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許是前兩年的教訓足够深刻,今年的書院終於放弃了直接下發冬服, 而是改將提前繪製好的冬服圖紙發下到了學生手裡, 由學生自己拿回家中尋人縫製。
因無需顧慮制衣經費, 書院給的冬服圖紙也很不客氣, 足足有十幾來張。
除去披風、大袖、斗篷這等外罩的衣袍, 還有一套方領琵琶袖短襖搭配馬面裙, 一套交領長襖搭配褶裙。圖紙之上, 要求的顔色、綉紋皆有一一注明, 更有書院推薦的制衣鋪的名字。
這下可把西苑的女孩子們給高興壞了。
致遠書院的學生俱是權貴,自然不會因制衣這點小錢爲難, 只是致遠書院非要自己下發院服, 却又被經費掣肘,導致樣式單調。如今沒了這方面的限制, 院服的樣式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叫這些愛俏的姑娘們如何不開心。
更有人討論起了明年的夏服, 若還是直接給圖紙的話, 她們希望能把夏服也換了,於是都趁著先生還沒來, 各自議論不休——
「換些別的顔色吧,總穿紅白二色,我都快穿吐了。」
「比甲!秦嘉女子書院的夏服裡有青綠綉竹的長比甲!看著可文雅了!」
「什麽都好, 我只希望夏服能薄點,我姨母前年從陰楚帶回了陰楚國女子的暑衣,是一件立領對襟的白紗衣, 內襯紅主腰,別提多凉快了。可惜去年斷了通商,也不知這幾年可有什麽新樣式。」
「便是有你敢穿嗎?陰楚是女帝掌權,陰楚的朝堂之上也大多都是女子,自然是女子如何打扮都無人置喙,我們這邊可不行,當心太出格,連累了家裡人。」
「嘖,不說了,先生昨日給的題我寫了,這便拿去讓他給我看看,再叫他多給我弄來些東苑的課題,爭取來年提前下場搏個名次。離了書院有了功名,壓過家中兄弟,我要穿什麽不行。」
「我還是想等兩年後再說,把握也能大點,免得一次考不上便被家裡人帶回去,再想考就難了。」
「我就不同了,我對學問沒興趣,我只想效仿扶意縣主,經商賺錢,坐擁數不盡的金銀財寶。」
「從商?你也不怕被你爹打死。」
「那你呢?你不是也很想成爲蕭將軍那樣的人嗎?我記得你爹最是看不起武將,你若去考武舉,只怕是要被打死在我前頭。」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的便又消停了下來。
林歇拿到圖紙就交給了半夏。
半夏拿著圖紙在一旁小聲嘀咕,說也不知道她們榕栖閣的布料够不够做冬服,林歇手臂搭在課桌上,單手撑著下巴。
「我……」
林歇左邊桌的金姑娘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只有林歇能堪堪聽到——
「我想成爲朝陽郡主那樣的人。」
金姑娘口中的朝陽郡主幷非是如今的哪位皇室貴女,而是開國太.祖的外孫女,她是本朝的一位傳奇人物,能文能武,身負勤王之功,亦是本朝第一位女官。
若要給女子入朝入伍自立自强找個起始點,那無疑就是她了。
金姑娘說完便紅了臉,覺得自己是說了什麽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話,連忙朝四周看了看,怕被人聽見,結果一下就看到了面朝著自己的林歇。
金姑娘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我……我剛剛……」
林歇:「我也想。」
「誒?」
林歇重複:「我也想。」
說完,林歇就轉過了頭去。
因爲夏衍覺得林歇的眼睛好看,林歇便把蒙在眼睛上的緞帶給摘了,只在回府時才會戴上。
此刻那雙琉璃珠似的眼睛就這麽朝著前方,明亮剔透。
金姑娘回過神,點了點頭:「嗯。」
誰不會有那麽幾個在旁人看來荒唐而又不可理喻的理想呢,能不能做到,也從來不是別人說了算的。
林歇聽到那一聲「嗯」,心情變得愉悅而輕快起來——
再沒有什麽,比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更加美好了。
真叫人羡慕啊。
隨著天氣漸冷,書院內的學生都換上了新的冬服。
林歇也不例外,甚至還是學生裡最早換上的那一批。
只因她如今的身子,特別怕冷。
半夏最愛讓林歇穿那件方領短襖,按照規定短襖得是寶藍色的,前後與衣袖要用月白絲綫綉上書院的圖章。因是方領,半夏會在裡面搭配一件白色對襟立領的中衣,下身是一條綉了鶴飛雲端與書院章紋的深色馬面裙。
比那件鵝黃的長襖要更加適合林歇。
值得一提的是,林歇的冬服最後幷非是半夏給林歇做的,而是將軍府尋了宮裡的綉娘,替夏夙、夏媛媛還有林歇將圖紙上的冬服樣式各做了兩身。
