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宇宙是溫柔的

　　今年的夏天， 因爲可以全天都待在舒服的空調房裡，可以肆無忌憚地叼著冰棍看漫畫看一整天，書桌上沒有一本作業，兜裡有花不完的零花錢， 所以好像顯得格外短暫。

　　倏忽一下，就到了又得重新撿起書包的金秋九月。

　　唔，說是說金秋，但對於南方來說， 暑熱依舊未退， 走出房門，頭頂依然是熱浪浪的太陽，四周也還是蒸騰不去的汗意。

　　寧城， 在某些季節， 真的特別討厭。

　　不過江行燁說了，夏末秋初的時候，南北方的溫差還是有些大的。

　　反正現在這個時節，在北方的夜間， 都已經可以往身上加薄外套了。

　　於是初願今天難得穿了一條無袖的連衣長裙，在機場安檢口和爸爸姑姑外公外婆小姨們揮手道別，然後背著小背包，自由又歡快地踏上了獨自前往大學的道路。

　　人們總說，年輕的時候離家，抹泪挂念的總是長輩，而迫不及待的幾乎都是那些終於能脫出鳥籠的孩子們。

　　說的好像是有點道理。

　　但其實也不全對。

　　最起碼， 對於膽小鬼初願來說，在她踏出機場的下一秒，望著頭頂上方那不熟悉的，灰濛濛的天空，聽著四周傳來的、標準的兒化音，她就開始想家了。

　　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飛到這麽遙遠的地方。

　　而且由於她的學校開學太晚，她連一個一起同行的夥伴都沒有。

　　機場也沒有接機的學長學姐們。

　　從來沒有上過大學的小姑娘略微有些迷茫。

　　不過江行燁今天一大早給她發的語音還待在微信聊天記錄裡。

　　「下了機場之後，不用去找機場大巴，也不要坐地鐵，直接打的到學校門口就好，當天會有志願者在門口接待新生的。」

　　當時的小初願還很自信地回復他。

　　初大王：我會坐機場大巴的！

　　初大王：我之前去J大找我堂姐姐的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找到的機場大巴和地鐵

　　初大王：而且在J市玩的時候，一路上路綫還都是我查的呢

　　「那也不要坐，直接打的，錢不够我借給你，不算你利息。」

　　「記住，直接坐機場裡的出租車，不要用打車軟件。」

　　初大王：嘁，我又不是沒出過門的小學生

　　初大王：行了行了我知道啦，你儘管放心

　　初大王：別的我不敢說，認路我是絕對沒問題的！

　　——於是原本還躍躍欲試充滿自信的小初願，在踏入這遙遠的、陌生的城市之後，瞬間就很膽怯地打開了計程車的門。

　　機場大巴那一塊地界，她連逛都沒有去逛一下。

　　唉算了算了，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安全和時間最重要。

　　錢浪費一點就浪費一點，反正她還年輕，能賺。

　　順利坐上計程車報了地名之後，初願這樣寬慰自己，然後謹慎地打開了高德地圖。

　　聽說很多地方的出租車司機都是會給外地人繞路的，自己的兒化音這麽刻意，對方肯定一聽就聽出來她是南方人了。

　　做了很多攻略準備的小姑娘一直盯著屏幕上的地圖導航，决定要是發現對方繞路，就勇敢地拿手機責問他。

　　但是這個司機叔叔非常有責任心和生意道德，完全沒有給她繞路。

　　甚至還很熱情地給她推薦當地好吃好玩的地方，一直跟她聊天。

　　「姑娘，你也是c大的新生？」

　　「是呀。叔叔你怎麽知道我是新生的？」

　　「嗨，今年可就c大晚開學呢，我今天都不知道拉了多少個新生了，一問一個準兒！」

　　哦，對的。

