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白面具幷未在意那個被救走的人, 因爲他順著攔下自己的長刀看去, 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
那雙幷沒有看向他的眼中倒映著躍動的篝火, 如同藏了一點火星的琉璃珠子, 讓人忍不住想將琉璃打碎, 碾滅那一點炙熱光輝。
她果然在!
認出了林歇的白面具徹底將一切都拋諸腦後,他刀刃一轉, 朝著林歇一刀揮去。
林歇微微後仰, 斬虹刀在空中留下半圓的殘影, 一聲鏗鏘,將白面具的刀打到了一邊。
一把短劍從林歇另一隻手的袖中滑出,短劍的劍柄以食指爲中心轉了幾圈, 便把空中朝自己偷偷襲來的弦刃給攔下, 幷纏繞到了劍刃上。
林歇往後躍開, 短劍用力一扯, 那可傷人亦可傷己的弦刃頃刻間就割傷了白面具袖中的小臂。
雖材質略有不同, 但弦刃這種武器,向來都是越細越鋒利,白面具用的弦刃甚至比林歇用慣的那種還要細一點。
林歇的弦刃尚且能將陰楚公主斬首, 白面具的弦刃分屍斷骨自然也不再話下,那弦刃陷進白面具的皮肉, 下一瞬便要割斷白面具的手臂。
白面具當機立斷將弦刃鬆開, 任由林歇將弦刃抽走了。
他們交手的速度飛快,在旁人看來不過是白面具在被林歇擋下後反擊,然後兩人碰過刀劍罷了, 何曾想到林歇已然傷了白面具的手臂,還奪走了對方的一樣武器。
此刻他們拉開距離,立刻就有人要上前助林歇一臂之力,却被長夜軍用刀攔下。
被攔下的人簡直是一臉懵逼,要不是大家剛剛還一塊圍攻過白面具,他們都要懷疑長夜軍和白面具是一夥的了,不然攔他們做什麽?
但漸漸的,這些人打消了心中的疑惑,甚至無法再升起哪怕一絲上前幫忙的念頭。
因爲他們根本就看不清,這兩個人交起手來實在是太快了,貿然插手,只怕被一擊斃命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他們中誰的手上。
白面具絲毫不懼自己的弦刃已經落到林歇手上,他襲向林歇,身法極快,出手狠絕。
但一旁看著的人却發現,一直無往不利游刃有餘的白面具完全沒辦法像剛剛那樣占據優勢。
林歇的應對很穩,一招一式不見慌亂,雖然不是每次都能精准避開攻擊,但顯然白面具傷得比她重。
沒了被人壓制、短短瞬息就敗落的憋屈,勢均力敵的對手讓打鬥變得持續酣暢。
但在場的人不是沒和白面具交過手,他們深刻體會過無力回擊只能任人宰割的滋味,因而也能品出眼前這一幕究竟有多離奇。
衆人幷不知道林歇過去一個半月是去了救人陰楚,他們只知道,將他們從九死一生的快節奏中剝離出來的是林歇,是鎮遠侯未過門的妻子,是北寧侯府盲了眼的大姑娘……
他們越發恍惚,只覺得這可別是一場夢。
僵持的局面沒維持多久,白面具借著拋出的匕首左右了林歇的站位,逼近林歇。
刀刃一閃而過,林歇的耳朵被劃出了一道血痕,耳邊的頭髮也被削掉了一簇。
圍觀的木樨哢地一聲咬斷了自己本就不長的指甲。
白面具先前也有傷到林歇,但都是些不甚要緊的位置,可剛剛那一下却離頭部非常近。
——他在進步。
這個戴著白面具的少年,他在和林歇的厮殺中不停地成長與進步,甚至連出刀的姿勢,也變得和林歇有些相像。
木樨心裡突然就有些毛毛的,就好像真的有人仿造出了第二個未央。
下一瞬,白面具被割斷的手臂讓木樨得到了安慰。
原本屬白面具的弦刃不知何時被林歇從短劍上取下,成了林歇的武器。
因爲不是自己習慣的樣式,林歇用弦刃的時候也將自己的手指劃傷了。
她皺了皺眉不再使用弦刃,改用短劍與斬虹刀,趁著白面具才斷一臂動作不如原先那般快,又出手削掉了白面具的另一條手臂。
失去雙臂讓白面具瞬間失去了平衡,他跌倒在地爬不起來,肩膀兩側的傷口噴涌出大量的鮮血,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試圖用臉撑著站起來。
真是可怕。
林歇心想。
我比這樣可怕的人强大,真是太好了。
林歇站在白面具面前,手裡的長刀抬起,落下。
沒放狠話,不耍招式,用的是最乾脆利落的動作,對準的是最致命的脖頸。
噗哧一聲,是長刀穿透皮肉的聲音,白面具倒地,抽搐幾下後,徹底沒了聲息。
四周寂靜無聲,這一場對决看起來一點都不叫人熱血沸騰,反而帶著冰一樣的冷,叫人寒入骨髓。
若此刻有多年前跟隨陛下進宮奪位,見識過長夜軍一路殺人開道的人在,那必然就能發現,這是長夜軍一貫的風格。
林歇拔出斬虹刀,鮮血飛濺落到了她的臉上,她垂下刀劍轉身朝外走去。
寂靜的衆人不約而同地給她讓開了一條路,路的盡頭是夏衍,和一臉呆滯的鄧副將。
鄧副將的表情幷非個例,畢竟他們誰也想不到,叫他們束手無策的死士,最後會被這位斬殺。
他們之中甚至有人還記得,這位林姑娘來的頭一天,他們充滿好奇地聊天說起過她,一個接觸過她的營地看守還說,未來的鎮遠侯夫人是個性子溫柔的。
溫柔……殺人乾脆利落的溫柔嗎?
