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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師,大騙子》第210章
第113章 番外舊時間線

  1

  宋玄抵達大堯的那天,正逢著第一場秋雨,連天空都是霧蒙蒙的。

  他心裡卻是高興的。

  出使大堯這活,是他從大祭司那請來的——這原本不該是祭司的活計。

  尤其是他,南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玄衣祭司,公認的下一任大祭司。

  千里迢迢前往大堯,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但宋玄是想來的。

  他是大堯人,生在衡陽,雖然為大堯所遺棄,被大祭司撿回了南圖,可他仍是想親眼瞧一瞧這片故土的。

  來之前,南榮君險些變成了老阿婆,千叮嚀萬囑咐:「大堯現在的皇帝,是個再凶神惡煞不過的人物,你得務必小心,不要惹惱了他。」

  宋玄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不會給南圖惹禍的。」

  南榮君用那琉璃似的眼珠子白了他一眼:「誰怕你給南圖惹禍,我怕你多管閒事,再把小命丟在了大堯。」

  南圖的玄衣祭司,的確是個溫文爾雅,親近隨和的爛好人,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大堯有這麼一位,也是氣數到了頭。」

  南榮君的眼眸中隱約漾起波瀾,笑道:「你這趟給我老老實實、平平安安回來,過幾年,你要去大堯的哪裡都省得。」

  南圖從祭司到子民對大堯一直野心勃勃,宋玄理解,卻不怎麼贊同。

  「祭司,快到了!」他聽見外頭有僕役喊他。

  宋玄甩了甩頭,將這些拋諸腦後,換上他那身屬於祭司的,白色滾墨邊的衣袍——原本他的衣裳是玄色的,聽聞大堯以玄色為尊,便只好忌諱著些。

  祭司的衣袍很重,線條筆直硬挺,跟宋玄平時的便服截然不同,惹的他下車的動作都有些不靈便,一腳踏空,險些墜下馬來。

  卻有一隻手穩穩地扶住了他。

  宋玄穩住身體,轉身正對上一張如秋月般皎潔動人的面孔。

  宋玄一時之間想起了南圖的第一美人熒惑公主,眼前這人生的如熒惑一般精緻無匹,卻有著一雙冰冷如枯井的雙眼,讓宋玄瞧愣了神。

  「大膽!」

  他聽見有人呵斥他。

  宋玄這才意識到,這人穿著的是一身玄色,正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的馬匹之上,面上隱約帶著審視和玩味。

  「你就是圖國來的祭司?」他問。

  宋玄意識到他的身份,極識時務地行禮:「宋玄,參見堯皇——」

  那人隨手用馬鞭挑起他的下巴:「朕本是來瞧個新鮮,沒想到祭司大人倒有點意思。」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宋玄微微一怔,瞧著那人蒼白精緻的面孔,緩緩搖了搖頭:「您說笑了。」

  那人淡淡笑了一聲:「也是,南圖祭司,朕怎麼會見過。」

  「進來說話罷。」

  他騎著那匹馬,徑直進到了正殿裡頭,左右官員置若罔聞,竟沒有一個敢阻攔他的

  狂妄,陰沈,捉摸不定,天生反骨。

  這是宋玄對姬雲羲的第一印象。

  2

  宋玄早在來前,就聽說過這位大堯皇帝的凶名。

  他謀殺了自己的兄長,逼死了自己的父親,折斷了祖傳的金鞭,將一位德高望重的白相當庭杖斃。

  更有甚者,幾個月前他才經歷了一場逼宮,傳聞宮變當日,日月無光、血流成河。

  那位為首的陸相,被他親手砍下了頭顱,掛在了宮牆之外,一雙眼睛至死不曾合上。

  從此大堯便沒有人再敢惹怒這位暴戾無理的帝王。

  可他對自己這個不知名的使臣,似乎分外的感興趣,也分外的優容。

  這讓宋玄有些慶幸。

  姬雲羲在使館中找他下棋,要他說一些南圖的風土人情,他起初以為這位帝王是來打探情報,可幾番下來,他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說了,也不見這位有絲毫的不耐。

  反倒是有些好奇地問他:「這麼說,玄祭司在南圖很受愛戴?」

  宋玄笑著說:「那也不至於,玄只不過是喜歡四處遊歷,知曉的人才多一些。南圖大多數的子民,還是信奉大祭司的。」

  「大祭司才是神明的化身。」

  姬雲羲眼中隱約浮現出不屑之色:「這世上當真有什麼神明嗎?」

  宋玄心知這位帝王叛逆,只笑著說:「哪怕沒有,心中存一方淨土,一位神明,總還是好的。」

  他那時候哪裡想到,自己這句隨口的勸解,竟給自己帶來了大麻煩。

  3

  宋玄怎麼想不通,這位帝王究竟發了什麼瘋,竟然要強行將自己鎖在了一座高塔之上。

  「這是摘星閣,整個大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姬雲羲站在他身邊輕聲說,「你是離神明最近的人,理應住在這裡。」

  宋玄哭笑不得:「我不是什麼神明,祭司也只是一個人罷了。」

  姬雲羲伸手撫摸他的面孔。眼底冰冷,神色卻帶著隱約的痴迷:「你不是說了?心中有一方淨土,有一位神明,總是好的。」

  「宋玄,我這裡骯臟的沒有落腳的地方。」姬雲羲低低地笑了起來。「可我總覺得,你是乾淨的。」

  「留下來吧,神也好,人也罷,你想讓你成為我的。」

  4

  宋玄對於自己被囚禁的認知,並沒有想象中強烈。

  他這人,原本就是靜也可,動也可,姬雲羲好吃好喝地供著他,在大堯住上一陣子,也並沒有想象中難受。

  在南圖時,他也經常在作為祭司,在神殿等待子民的到來。

  區別只是,他變成了姬雲羲一個人的祭司。

  姬雲羲對這位高塔之上的異國祭司,沒有絲毫的厭倦,他總過來找他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給他帶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後實在沒有話說了,便盯著他發呆。

  宋玄不大明白,自己長得還沒有這位皇帝自己美艷,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呢?