　　在她收到填志願的時候，江學長就跟她透過消息了，說是c大新建的校區今年剛好投入使用，本來在老校區的一些院校，都要搬到新校區去。

　　所以他們這一届新生的開學日期就要往後延，一直延到和學長學姐們一起開學。

　　這也就意味著，初願的軍訓時長，一下子就從二十多天縮短到了兩個星期。

　　宿舍也從六人間變成了四人間。

　　哦對了，初願他們學院的樓今年還整修了一下，安上了電梯，强化了無綫網信號，厠所和課桌椅全部都換成了豪華新款。

　　對此，早就到達京城已經軍訓了半個月的許露露唯有一句話：你這他媽是什麽狗屁神仙運氣？

　　初願不知道。

　　她只是覺得自己這個大學上的，到目前爲止，都是開開心心的，好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過來。

　　陽光燦爛。

　　到達c大東邊的校門門後，初願和司機叔叔告了別，一走進校門，果然就看見了一群穿著白衣服舉著小旗幟的志願者。

　　有一個很高很瘦的學姐看見她，立馬舉著旗幟過來問：「是新生嗎？」

　　「是的。」初願從書包裡翻出自己的錄取通知書，「我是光電……」

　　「光學工程的是？」

　　學姐不等她說完，就很利落地打斷了她，「那你跟我是一個院的，你跟我走就好，我帶你過去報導。」

　　然後還沒等初願說謝謝，對方又很利落地直接轉身，領著她和之前已經等在那裡的兩個男生一起往左邊的小路走去。

　　噢。

　　看來是個很酷的學姐，因爲太酷了，還有點江行燁的風格。

　　初願把包背到前面來，以便於等會拿證件什麽的方便，然後乖巧地跟著學姐，見這個學姐好像也沒有什麽要跟她聊天的意思，就戴上一隻耳機，聽江學長給她發過來的最新幾條語音。

　　「到校門口之後，會有志願者帶你去報名的地方，你領了鑰匙，先把行李箱放好在宿舍，然後就打電話給我表姐，她今天全天都很空，會把你訂的快遞給你送過來。」

　　「你不用客氣，一個人收拾不過來，就讓她幫下忙，我想她應該很願意。」

　　「收拾完宿舍後，再讓表姐帶你去她的宿舍認個門，c大的教職工小區就在校內，應該離你們專業的宿舍樓還挺近，軍訓每天排洗澡的人多，你去她那裡洗還更方便一些。」

　　「哦對了，她到時候應該會把鑰匙給你，等你有空，別忘了換把鎖，鑰匙自己留著，不用給她。」

　　初大王：啊？

　　初大王：可是那不是你表姐的房子嗎？

　　初大王：她不住那兒嗎？

　　江行燁：她不住

　　「不過裡面家具裝修都很齊全，家政阿姨會定期去打掃，你把那裡當時是賓館就行。至於開房費，先欠著，我不收你利息。」

　　……

　　初大王：噢。

　　她正想繼續打下一句話，肩膀就忽然被碰了一下。

　　是和她一起被學姐領著去報導的兩個男生之一。

　　「你也是光學工程的新生嗎？」

　　對方很熱情地問。

　　「是啊。」

　　「你叫什麽名字？」

　　「初願。大年初一的初，願望的願。」

　　「哦，我叫程效一，程門立雪的程，效率的效，大年初一的一，也是光電的，咱倆可真有緣。不過你不會也是被調劑過來的？」

　　「啊？」

　　「唉，其實我分還挺高的，只不過第一志願填了金融，當時以爲能穩上的，後面的志願就隨便亂填了，沒想到今年金融的分數綫那麽高。」

　　「……這樣啊。」

　　「對了，你成年了嗎？」

　　「我嗎？我還差幾個月呢。」

　　「那你談過男朋友沒有？」

　　初願驚了。

　　她還不太適應這麽直白的聊天方式，腦子一磕就遲疑了幾秒鐘。

　　而這種遲疑，在程效一看來，就成爲了一種默認。

　　於是男生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沒談過是？沒談過大學就該好好談了，你看我……我這個兄弟怎麽樣？」