……
因有人員傷亡,軍內的布防都要重新安排,夏衍有傷,這些事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林歇回到夏衍的營帳,讓隨軍醫者給自己包扎傷口。
陳晋說林歇受的都是輕傷,隨手便指了一個尋醫閣的女醫者給林歇,自己跑去替重傷員治療去了。
林歇對此也沒什麽意見,等女醫者替自己包扎好傷口,她還和女醫者聊了幾句才讓人離開。
夏衍替她穿好衣服,又把她抱到床上,拿被子給她蓋好:「我會和他們說,你本武功高强,不過是平時懶得動罷了。」
林歇皺了皺鼻子:「嗯,我剛剛實在沒忍住。」
夏衍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我知道,就算你不出去,我也會去的。」
他們既然有能力,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鎮遠軍裡的人去做無謂的犧牲。
又說了一會兒小話,林歇打了個呵欠:「困……」
她剛剛可是睡到一半就被吵醒,直接就出去打架了。
夏衍輕哄:「睡吧。」
林歇閉上眼睛,入睡的速度太過迅速,簡直就像是暈了過去。
夏衍不免擔憂,想把陳晋叫過來,却發現他實在很忙,就改叫了相對清閒的玉明闕。
玉明闕過來給林歇診脉,確定她只是睡著了,沒什麽大礙。
玉明闕將脉枕收回藥箱,側頭看了看熟睡的林歇,感嘆了一句:「最開始給她診脉的時候我還想:『這怎麽救的了』。」
他笑了笑:「這才過了多久,她身上的蠱毒便被解了,如今只剩下眼睛需要醫治。」
而他也經歷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過往在秀隱山的歲月越發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夏衍送玉明闕到門口,玉明闕叮囑了幾句,說林歇治療用的藥物藥性至熱,容易影響用藥者的脾氣,使用藥者變得暴躁衝動,所以從這段時間開始一直到拔除寒毒停止用藥,林歇最好別接觸讓她不愉快的事情。
夏衍記下,回頭就發現木樨不知何時進來,還蹲到了床邊,正在拿手指頭戳林歇的臉。
林歇這次睡得很死,絲毫沒有要醒的迹象。
夏衍快步走過來:「有什麽事嗎?」
木樨看向夏衍,他本是要把靖國公可能沒死的事情告訴林歇的,只是林歇這一睡不曉得要睡多久,木樨想了想,便將事情告訴了夏衍。
林歇離京前殺了靖國公的事情夏衍早就聽林歇說過了,如今又聽了木樨所說,夏衍瞬間便想到,這可能是靖國公詐死,隻爲讓林歇放心離京好不再礙事的一個圈套。
夏衍的眼底瞬間就冷了下來。
「往京城送信了嗎?」夏衍問木樨
木樨點頭:「送了,怕被人截去,特地叫我們的人快馬趕回去送的。」
夏衍想起玉明闕剛剛的話,對木樨道:「你先別把這事告訴她,等她眼睛的寒毒去了再說。」
「那我們能做些什麽嗎?」木樨問。
夏衍頓了頓,問:「我說的話,你們會聽嗎?」
畢竟林歇才是長夜軍的統領,他不是。
木樨想了想,道:「你說。」
夏衍:「把從京城送來的所有消息,統統送到我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