  有一回姬雲羲在他這兒昏睡過去,醒來時的第一反應,是從袖子里抽出了一把鋒利的短刃。

  那時候宋玄正在一邊,拿著筆墨發呆。

  姬雲羲微微皺了眉,問他:「你不殺我?」

  宋玄微微一愣,筆尖落下好大一滴墨汁來:「我為什麼要殺你?」

  「你殺了我,就能回去了。」姬雲羲靜靜地說。

  「我也沒有那麼急著想回去,」宋玄撐著下巴說。「南圖的祭司很多,我並不必要……而且,大堯的點心很好吃。」

  姬雲羲勾了勾唇角,跳下床問他:「你在寫什麼?」

  「我想寫大堯的文字,」宋玄神色有些為難。「但是我只會讀,並不會寫。」

  他早年在宋家只學了個大概,後來到了南圖,就擱置了。至今也只學會了讀,並不會寫。

  「我教你。」姬雲羲從背後覆蓋住他的手,熱氣低低地呼在他的耳側。「你要叫我師父。」

  「想都別想,」宋玄笑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比我還小一些。」

  「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姬雲羲靜靜地說。「雲羲。」

  「雲羲……」宋玄念了一遍,姬雲羲又握住他的手,教他重新寫了一遍。「記住了嗎?」

  宋玄瞧著那複雜的「羲」字,搖了搖頭:「你這名字怎麼這麼難寫?」

  「你可以慢慢學。」姬雲羲輕聲說。

  5

  其實如果宋玄不是一個童子雞祭司,他應該能想到,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如果忽然溫柔下來,那絕對不僅僅是因為他最近心情比較好。

  他或許會有很多其他的心思。

  比如,在一天夜裡,姬雲羲對他說:「我今晚留下來。」

  宋玄還在練字,只隨意點了點頭:「好。」

  姬雲羲從他的背後擁住他,低低地笑了起來,伸手解開了他的衣帶:「我的意思是,我們一起睡。」

  宋玄一愣,忽然意識到這位年少的帝王意有所指,轉頭看著他:「玄……並無此意。」

  姬雲羲笑了起來,他的笑意冰冷,彷彿從來沒有到達過眼底。

  他說:「宋玄,你別弄錯了,是我要你,你想不想,並不重要。」

  宋玄的腦子亂哄哄一片,忍不住深深地鎖起了眉。

  他遲疑了片刻,仍是堅定地推開了姬雲羲,神色終究是帶了幾分疏遠。

  「宋玄不願意。」宋玄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他特有的溫和與堅定。

  「那就沒有法子了。」姬雲羲低低的笑了起來,外頭竟走進了幾個侍衛,將他的上半身按在了桌子上。

  那人捏著他的下巴,輕聲繾綣道:「你最好老實一點,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說著,竟就要這樣扯下他的衣帶,褪下了他的綢褲。

  宋玄瞪大了眼睛,急怒之下顧不得敬稱:「——姬雲羲,你瘋了!」

  姬雲羲咬著他的耳垂,吃吃地笑了起來:「我是不是頭一個碰祭司的人?」

  宋玄頭一次對囚禁這件事,產生了這樣直白的認知。這並不只代表著他的足跡範圍,而是代表著他沒有任何的尊嚴和自由,只要這位年輕扭曲的帝王起了興致,隨時都可以按照他的心意玩弄侮辱他。

  他想,如果現在手裡有一把刀,說不定他會毫不猶豫地插姬雲羲的胸膛里的。

  那人玩弄著他身前的器官,聆聽著他的每一聲喘息和掙扎,知道他傾瀉在他的手上。

  宋玄從脊背到頭頂都混雜著不由自主的快感和恥辱感。

  姬雲羲伸出艷紅的舌尖,舔了舔手上的白濁,眼尾帶著明晃晃的媚意:「為什麼是甜的?」

  宋玄不想掙扎,也不想大聲謾罵,因為他知道,這對於姬雲羲來說,這些與助興沒有什麼區別,他並不願意白白浪費力氣。

  他對著桌子,低低地笑了起來,連脊背都在顫抖。

  他說,姬雲羲,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你是不是一無所有,才會這樣的荒謬和下作?

  宋玄是會傷害別人的。

  不但會,而且深精此道,他向來能夠看到一個人最疼痛的疤痕,並且,知道如何在上頭插上最深切的一刀。

  尤其是在別人觸怒了他的時候。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怨毒,反倒溫柔和緩,又帶著隱約的蠱惑。

  他說,大概沒有任何人會愛你,才會對一點禮節性的和煦都當作甘霖。連心悅都這樣的扭曲和不堪。

  姬雲羲,這樣的你在指望著什麼?指望著你傷害了的人,再回過頭來,對你溫柔以待嗎?

  宋玄毫不驚訝,自己會說出這樣惡毒的話來。

  這是合情合理的報復。

  他毫不意外,感受到了沈默。

  之後襲來的,是劇烈的疼痛。

  身後的人,毫不猶豫地貫穿了他。

  「你說的對,」身後的聲音如惡魔的囈語。「宋玄,你說的都對。」

  宋玄的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卻帶著毫不客氣的笑:「想殺了我嗎?」

  「不會的,」姬雲羲輕輕地摩挲著他的嘴唇,將手指探進去攪弄。「我很喜歡祭司。」

  宋玄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在嘴裡嘗到了血腥味。

  姬雲羲卻從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任何痛呼,只有深深淺淺的喘息和輕吟,伴著他的動作愈發激烈。

