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現在是三藩市的淩晨，徐浩昌說的時候還沒意識到存在時差， 等意識到， 他已經把話說出來了。

　　話一說完，他就被兩雙眼睛緊緊地盯著， 其中一雙眼裡藏著滿滿的期翼的光。這樣的目光，令他實在沒法說出反悔的話來，所以猶豫了會兒， 他還是給林志峰發了個視頻邀請。

　　先試試吧。

　　視頻發出後，三人都目不轉睛注視著手機，一動不動的。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那邊始終沒有回應。

　　“算了， 下次有機會再……”徐浩昌的話沒說完， 那邊就接了起來， 鏡頭變換，映出了一張英俊男人的臉。是林志峰。

　　林志峰長得很帥， 神態和氣質卻與他的年紀有些出入， 他不像徐浩昌，穿搭的時尚， 而是嚴謹的西裝三件套， 頭髮往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更加成熟穩重。

　　他還在工作， 眉宇間透著疲憊，身後是一面大的落地窗，從鏡頭就能看見外面燈光璀璨， 又是一座不夜城。

　　“浩子，這麼晚找我什麼事？”

　　“哥，不是我找你。”徐浩昌比林志峰稍微小幾個月，一般當著面都會叫一聲“哥”。他朝蕭默招招手，示意蕭默過去，將鏡頭移到蕭默的臉上，“是他找你，認識嗎？他是蕭默，蕭勤的兒子。”

　　聽到“蕭勤”的名字，林志峰怔了怔，眼中飛快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幾秒後，他望著蕭默說:“嗯，我知道。”

　　蕭默看著男人，直接脫口問道:“你和我爸爸，是什麼關係？”

　　問題問完，他就直勾勾地盯著林志峰，眼眸很黑，渾身繃得緊緊的，像是一隻炸毛的小獸。

　　“我和……”林志峰喉頭滾了滾，蕭勤兩個字最終還是沒說出來，他低聲道，“我們沒關係。”

　　他們沒法有關係。

　　——蕭勤很直，他很愛妻子，很愛兒子，一家三口過得很幸福。

　　他即便再喜歡，也插不進去。

　　聽完話，蕭默一瞬間放鬆了下來，捏著褲縫的手鬆開了。

　　秦歡站在他身後，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志峰捏了捏眉心，問道:“你特地找到浩子，又通過浩子找到我，是想問什麼？”

　　“陳非。”蕭默說，“我想問你關於陳非的事。”

　　林志峰倒沒有忘記陳非，“你問他做什麼？”

　　這會兒徐浩昌適時把自己的臉露出來，又插了一句，“蕭默在查他爸的案子，想為蕭勤翻案，哥你之前不是也找人查過嗎？你把你查到的跟蕭默說說唄，資訊共用才更有機會找到線索啊。”

　　林志峰擰起眉，他的視線越過徐浩昌的大臉，注視著蕭默，“你來問我關於陳非的事，是不是查到了什麼？這件事跟陳非有關嗎？”

　　他單手解開領帶，又解開了幾顆襯衣的扣子，神色夾雜著些許激動，音調都高了些。

　　“11月份的時候，我去拜祭我爸，在墓園看見了他，後來我找到他，他遮遮掩掩的……我只是孤注一擲地想從他身上下手。”蕭默說完，問林志峰，“你當初為什麼一定要讓他退學？”

　　林志峰問:“這個與案子有關嗎？”

　　蕭默說:“只要關於陳非的事，我都要查。”

　　林志峰隔著螢幕和蕭默對視，迎著蕭默眼裡的光，他緩緩說:“聽過‘升米恩，斗米仇’嗎？——你在一個人最需要的時候幫了他，哪怕只是小忙，他也會感激你，但你一直幫他、照顧他，就會讓他產生依賴，一旦你停止幫助他，這份恩就會變成怨，他甚至會報復你。而陳非，就是這種人。