　　初願去看被他强行拽過來的另外一個男生。

　　挺高的，就比江行燁矮一點兒。

　　挺帥的，不過比江行燁醜一點兒。

　　表情很冷，淡淡地瞥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別瞎鬧。」——很有氣質的樣子，還有點像江行燁。

　　嗯，但也沒有江行燁有氣質。

　　「真是好心被當做驢肝肺，鄭瑨，你再這樣下去就要變和尚了你知不知道？」

　　震驚？

　　這名字取得真特別。

　　小姑娘一下就被逗笑了。

　　於是程效一又轉過頭來，笑眯眯地：「初願同學想到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呀這麽好笑？」

　　初願也笑眯眯地：「想到我男朋友了。」

　　「啊？你不是說……」程效一有些卡殼，因爲他忽然想起來，人家好像什麽都沒說。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沒關係。」初願開口解圍道：「我還有很多好朋友，人品很好，長的也好看，都在B市上大學，你要是想談戀愛，我可以把她們介紹給你。」

　　「……謝謝。」鄭瑨冷著臉，語氣有些生硬，「我不想談戀愛。」

　　初願就覺得鄭瑨和江行燁又不太像了。

　　雖然都沒什麽表情，但江行燁是「我懶得跟你說話所以面無表情」。

　　而鄭瑨同學是「我不知道有什麽表情所以我面無表情」。

　　不過話聊到這兒，前頭一直沒說話的酷學姐已經領著他們走到了報導的服務區內。

　　光學工程學院服務台前的人不多，很快就弄完了手續，初願拿著自己的宿舍鑰匙和學子卡，又順著學長學姐們指的方向去找自己的宿舍。

　　c大的宿舍樓有二十來棟，有的條件好有的條件差，都是按抽籤來决定的，據說他們院這一届輔導員的手氣很好，一抽就抽中了老校區條件最好的兩棟樓，全是上床下桌的新建築，還有小陽臺。

　　因爲這兩棟樓是在同一個園區內，所以初願還是和程效一他們搭夥一起走。

　　程效一好像對c大很熟悉的樣子，熟門熟路地就帶著他們走到了西園區。

　　但初願看著微信，略微有些煩惱。

　　江行燁說他的表姐姐會在宿舍樓門口等她，可是宿舍樓門口這麽多人，她也沒有他表姐的照片，這要怎麽認呢？

　　正當她要打字再問問清楚的時候，旁邊一輛汽車忽然傳來「嘭」的一聲，車門被打開。

　　初願聽見了一個很和藹的聲音：「你是叫初願？」

　　她抬起腦袋，就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衣著精緻，氣質高雅。

　　「您是江行……」

　　「是的，我就是小燁的表姐。你叫初願對嗎？」

　　「哦，對，我叫初願，大年初一的初，願望的願，江……姐你好。」

　　「你跟小燁一樣叫我表姐就好了。」江表姐的態度很友好，笑意盈盈地：「你的快遞我都給你帶過來了，就在後備箱裡，要我現在幫你搬進去嗎？」

　　「不用不用，我自己......」

　　「等一下。」

　　身後傳來一個快崩潰的聲音。

　　程效一看了看自己的新同學，又看了看前方那個溫柔和善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媽？」

　　……

　　媽？

　　初願又有些懵了。

　　江行燁的表姐是程效一的媽媽。

　　那程效一不就是......江行燁的外甥？

　　江表姐漫不經心地瞅了他一眼，「哦，你也在這兒啊。」

　　「我當然在這，不是，你怎麽會在這兒？你不是……」打算退休了嗎？

　　「你先過來幫忙搬個快遞。」江表姐沒有回答他，反而打開後備箱，喊他過去做苦力。

　　然後半晌，又想到什麽，指了指身旁的小姑娘，輕描淡寫，「對了，你還不認識，這是你表舅媽。」

　　……

　　程效一抱著個快遞箱扭過頭。

　　就看見他今天剛認識的新同學，正仰著腦袋，提著個行李箱，一雙大眼睛鈍圓鈍圓的，無辜又正直地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