  如果宋玄能夠看到他的臉,一定能夠看出他眼中的絕望與歡愉,彷彿從不見天日的幽冥中爬出來的惡鬼,終於瞧見了一寸曙光。

  儘管它會與這曙光一同寂滅。

  撕破了彼此所有的尊嚴、充斥著敵視和疼痛、甚至找不到絲毫的溫柔。

  大概沒有比這更糟糕的開始了。

  6

  宋玄不明白,這人怎麼還敢抱著自己睡下。

  他被赤條條地捆著——像是五花大綁的一條豬,即將被屠夫宰殺。

  而他的屠夫,正將自己摟在懷裡,睡得香甜。

  姬雲羲的睡顏很是無邪,在那雙陰沈的眼睛合上之後,五官的精緻就愈發凸顯。

  他這樣睡著,沒有人會相信剛才這人做了多麼荒謬下流的事情。

  不知道是愚蠢,還是太過於輕視自己。

  宋玄微微皺了皺眉,沒有掙扎,反倒離那個懷抱愈發的近了。

  兩人赤裸的肌膚相親,冰冷的藥香將他包圍。

  宋玄開始毫不猶豫地汲取著來自另一具軀體的記憶。

  他微微闔上眼皮,姬雲羲經歷的往事,大量地湧入他的頭腦,飛快地攪亂了他的思緒。

  直到,他看到某段連他自己也快要遺忘的記憶。

  「宣哥哥。」

  他聽到記憶中的姬雲羲,聲音綿軟,清澈得彷彿能擰出一把水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7

  那位被捉來的祭司,已經接連幾日不曾開口了。

  他似乎總是一個人在想著什麼,就算被那位年輕的皇帝翻來覆去的肏弄折磨,也不曾有過半分反應。

  彷彿離了魂似的安靜。

  姬雲羲不曾暴躁,眼中的陰鬱卻日漸深了:「祭司這是認命了?還是等著朕玩膩了?」

  他好興致地將茶點湊到宋玄的唇邊,見宋玄沒有反應,眼中的旖旎愈發艷麗了:「我曉得了,祭司這是欲擒故縱罷?」

  他故意拿這話來惡心他的。

  「祭司不願意吃,那朕餵你就是了。」他自己咬了半塊糕點,硬生生將他按在床褥之間,渡進了他的口中。

  那甜膩的口感讓宋玄忍不住皺起了眉,不願意吞咽,忍不住推開他吐了出來。

  姬雲羲被他推在一邊,也不惱,倚著床邊,似笑非笑地瞧著他:「祭司不是喜歡大堯的點心嗎?」

  宋玄一邊擦著嘴唇,一邊瞧著他,終於還是嘆了口氣:「你這樣就高興了嗎?」

  姬雲羲微微一怔。

  「強迫一個陌生的男人,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天天這樣鬼混日子。」宋玄這次沒有惱怒。「你這樣就高興了嗎?」

  他想了很久,包括他剛來大堯時姬雲羲的以禮相待,包括姬雲羲和他之間那點舊年的交情,也包括這些日子來姬雲羲的荒謬。

  他不得不承認,他是憎恨著姬雲羲的。

  可在從記憶中讀到他的所有經歷、意識到他是曾經那個給過自己溫暖的孩子之後。

  他對他的心情,越發的複雜,甚至難以產生全然的厭惡。

  這就像是一個荒謬的笑話。

  姬雲羲的嘴角緩慢綻開了一個笑容,彷彿是夜間盛放的曇花。

  沒有絲毫的邪氣,反而在濃重的黑夜中,顯得愈發的純淨皎潔。

  「是啊,這樣就高興了。」

  姬雲羲的眼睛也像是月牙兒一樣,笑得彎彎的。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匹夫,露出氣急敗壞的樣子,瞧著他們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我就高興極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愜意,並不是做假的。

  宋玄卻愈發得感覺冷了:「所以你留下我?」

  姬雲羲晃了晃神,笑容卻漸漸消融了:「祭司不一樣。」

  他說。

  宋玄抿緊了嘴唇。

  哪裡不一樣呢?

  宋玄不清楚,姬雲羲更不清楚。

  8

  有一件事,宋玄是非常清楚的。

  無論他對於姬雲羲那複雜的情緒到底算是什麼,他絕對是不願意在摘星閣呆上一輩子,由著他反復無常地玩弄的。

  他向來是恩怨分明的人,他不願意傷害自己童年時的舊友,卻也不會讓自己做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褻玩的玩意兒。

  離開摘星閣並不難,就算是用繩子捆著、鍊子鎖著,宋玄也總能想出辦法來。

  真正困難的是如何能夠避開那位帝王在盛京無處不在的耳目,以及那份病態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宋玄失敗了三次。

  代價是愈發嚴密的看守,和他脖子上那根細細的、金燦燦的鎖鏈。

  那位總是笑嘻嘻的侍衛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偷偷跟他說:「祭司大人,聖上其實真的不樂意您走……每次您跑出去,他都要發一通火,到您這兒還是笑臉……」

  「然後笑著給我拴上狗鍊子?」宋玄忍不住嘲笑了一聲。

  祝陽被噎了一噎,他瞧著宋玄脖子上的金鍊,似乎也有些吶吶。

  宋玄搖了搖頭:「我沒有遷怒你的意思。」

  祝陽低頭說:「……我這話不講道理,但是祭司大人,您怕是回不去了。」

  「與其這樣僵持著,還不如您多想開一點。」

  宋玄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一直想的很開,所以才該吃吃、該喝喝,沒有半點虧待自己。但不樂意就是不樂意,他就是不喜歡這樣活著,他能忍、偏偏就是不能認。

  9

  那天的夜裡,姬雲羲撩撥著他頸項上的金鍊,指尖划過他的小腹,又落在他的心口。

  「我若是在這兒烙上我的名字,是不是旁人就萬萬不敢染指祭司了?」

  姬雲羲眯著眼睛,彷彿真的在考慮這一行為的可行性。

  他生來不曉得什麼叫做喜歡,只知道動心了、想要了,就想盡一切法子去攥到手裡。

  擁有,是一切的前提。

  哪管什麼卑鄙不卑鄙呢?