　　浩子應該跟你講過我和陳非的恩怨了，但那不過是一件小事，我雖然記仇，但還不至於讓我討厭他到想讓他滾蛋……是他後面做的事實在太王八蛋了，忘恩負義的典型！”

　　“哥，先等一下。”徐浩昌打斷了林志峰的話，“我手酸了，換個人拿手機。”

　　他說著，就將手機往蕭默手裡一丟，“你自己拿著，然後你們繼續聊，我出去轉轉。”

　　秦歡從包裡找了幾本書出來，做了一個簡易的支架，把手機立在上面，和蕭默一起坐下。

　　林志峰見鏡頭固定了，才繼續說:“你知道陳非大二那年，選修選了你父親的歷史課嗎？”

　　蕭默點頭，“嗯，陳非說了。”

　　林志峰換了個姿勢坐，又揉散了用髮膠固定的頭髮，髮絲散下來，讓他整個人都年輕了起來，“要說陳非還有一個優點，大概就是刻苦肯學，他的成績還可以，在學習方面確實用功，也是因為這點，才讓蕭……你父親對他刮目相看，在學習、生活上都很照顧他。

　　你父親知道陳非家境困難，一直在勤工儉學，學費、生活費都要自己賺，就想辦法給他介紹了幾分校內工，以及翻譯的工作，還將他拉進了自己的課題研究——是給結錢的，他自己掏腰包。

　　可惜陳非天生就自卑，性格陰暗，仇富心理很重，總瞧不起有錢人家的孩子——其中一份校內工他是和另外一個家境還行的男生一起做，就因為那男生遲到幾次、摸魚打了幾次電話，他就陰陽怪氣、拐彎抹角說對方不務正業，意指對方是個靠家裡的廢物……兩人打了起來，最後都丟了工作。

　　事後他找你父親，想讓你父親為他求求情，但被你父親拒絕了——他還說了陳非，希望陳非改改脾氣，否則以後出了社會更難和人相處。陳非沒聽，反而又拜託你父親推薦工作，但再次被拒。

　　幾番被拒絕，陳非心裡生出了怨恨，他在校園論壇匿名開貼辱駡你父親，並且造謠你父親和女同學有曖昧，導致他被校方帶去問了很久的話……這就是我忍無可忍，讓他退學的原因。”

　　林志峰沒有當著蕭默的面說出“我喜歡你父親”幾個字，對於蕭默，他感情是複雜的，可有一點他不能否認，蕭默是蕭勤血脈的延續，他不能傷害。

　　蕭默已經猜到了，沒有再循著這個問題往下追問。

　　不論是徐浩昌，或者是林志峰，他們的好意，他都領了。

　　聽完林志峰的話，秦歡很震驚，三觀都要被陳非毀了，脫口道:“這不是東郭先生和狼嗎？”

　　“是啊，現實版的。”林志峰似乎回憶起了當年蕭勤的模樣，聲音柔和了下來，“你父親，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當年他們素昧平生，明明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只有蕭勤沖了出來，救下了他。

　　還為此受了傷。

　　他進了蕭勤所在的大學，遠遠地看著蕭勤，十次有九次碰見他在幫別人忙，笑容一如既往，和當時救他時一樣溫和。

　　“我知道。”蕭默看著林志峰，又問，“你對陳非的所作所為，為什麼這麼清楚？”

　　林志峰點了一支煙，“我比較關注你父親的事，他曾經幫過我，他一出事，我就讓人查了……雖然陳非挺聰明，用了境外的ip，但那時他的怨氣都表現在臉上了，很容易就查得到。”

　　蕭默啞著聲說:“我聽說你曾經想去拜祭我爸爸，對嗎？”

　　“是，我沒進去。”林志峰面前煙霧縈繞，他的臉隱在後面，有些看不清表情，“我不敢進去，只是在外面待了一夜……”

