姬雲羲,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態來。
這一路順流而下,兩人終於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四方城,隨行不過數十暗衛,明面上的仍是祝陽一人。
當夜,宋玄就扣開了花下樓的後門。
此時的花下樓早就不是國喪時的寥落,前院燈火璀璨,歌舞不休,隱約傳來男人的吆五喝六,與姑娘們的笑聲。
這也是花下樓與旁處不同的地方,花下樓的姑娘,愛銀子,愛俏郎君,愛英雄,也愛地痞遊俠兒,愛會討她們歡心的混混。
她們歡迎一切讓她們高興的人或事。
而在這夜間,唯一清閒的人,為他打開了這清冷的後門。
想容。
她與往常不同,沒有動輒打罵,反倒眼神凝肅,神色冷淡。
宋玄在這夜色中定睛細看,她穿了一身箭袖男裝,手持她慣用的唐刀,握刀的手用細布緊緊包裹起來。
他沒有見過這樣姿態的想容,這樣的她,不是那個粗魯率直的想容姑娘,也不是花下樓凶神惡煞的女老闆。
她是花無窮。
是那個戰神座下第一猛將,固執又堅定的花無窮。
「你們來了?」她立在門前,就像是一座門神,只有餘光對宋玄微微示意。「主上等你們很久了。」
宋玄對她微微笑了笑,與姬雲羲一同進了門。
祝陽也跟著要進來,卻見寒光一閃,那柄雪亮的唐刀就橫在了祝陽面前。
「主上只請了二位。」她說。
祝陽並不惱,反倒嘿嘿一笑:「姑娘好快的刀。」
的確是好快的刀。
宋玄連看都沒有看清。
他瞧著花無窮練了不知多少次的刀,都沒有這一刀快。
祝陽眼中隱約透露出一絲興奮,躍躍欲試,彷彿想跟花無窮比劃比劃。
「祝陽。」
姬雲羲淡淡一聲,便讓祝陽偃旗息鼓,乖乖蹲在了門口。
「帶路吧,」宋玄笑著說。「你家主上應該不會進入就砍了我們罷?」
花無窮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還是開口:「主上不會,我倒是想一刀砍了你。」
上回的事,她還記著仇呢,宋玄不開口倒還好,一開口,她倒真有些手癢癢了。
花無窮一路引著他們走到樓上,原本應該有些緊張的氣氛,卻被宋玄攪和成了敘舊。
「你不是已經獨立門戶了?怎麼如今又回去了?」宋玄問。
花無窮打開密室的大門,瞪他一眼:「你哪來那麼多話?」
平時明明是她的話比較多,不知幾時宋玄也變成了一個話癆。
宋玄笑著說:「我怕你凶神惡煞的,嚇到聖上了。」
花無窮瞧著姬雲羲那艷麗精緻的眉眼,蒼白細膩的皮膚,倒真放輕了聲音。
好像真的怕嚇到自家主上的親弟弟。
她帶著二人穿行過黑暗的甬道,走進了一方不大不小的、書房似的暗室。
案幾後頭坐著一個男人。
宋玄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松開了牽著姬雲羲的手。
他知道花無窮不至於將他們引到什麼危險的地方去,可這一路他仍是有些提心弔膽。
至少這裡沒有早就準備好的鍘刀和死士。
只有一個男人。
「主上,人來了。」花無窮行了一個禮,便自然而然地退到了一邊。
案幾後面的男人抬起頭來,目光停留在姬雲羲的身上,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意:「三弟。」
姬雲羲神色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說:「直接一點罷。」
姬雲旗這才嘆了口氣:「還是老樣子。」
「姬雲羲,你過來陪我下一局怎麼樣?」他指著面前的軍棋問。
姬雲羲毫不猶豫地坐在他面
前:「我不會下軍棋。」
他笑著說:「那你就胡亂下罷,這樣看起來儒雅一些。」
姬雲羲毫不客氣,抓起棋來,當真跟著他胡亂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