  宋玄瞧著他,忽然隨口道:「不需要那麼麻煩,鎖住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

  姬雲羲的眼瞳中倒映出他溫和的面孔。

  宋玄露出一個虛假又恰到好處的微笑,他輕輕握住了姬雲羲的手。

  「聲名、權利……對人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

  「對你來說也是?」姬雲羲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可又隱約有些不知名的遲疑。

  宋玄點了點頭,俯首在他耳畔低語。

  「姬雲羲,宋玄是南圖的祭司,自然不願意做一個卑微的臠寵。」他的聲音中,帶著毫無感情的溫柔。「但若是我位高權重、貴不可言,又怎麼捨得離開呢?」

  姬雲羲的目光閃了閃,低低地笑了起來。

  「你說的對。」

  名繮利鎖,總是比金銀鎖鏈要來得實在。

  這是他從過往經驗中得到的結論。

  10

  那位異國來的祭司,成了盛京頭一號炙手可熱的角色。

  宋玄沒有想到,姬雲羲的膽子會這樣大,無所顧忌地帶著他同進同出,連上朝都在邊上給他搬了一把椅子,讓他坐著旁聽。

  要知道,他至少還是南圖的使臣,連宋玄都覺得有些荒誕。

  朝臣彷彿被嚇怕了的鵪鶉,個個敢怒不敢言,反倒有那一等精明勢力的角色,來暗自走他的路子。

  那明晃晃鍊子,一端就在姬雲羲的腕上纏著,一段卻在宋玄的脖子上。

  他當真如同被豢養的家雀,日日炊金饌玉、衣輕乘肥,當真是享不盡的人間富貴。

  姬雲羲對此心知肚明,卻也不惱,只笑著問他:「如今祭司可還滿意嗎?」

  宋玄怎麼也笑不出來。

  他燒著自己臣民的脂膏,硬將他在這糞土上貼做了一尊金箔人。

  他還能有什麼不滿的?

  姬雲羲托著自己的下巴,終究是笑出了聲音來。

  「祭司不是這樣的人,何必裝出貪財的樣子呢。」

  宋玄的瞳孔微微皺縮。

  那人卻似笑非笑地說:「早說了,我是不會厭了祭司的,你趁早熄了心思罷。」

  宋玄瞧著他,不知怎的,心頭竟是一動,脫口而出:「我沒指望你膩了。」

  倒不是自視甚高,他只是不會將一切都賭在這人反復無常的心思上。

  「那祭司指望著什麼呢?」姬雲羲似乎興致盎然。

  宋玄抿緊了嘴唇。

  「什麼都不要緊,祭司高興就好。」他將勾著指尖的金鍊,將一臉漠然的祭司牽到身前,輕輕咬著他的耳朵。「順著我一點,這回不綁了,好不好?」

  宋玄瞧著他陌生卻又旖旎的眉眼,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

  11

  御書房裡的人影交疊著。

  宋玄仰面半倚在榻上,四肢大敞,由著身上的人進進出出嘗了個通透,滑膩的脂膏在摩擦中「咕啾」作響,聽得他面紅耳赤,忍不住用手背覆了自己的眼睛。

  姬雲羲卻硬要捉了他的手,逼著他與自己對視:「宋玄……宋玄,你看著我……」

  他的臉上染上了病態的暈紅,痴迷中帶著說不出的妖冶色慾。

  他不知信了哪個弄臣的鬼話,弄了助興的藥物,不顧自己病弱的身子,硬是胡亂用了。

  卻弄得兩個人都意亂神迷,生不生、死不死,在這肉慾中惑亂了心智。

  宋玄被蠱惑在他艷麗的情色中,兩股迎送,貪婪地吞吃著,每一次動作都帶著他熾熱的呻吟和吐息。

  一雙眼眸更是水光瀲灧,讓人不忍別開眼去,生怕將那引誘錯認成了多情。

  床搖塌動,伴隨著金鍊叮噹作響,唇舌糾纏的嘖嘖水聲。

  姬雲羲恨不能死在這一刻。

  糾纏了一宿還多,宋玄起身時,嗓子已經沙啞了,那人的東西還在他的體內,甫一動作,那東西粘連著白絲,滑了出來。

  淫靡得令人羞惱。

  他只想假作瞎子,當作沒瞧見。

  姬雲羲卻將他拉了回去,附在他耳邊輕笑。

  「祭司原來這樣銷魂。」

  宋玄恨自己昨晚怎麼沒咬斷他的舌頭:「比不得您的妖嬈風姿。」

  姬雲羲絲毫沒有慚愧之意:「那朕的妖嬈,祭司嘗得可還盡興?」

  宋玄一時無語,他想,自己是不能跟一個混蛋談禮義廉恥的。

  他起身披上衣裳,姬雲羲卻靜靜地瞧著床頂。

  他說:「昨夜我若是死了,就好了。」

  這句話真是下流極了,他卻說得毫無障礙。

  「我想死在你的身上。」

  宋玄的目光停滯在他的身上,幾多變幻,終是輕聲說:「你放我走罷。」

  「你明知道不可能。」姬雲羲笑著說。

  宋玄的神色複雜:「哪怕你會後悔?」

  姬雲羲說:「我不會後悔。」

  12

  宋玄暫時的示弱和忍讓,總能換來一些東西。

  譬如一定限度內的自由,比如那些隱秘的、聯絡南圖、收買人心的機會。

  表面上,他仍是那個溫和平靜的囚徒,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直到,有一個叫方秋棠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以為這位富甲天下的商人,是來進獻珍寶,意圖從他這裡獲取好處的。