　　他記憶中的蕭勤一直都是溫潤如玉、待人親和的，而不是永遠定格在墓碑上的冰冷模樣。

　　蕭默垂下眼眸，“我要問的就是這些了，謝謝你。”

　　“那我換我問你一個問題。”林志峰滅掉了煙，重新恢復了嚴肅的模樣，“你都查到了什麼？”

　　“抱歉，我不能說。”蕭默輕聲道，“我還不能信任你。”

　　林志峰說:“你應該找人查過了，案發當天我在新加坡，朋友，俱樂部都可以證明……還有一點，如果是我殺了李思，我絕對不會選擇你父親來替我頂罪，何況我並不認識李思。”

　　蕭默冷靜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兇手，但沒有拿到證據之前，我查到的事，誰都不會說的。”

　　聞言，林志峰沉吟了會兒，也不再問了。

　　他望著窗外看了半晌，說道:“當年我雖然沒查到真相，但我始終覺得有一件事很奇怪——9號案發的那天，公寓保安室半夜發生了一起鬥毆事件。有一個保安偷懶喝酒，醉了耍酒瘋跟另一個保安打架，兩人打得兇猛，直接將電腦的主機砸了，導致存有監控記錄的硬碟損毀，後期也無法修復，因此第二天警方接到報案人報案，到達凶案現場，要去查記錄時，什麼都查不到。”

　　蕭默和秦歡對視了一眼，眼裡都有詫異，他們並不知道這個細節。

　　“你能確定嗎？”

　　“這起案子的案卷記錄我當時托人要了一份，還在我這。”林志峰突然站了起來，他走到落地窗邊站了會兒，半晌回頭說，“半個月後我會回去一趟，你給我一個號碼，到時候我聯繫你。”

　　蕭默想了想，應道:“好。”

　　林志峰還有事要忙，暫時先掛了視頻，蕭默和秦歡等在包廂裡，過了會兒，徐浩昌才溜溜達達回來。

　　“咦，你們說完了？”

　　蕭默把手機還給他，“嗯，謝謝你。”

　　徐浩昌擺擺手，“謝就不用了，誰讓你是蕭勤的兒子，而志峰至今都還記掛著蕭勤呢，作為兄弟我也……”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連忙停下來，然後打量蕭默。

　　蕭默就像是沒聽見似的，表情不變。

　　徐浩昌緩了口氣，他拍拍蕭默的肩，“要是後面又想起其他想問的，就給我打電話吧。”

　　“謝謝。”

　　離開私家菜館後，蕭默一言不發，直到上了車，他才偏頭去看秦歡。

　　“你一直是知道的？”

　　“……我爸告訴我了。”

　　蕭默臉色蒼白，話在嘴巴裡滾了好幾圈，才硬逼著自己說出來，“林志峰……喜歡我爸爸？”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這裡又是這路公交的起始站，沒有什麼人。秦歡牽起蕭默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著，“伯父是不知情的，而且伯父和林志峰沒什麼交集……林志峰沒有去打擾過伯父。”

　　蕭默閉上眼睛，許久後才說:“我有點累，想睡一覺。”

　　“好，到了我叫你。”秦歡將蕭默的腦袋扳到自己的肩上，聲音很溫柔，“好好睡吧，等醒了就沒事了。”

　　蕭默的手被秦歡牽著，秦歡的掌心很熱，被溫暖包圍著，蕭默皺著的眉，也漸漸鬆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囉嗦幾句，這部分劇情是主線，一旦開始就不能中途停下了，默默堅持為蕭父翻案這件事前文一直在鋪墊，所以他在已經大致猜出當年所發生的事以後，就沒辦法再只和秦歡甜甜甜了，如果他沒心沒肺的甜甜甜，這個人設也就崩了，對吧？

　　其實你們大部分就猜出誰是兇手了，所以這部分不長了，等我緩緩，後續內容儘量粗長寫完。

　　麼麼噠，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