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趣事,那就是所有人都有了書院的冬服,唯獨夏衍被自家母親給忘了。
面對這樣的失誤,將軍夫人拒不承認這是自己的問題,還直接就把圖紙扔去書院推薦的制衣鋪,說是男孩子隨便穿穿就行了,弄這般精細作甚。
林歇摸摸夏衍身上的衣服,說了句:「還是精細點好,上回抵著我的臉,都把我的臉給磨紅了。」
說完就被夏衍塞了一口的酥軟肉餅。
林歇怕冷,小池塘又比別處更加冷些,待天氣徹底轉凉,夏衍就另尋了別處與林歇一塊吃午飯。
此刻他們所在的就是書院某個角落的舊書樓,因爲地方過於偏僻,藏書老舊,基本沒什麽人會來。
中午時分,看管書樓的先生也去吃午飯了,夏衍就會帶著林歇來這裡。
舊書樓三樓最裡面靠窗的地方有一張榻,上頭擺著一張矮幾,朝窗外看正是書院那片林子。
寒冷的天氣叫林歇的胃口也好了不少,吃得多了人就容易犯懶,每次一犯懶,她就會往夏衍懷裡鑽,說要睡一會。
所以夏衍院服的用料不好,對她來說還是挺困擾的。
夏衍也困擾,因爲林歇說得老實,其實根本不會睡,只會鬧他。
林歇接連不斷地鬧了夏衍一個多月,各種花樣百出。
且無論她嘗試多少出格的舉動,夏衍都能很快學會幷報復一般地舉一反三,讓夏衍曾經堅持維守的底綫漸漸變得模糊。
終於有次實在鬧得太過了,等回過神來,矮幾也不知是被他們中的誰給踢到了一邊,林歇被他壓在榻上,中衣衣領敞著,白晰的脖頸和鎖骨上點點紅印與牙痕。
她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的手却在她的衣裙裡,摸到的皮膚很滑很軟。
那天窗外天氣很好。
那天林歇的一隻手按在了窗沿上,用力到指節發白。
那天夏衍用手,把林歇給生生弄哭了。
斷斷續續的哭聲夾著低吟,熱得像夏天。
……
林歇咬下一口肉餅。
肉餅餅皮酥脆肉餡鮮鹹,因是才從食盒裡拿出來的,咬下去還有些燙口。
吃了午飯,林歇就賴在夏衍懷裡,反正睡不好,就纏著他要聽他幼時隨父親從軍的事,待到時間差不多了,夏衍便停下,說要送她回去。
林歇不想動,像隻猫兒一樣慵懶地蹭著夏衍親親抱抱。
夏衍擁著像個孩子一樣耍賴的林歇,手掌上的力道或輕或重,隻把林歇親得喘不上來氣才鬆口。
今天在舊書樓逗留得有些晚,樓下看管書樓的先生已經來了,夏衍收拾好食盒放到角落,留著讓明天把午飯送來的下人帶走,自己則抱起林歇,從窗口跳下。
落地後夏衍便放下林歇,牽著林歇的手往回走,半途想起什麽,說道:「陛下召父親回京,再過幾日他就該到了。」
林歇很久不曾聽聞朝中之事,三葉也有心讓她清靜些,就沒和她多說什麽,此刻她聽夏衍說了這件事,便問:「是又要起戰事了嗎?」
夏衍搖頭:「沒聽說哪裡有什麽要緊的戰事,若真要緊,也不會把鎮遠軍叫回京城,所以,多半是陛下想做什麽吧……」
說起當今,林歇的表情就有些變了。
夏衍側頭去看林歇,就見林歇嘴角挂著陌生的淡笑,和以往有些不同。
「林歇。」夏衍突然喚道。
林歇側頭:「嗯?」
「你有字嗎?」
本朝曾有女子許嫁之前就取字的說法,很久之前甚至還有十分重視女子取字的賜字宴,但因先帝厭煩女子太過出風頭,上行下效的結果,就是女子許嫁前必須要有字,幷要舉辦賜字宴的習俗已然成爲了過去。
林歇:「未央算嗎?」
夏衍又問:「那你喜歡別人這麽叫你嗎?」
林歇想了想,說實話,每次和三葉說話都沒什麽好語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三葉那一口一個「小未央」。
但如果是夏衍……
林歇嘗試:「你叫叫看?」
夏衍便喚了一聲:「未央。」
這是夏衍第一次用這個稱呼喚她。
林歇耳朵一麻,幷沒有三葉叫自己小未央時沒由來的煩躁,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欣喜。
林歇矜持地點點頭:「嗯,如果是你這麽叫,感覺還可以。」
夏衍:「那我以後都這麽叫你了?」
林歇提醒:「當著別人的面可別這麽叫。」
免得把人嚇著了。
夏衍「嗯」了一聲,然後又喚:「未央。」
林歇笑著應了:「幹嘛。」
那才是夏衍熟悉的笑容。
夏衍說:「父親回來後要辦家宴,母親讓我問你,你來嗎?」
林歇愣住。
好半天才回神:「可、可是……」
夏衍:「母親說你若來的話,就讓我那天去侯府接你。」
林歇:「……」
夏衍:「怎麽了?」
林歇扶額:「我才想問你呢。」
你們到底還有誰記得,她還沒!過!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