  可當他仔細瞧著那人帶來的奇巧物件的時候,卻忽得聽到一聲:「祭司想念南圖嗎?「

  宋玄微微一怔。

  方秋棠注視著他脖頸上的金鍊,一雙狐狸眼中帶著說不出的算計。

  「您……憎恨著某個人嗎?」

  宋玄想,他一直在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13

  方秋棠借著宋玄的東風,成了進貢的皇商。

  他有很多辦法能將書信傳遞進來,他的時鐘會定點跳出送信的小鳥,他的音樂盒裡面有藏信的機關……

  宋玄沒有辦法經常與他會面,卻知道了很多消息。

  大都是南圖的消息。

  比如,南榮君一直在想辦法與大堯交涉,將他要回去,可姬雲羲卻壓根沒有回應的意思。

  再比如,前一陣子蒼野將軍為了他夜闖神宮,被人發現了,幸虧沒有丟了性命。

  還有一些,是關於姬雲羲的。

  他說,姬雲羲暴虐無道,殺盡了賢良,只留著一群阿諛諂媚的惡人當政。自從陸相的頭顱高懸城牆,這世上便再也沒有為一心為民的官了。

  又說,官吏欺壓百姓,以至於四處民意沸反、怨聲載道。

  這陣子又逢了天災,餓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以至於義賊奪了糧倉賑濟災民,卻反被官兵屠戮一空。

  他的老家有人已經反了,打得是佑王的旗子,也不曉得是真是假——正在被官兵圍剿。

  方秋棠有一個義兄弟,不是手足,卻勝似手足。他的義兄弟一直在為姬雲羲賣命,做著不乾不淨的事,傷天害理,遲早也要被姬雲羲除去。

  他選擇與南圖合作,也不過是想推翻這位荒誕殘酷的帝王,將那人的性命撈出來。

  如此看來,姬雲羲竟是天下的禍首了。

  宋玄讀過了這些書信,一一燒了去,只剩下餘燼,明明滅滅,迷惑著他的心神。

  他想,自己是沒有做錯什麼的。

  可總有一張孱弱艷麗的笑臉,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那天,宋玄夢里,一直是一個瘦弱的少年,滿身瘡痍、踽踽獨行的身影。

  他張嘴想叫那人的名字。

  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14

  宋玄站在摘星閣的樓頂遠眺。

  從他來到大堯以後,他經常站在這裡:這裡能看到皇宮的全景,跟摘星閣一樣的死氣沈沈,陰冷迫人。

  或許摘星閣比皇宮稍好一點。

  這裡有風。

  而皇宮里,卻連風都被擋在了朱牆之外。

  姬雲羲問他:「祭司在想什麼呢?」

  宋玄遲遲未答,半晌才說:「大堯就是這樣的嗎?」

  「大祭司說我是堯人,只是在南圖生活的久了,便記不太清大堯的樣子了。」

  他來了以後,只瞧見了皇宮,只住過這摘星閣。

  似乎一切都是讓人快活不起來的樣子。

  姬雲羲跟他一起倚在欄桿上,盯著烏沈沈的天空,和那遠處的宮殿:「是啊,大概就是這樣的罷。」

  「那這外頭呢?」

  「這外頭?」姬雲羲不知想了什麼,似乎也不甚起意。「也是差不多的罷。」

  宋玄頗有些意興闌珊。

  「你還恨我嗎?」姬雲羲問。

  宋玄說:「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人的感情太過複雜,以至於他也辨不清是非愛憎了。

  「你還是恨我罷。」姬雲羲意味不明地說。

  至少長久。

  15

  宋玄在盛京熬過了冬,捱過了夏,正正好一年的時候,圖國與大堯終究是開了戰。

  彼時盛京官員不過是些應聲蟲,各個粉飾著面子上的太平,宣稱大堯國富民強,區區南圖不足為患。

  而姬雲羲,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由著他們吹捧。

  到了戶部覈算的時候,卻說要建新的宮殿。

  宋玄當時就在邊上,眼瞧著那戶部老大人顫著鬍子,眼淚都要下來:「聖上,國庫空虛、邊關吃緊,當以大局為重——」

  在這個光景,敢說出這樣的一句話,都算得上是有膽魄的了。

  姬雲羲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這意思是說,朕不顧大局了?」

  便有那一等荒唐的出來附和:「家國天下,不安家何以治國?聖上寢居不寧,就是一等一的大事,大人對聖上莫不是積怨已久?」

  這一句話,便教那發須皆白的老人「撲通」一聲跪倒,嚇得口齒打顫:「老臣、老臣絕無此意——」

  這後頭便是眾人落井下石,將這事捧到無上的高度上去,彷彿要將這人直接拖出去處死才好。

  上頭的帝王眼瞧著這一切,彷彿看了什麼好戲,眼中透著說不出的欣悅來。

  反倒是宋玄皺起了眉,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算了罷,這位大人也不是有心的。」

  姬雲羲聞言,眼神在他身上賺了一圈,撐著下巴:「祭司可是南圖的祭司。」

  宋玄沒說話。

  他的確不該摻合這爛攤子的。

  姬雲羲輕聲笑了起來:「罷了,國庫里的銀子不必動。將年初說的皇陵停了罷,銀兩撥來,先將宮殿修了。」

  他瞧了那戶部尚書一眼,笑了起來:「朕不過說個玩笑,卿不必放在心上,起來吧。」

  那老大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姬雲羲一下一下地扯著宋玄頸上的鍊子,眼中帶著隱約的笑意,似乎在暗示他什麼。

  宋玄也只假作瞧不見罷了。

  16

  姬雲羲果真將白日里的帳記到了宋玄的頭上,甫一下朝,便拉著他去了御書房,給他瞧那不知從哪來的春宮圖,要與他做那家犬交配似的姿勢。

  宋玄一瞧見那畫兒,便紅了耳根,甩袖子就要走。

  姬雲羲就扯著他的袖子道:「祭司若是走了,白日里那老頭就要遭殃了。」

  宋玄冷笑:「左不過是你大堯的人,與我有什麼干系。」

  姬雲羲便喚來祝陽吩咐:「你現在帶人,將戶部的杜尚書捉去昭夜台,先剝他一層皮再說。」

  祝陽咧著嘴直抽冷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往門外踱步。

  走到門檻那。

  聽到宋玄冰冷的聲音:「聽你的。」

  姬雲羲這才笑了起來:「祝陽,你不必去了。」

  「是,」祝陽嘿嘿一笑,轉過頭給宋玄行了一個大禮,蹦跳著出去了。

  宋玄又一次有了提刀殺人的衝動。

  那天姬雲羲從後頭攥著那鍊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前頂送著,興致上來了,就從後頭親吻他的後頸,用牙齒廝磨。

  弄得宋玄頭皮都在發麻。

  兩人做得次數多了,他也發現了宋玄的弱點,也就愈發的難纏。

  若說最初宋玄只是憤恨,後來自己也從中得了趣,便愈發多了羞惱的意味在裡頭。

  酣戰方休,兩人在軟榻上疊著休息。姬雲羲也意識到他的變化,便誘哄他:「祭司也是喜歡的,順了自己的心罷。」

  宋玄沒有理他。

  「祭司是好人,好人是鬥不過我的。」他接著說。

  宋玄乾脆合上了眼,假裝自己已經睡過去了。

  姬雲羲也沒有接著煩他,也合眼睡了。

  過了許久,宋玄才緩緩睜開眼睛,確認姬雲羲的呼吸均勻,的確已經睡熟了,才伸手去觸碰姬雲羲的臉頰。

  他在他的記憶中搜索了許久,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關於大堯的軍事,關於邊關的戰事。

  他松開手,瞧著姬雲羲的臉,先頭的惱意竟不知被什麼散去了。

  「我不是好人。」

  他輕聲說。

  17、

  外頭戰火連天,盛京卻是歌舞昇平。

  年末時,宮殿終於建了個雛型,姬雲羲給起了個名,叫宛丘。

  又帶著宋玄去瞧,連年末的宴飲也取消了,兩人將就著在那兒吃了一頓年夜飯。

  那是個不像宮殿的宮殿,並不華美,卻大都是別有意趣的景致,甚至隱約有著民間的自在。

  裡頭的擺設任摸出一件來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單放在那卻不甚起眼。

  這讓宋玄頗有些驚訝。

  他以為依著姬雲羲的性子,多少會弄一個珠光寶氣、酒池肉林的地方來。

  姬雲羲卻道:「盛京實在是沒什麼意思,我便弄了這樣一個地方出來。」

  「外頭什麼樣子,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多少聽過些,日後我在找些吐火的、變戲法的人來,你在這兒多少有些意思。」

  「我?」宋玄愣了一愣。

  他想起來,先頭在摘星閣頂樓,問姬雲羲外頭是什麼樣子。

  想來是他眼中的無趣,讓這人瞧了出來。

  他竟不曉得說什麼好。

  外邊竟飄起了雪來。

  屋裡在火上煨著,姬雲羲自己拿過來,給兩人滿上,自己抿了一口:「上回我騙了你了,外頭應當有許多好玩兒的,有人跟我說過的。」

  宋玄接過他的酒,瞧著外頭的細雪,竟不覺得很冷:「您聽誰說的?」

  「故人,」姬雲羲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了白氣。「我等了他很久。」

  宋玄拿著杯盞的手忽得停在了半空。

  「我一直希望他沒死……現在想來,生或死,大概都已經與我無關了。」姬雲羲勾了勾嘴角。「早就遠了。」

  早就遠了。

  宋玄張了張嘴,他想問姬雲羲那人是誰。

  可他看過他所有記憶。

  對問題的謎底了如指掌。

  在姬雲羲的過往的人生中,唯一與他有過交集的、會告訴他民間模樣的人。

  只有一個。

  他竟還記得。

  宋玄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聲音的顫抖:「未必,或許您會再見到他也說不定。」

  姬雲羲笑了起來,竟有些像孩子:「見到了又如何呢?」

  「我認識他的時候才不過六歲,跟現在的性情樣貌有天壤之別。」

  「我若是個販夫走卒,見到他還能稱兄道弟。可我是這天下的禍首,一等一的暴君,我等著什麼?等著他還能對我笑嗎?」

  宋玄說不出話來。

  「宋玄,你早先就明白的,沒有人會眷戀於我。」姬雲羲重復了一遍 。「沒有人。」

  他什麼都清楚。

  他知道這天下是怎麼看待他的,他知道周圍的吹捧不過來源於跳梁小丑。

  在荊棘叢生的漫長道路上,他捨棄了一切善意得以存活登頂,卻也因此失去了所有愛與被愛的資格。

  他厭惡著一切,包括自己。

  宋玄固執地問他:「若是他來見你了呢。」

  姬雲羲笑了起來:「我不想見他。」

  記憶中的那個人,已經變成什麼樣子了呢?

  是嫉惡如仇,一劍刺穿他的喉嚨?

  或是已經變了模樣,在他面前諂媚屈膝呢?

  姬雲羲不想知道。

  一點都不想。

  他拉著宋玄的手,輕聲呢喃:「就這樣就好。」

  「宋玄,就算你恨我也好。」

  「我不想一個人了。」

  雪,越下越大。

  18、

  那位方老闆再一次出現在摘星閣的時候,仍是帶了許多的奇巧玩意。

  如今宋玄這位祭司雖是個無名無份的俘虜,在大堯卻是如日中天,想見他一面並不難。

  難得是躲過那位帝王的耳目。

  方秋棠好容易找了這樣的一個機會,打著賄賂的幌子,冠冕堂皇地混了進來。

  宋玄打開他拿來的機關匣子,發現裡頭是一枚金燦燦的戒指,上頭嵌著鴿子蛋大小的寶石,做工精緻,花哨得讓宋玄頭暈。

  方秋棠說:「這玩意你拿著,改日出去了,拿這東西,就能在我的鋪子里兌銀子,兌多少都成。」

  宋玄微微一愣:「出去了?」

  「外頭已經打得差不多了,」方秋棠說。「前兩天還有官員棄城而逃,打到盛京也用不了多少日子了。」

  這是好消息。

  宋玄卻不知被什麼梗在喉嚨里,說不出話來。

  「用不了多少日子……是多久?」他問。

  「或許三五個月,又或許一兩年。」方秋棠交代。「姬雲羲未必肯放你,祭司還是早做打算,若有需要,也可傳信給我。」

  「我聽說你是堯人,你若是不想接著做南圖的祭司,就走罷,有這戒指,總不會愁吃穿的。」

  宋玄拿著那沈甸甸的玩意,無聲地笑了起來:「方老闆真是大方。」

  「應該的,你幫了我的大忙。若不是你的情報,南圖那邊也不會這樣的順利。」

  宋玄的笑容沒有到達眼底,更像是掛在臉上的一張面具。

  他輕聲嘆息了一聲:」你不是想要幫你兄弟脫身嗎?他叫什麼名字,我或許能幫上點忙。「

  方秋棠瞧著這位眉目溫和的祭司,猶豫了半晌,才道:「這戒指,本不是給你的。」

  「我騙了你。」

  宋玄抬眸瞧著他。

  「我不是為了幫什麼義兄弟脫身,我是為了報仇。」方秋棠瞧著他的臉,慢慢說。「我那傻子一樣的兄弟,已經死了。」

  「這戒指原本也是給他準備的,誰拿了,誰就是我鋪子的二當家。可笑那混蛋,摸都摸不著了。」

  方秋棠生了一雙狐狸眼,瞧著狡詐冰冷,裡頭卻帶著隱約的水光。

  「他跟著姬雲羲,就活該有這一天。」方秋棠勾起嘴角,不無譏諷。「我勸了他幾次,他都不肯聽,最後果真讓人當卒子似的棄了。」

  他話說的涼薄,可宋玄卻硬生生從中讀出哀慟來。

  宋玄一字一句都說得無比的艱難:「所以……?」

  方秋棠那雙狐狸眼似笑非笑,眼白卻已經充血:「他為了江山權勢要季硝的命,老子就要讓他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給季硝賠命去——「

  宋玄根本無法勸解,只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方秋棠許是許久不曾跟人說過這些,如今見大事將成,一時之間,竟忘了形,冷笑著捉住了他的手:「可他死了又能怎樣?這世上只有一個季硝,只有那一個兔崽子——」

  「那是我的……」他的聲音漸低,肩膀顫抖著,臉也埋進了臂彎。

  19、

  宋玄把玩著方秋棠留下來的戒指,許久都不曾說話。

  姬雲羲跟著瞧了兩眼,笑著問:「祭司喜歡這些飾品?」

  宋玄輕聲說:「不過是瞧著寶石稀罕,多看兩眼罷了。」

  姬雲羲說:「祭司比這些玩意稀罕多了,你要是喜歡,我改日再給你找些來。」

  宋玄的動作微微一滯。

  他轉頭去瞧姬雲羲,那人被夕陽籠上了一層薄金,連帶著精緻的眉眼都模糊溫煦了些許,墨色的衣緞上流轉著光澤,襯著頭上織金的抹額,恍惚間竟讓人錯以為天人。

  明明外表生得這樣俊俏。

  宋玄問:「外頭戰事打得如何了?」

  「不怎樣,」姬雲羲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祭司怎麼打聽起這些事來了?」

  「心急了?」

  他的雙眼幽深如古井,沒有絲毫的波紋漣漪,彷彿什麼都清楚,卻又什麼都沒有。

  宋玄「嗯」了一聲。

  姬雲羲勾了勾嘴角,仰面一倒,正倒在宋玄膝上,他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祭司不用心急,我是不會放了祭司的。」

  「死也不會。」

  宋玄仍是瞧著手中的戒指。

  姬雲羲卻忽得想到了什麼,雀躍地跳了起來,在他耳邊輕輕地低語。

  卻讓宋玄的目光顫了顫。

  他笑得燦爛,那一瞬間的光華明媚,有如少年。

  他說,宋玄,你要是真不願意陪著我,不如就由你來動手罷。

  你殺了我,就這輩子都逃不開我了。

  20

  宋玄這一生仁善溫和,卻也薄情,少了常人的約束,卻也少了那一份羈絆和真實。

  縱然是南圖的眾人,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多年的老友,宋玄能為他們不顧生死、兩肋插刀,卻不會為之駐足。

  可如今,他心裡落了一枚不一樣的種子,卻是還沒等到抽芽生花,先生了那醜陋糾纏的根莖,讓他愛不能、恨不能。

  他跟姬雲羲接觸的愈久,那根莖就扎得愈深,被糾纏得愈緊,想掙掙不開,想連根拔起,卻又不忍。

  後來,他便也不願再掙扎了。

  他由著姬雲羲胡作非為,偶爾也會閒聊,興致來了,還學著寫上兩筆字兒。

  宋玄頭一個學會的,還是姬雲羲的名字。

  外頭的事,姬雲羲不說,他不問,兩人就這樣默契地裝聾作啞。

  有一天,姬雲羲問他:「我……若是逃了呢?」

  宋玄沒有回答,姬雲羲忽得笑了起來:「逃什麼,我怕是傻了。」

  他能逃到哪裡去呢?

  他是這世上的首惡。

  宋玄卻在想,那一瞬間,只有一瞬間,他竟也心動了。

  想幫這人逃避天下的責難,逃避所有因他流下的淚,逃避所有因他而淌下的血。

  姬雲羲是暴君,是個大奸大惡、視人命如草芥的的惡徒,是拘禁他的罪人。

  那他宋玄在這一刻,又是個什麼人呢?

  他想,這是命,更像是劫。

  大約,劫數盡了,命也盡了。

  21

  南圖人來的很快。

  想來大堯等他們,也等了許久。

  聽聞南圖的大祭司發話了,罪不及庶民。

  據說盛京有一班遊俠兒,早早等在城門口,準備迎南圖人進城。

  聽說他們的首領,是個嫉惡如仇的姑娘,早就想要行刺,這回卻終於等到了這暴君的倒台。

  民心所向,大快人心。

  姬雲羲一個人走進了摘星閣,他仍是那一身玄色的衣裳,手上提著一壺酒,一如初見時那個離經叛道的君王,神色中卻少了那戾氣。

  宋玄等了他很久。

  「祝陽呢?」宋玄問。

  姬雲羲說:「我讓他滾了。」

  姬雲羲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都到這時候了,你不來問我,卻問他。」

  宋玄問:「你這是吃醋了?」

  「嗯。」

  宋玄頭一次,想摸了摸他的頭,他也這樣做了。

  姬雲羲懶洋洋的笑,不復平時的陰翳,反而帶著少年人才有的囂張。

  他說:「你也走吧。」

  宋玄瞧著他的眼睛,問他:「不是說不放我嗎?」

  姬雲羲說:「走吧。」

  他臉上帶著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彷彿是要去出門遊獵,面對山間的走兔野雞,而不是城門外的千軍萬馬。

  宋玄看著窗外,那皇城還是一樣的冰冷。

  他站起身來,向外邊走了幾步。

  卻忽得被什麼勾住了衣袖。

  他轉過頭去,瞧見了姬雲羲的手,正捏著他的袖邊兒,微微的顫抖。

  姬雲羲低著頭,忽得意識到了什麼,松了手。

  「走吧。」

  他重復了一遍。

  宋玄瞧了瞧他,低低嘆息了一聲:「你呢?」

  姬雲羲笑著指了指桌上的酒:「我得自斟自飲了。」

  宋玄問:「原本是想跟我一起喝的嗎?」

  姬雲羲頓了頓,才說:「原本是想的。」

  可瞧見了他,便什麼都不想了。

  ¡

  姬雲羲瞧著他,臉上終於沒了笑,他輕聲說:「宋玄,你走罷。」

  「我不留你了,你去哪都行,做什麼都行。」

  「別忘了我。」

  宋玄瞧了瞧窗外,又瞧了瞧姬雲羲顫抖的手。

  他坐了下來:「我送你一程罷。」

  姬雲羲笑了起來:「也好。」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乾脆利落。

  嘴唇鮮紅,還帶著隱約的水光。

  他提著酒壺,說:「我不曉得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酒,這味道一點都不好,祭司也不要嘗了。」

  宋玄說:「那你喜歡什麼味道?」

  「甜的,」姬雲羲笑得眉眼彎彎。「酒要是甜的就好了。」

  宋玄說:「可惜來不及去找了。」

  姬雲羲專注地瞧了他許久, 一步步走過去,直到自己的身影,將宋玄完全覆蓋。

  他痴痴地瞧著宋玄的眼睛,輕聲問:「宋玄,能抱我一會嗎?」

  「就一會。」

  「好。」

  姬雲羲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來,將頭擱在宋玄的肩膀上。

  宋玄的手放在了他的瘦削的腰身上。

  然後,姬雲羲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宋玄的身上。

  宋玄的眼神很清澈,也很溫柔。

  讓姬雲羲忍不住想瞧,卻又不敢去瞧。

  「宋玄……」姬雲羲的聲音很輕,在這安靜的房事內,愈發顯得柔和。

  「嗯。」

  「你要是對我有情就好了。」

  「哪怕稍微一點,一點就……」

  「不對,一點不夠。」

  「你要是像我一樣就好了。」

  「不,也別像我。」

  姬雲羲的話停了下來。

  他攥緊了宋玄的衣裳,身體遏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宋玄,我好疼啊……」

  大概是毒發了,他揪著宋玄的衣裳,牙齒深深地印在了宋玄的肩頭。

  「好疼……宋玄……」

  連這樣的囈語,都那樣的細微隱忍。

  宋玄的手驀地收緊,將他緊緊地錮在了自己的懷裡。

  「我好害怕……」姬雲羲的聲音里終於帶了哭腔和顫抖,溫熱的液體落在宋玄的肩頭,又漸漸涼了。

  宋玄從始至終,都只僅僅地抱著他,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姬雲羲看不到宋玄的表情,卻攥緊了手下的溫度,在劇烈的疼痛中,逐漸模糊了意識。

  」……我後悔了,宋玄。」

  他最後說。

  之後,宋玄感覺自己肩頭沈甸甸的,落下了什麼,揪著自己衣裳的手無力垂落,被自己抱在懷中的軀體,也變得柔軟無力。

  風穿過窗櫺,拂過懷中人的發梢,在他的指尖繾綣。

  現在只剩下他了。

  宋玄想。

  他走了,他自由了。

  他輕輕牽起那人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他伸手,將桌上的酒,重新斟了一盞,用的是那人用過的酒盞。

  然後,貼近唇邊,慢慢地喝了下去。

  「你說的對,應該是甜的才好。」

  宋玄輕聲說。

  他將剩餘的酒水推倒,又隨手將油燈打落。

  那火苗便忽得一下大了,順著床幔向上蔓延。

  宋玄重新抱緊了那人已經柔軟的身體,終究嘆息了一聲。

  他後悔什麼了呢?

  是悔不該囚他,還是不該放他?還是悔他做的這些混賬事了呢?

  宋玄不曉得。

  他想去問問他。

  「姬雲羲,我只是去問問你。」宋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至多……是怕你一個人孤單。」

  火光熾烈,窗外卻仍是碧空萬里。

  此生殉天下,此身祭雲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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