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葉青緩步來到葉澤身邊，旁邊緊挨著的就是葉晨。

　　瞧見葉青過來，葉晨也有些意外嗎，抿了抿唇，神情明顯緩和了些，略點了點頭。

　　落座的瞬間，葉青的視線正好落到葉澤明顯是廢了的雙腿上，眉頭略略蹙了下——

　　即便葉澤始終面無表情，葉青卻沒有從他身上發現對自己的厭惡和敵視，甚至更多的，是一種無措，還有一種濃的化不開的悲傷。

　　就如同方才，葉澤甚至還有替自己解圍的意思。

　　一個人重傷致殘到了這樣的程度，還能分心去關照旁人，可見葉澤要嘛有一顆極柔軟的心，要嘛對妹妹葉青看的極重……

　　也不知葉家二哥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竟是不但臉部傷成這樣，就連腿都殘疾了嗎？

　　自己手裡有一個藥方，要療治葉澤毀了容的臉不算什麼難事，倒不知這雙腿，或者有機會了替他把把脈……

　　不想這副定定瞧著葉澤雙腿的表情，恰好落在葉晨眼裡，葉晨明顯會錯了意。

　　如果說方才葉青肯到葉澤身邊來，讓葉晨開心了一下，那這會兒神情的凝重，就讓葉澤好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騰」的一下冒了出來。

　　斜睨了葉青一眼，冷笑一聲道：

　　「你想不想知道，澤哥的腿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當初驟然知道，葉寶如竟不是葉家的女兒，親生妹妹另有其人，葉澤受到極大的衝擊，竟是在身體極度疲累的情況下，不顧一切的駕車就往家裡趕。

　　回來的路上就和一個酒駕司機的車輛撞到了一起。

　　因為速度過快，車子當時就起了大火，好在車禍發生的地方，正好靠近警亭，警察好容易搶在車子爆炸前把人從車裡拽出來，葉澤一雙腿卻是用盡手段，到現在都沒有知覺，身上也重度燒傷。即便保住了一條命，卻是落得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不怪她，」葉澤忽然開口，打斷了葉晨的話，垂眸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和青青，沒有關係。」

　　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和寶如，也沒有關係。」

　　當初葉澤發生車禍，葉家人埋怨葉青的同時，對葉寶如自然也是有些意見的。畢竟，就是因為她們兩個，才讓葉澤好端端一個人，變成了現在這樣慘不忍睹的樣子。

　　說是徹底毀了葉澤的人生也不為過。

　　要說葉澤自己，這段日子不是不痛苦不絕望的，可眼前這兩個女孩子，一個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是他從小呵護到大……

　　至於另一個，雖然到現在依舊覺得陌生，可對方確確實實和自己一母同胞，是媽媽臨死時還不放心，拉著自己的手，囑咐替她多疼一些的親妹妹……

　　葉澤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更做不到把所有的不幸都歸罪到她們兩人身上。

　　畢竟，當初不聽勸阻，非要駕車趕回來的是自己，葉澤並沒有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的習慣。

　　聽了葉澤所言，葉國禮心裡愈發苦澀——

　　兩個兒子裡，次子葉澤生的最好，但凡和他有過接觸的，哪個不說葉家長房二少是個幽默風趣頗有古君子之風的貴公子？

　　車禍以來，卻是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甚至拒絕家人以外的所有人去探視。

　　還是第一次說這麼長一句，卻是替葉青和寶如開脫……

　　這些日子，家裡一直兵荒馬亂。葉寶如還好，一直就頗為乖巧，這段日子更是時時寬慰葉國禮，想出各種法子哄葉國禮開心不算，還事事都想著葉青，如此作為，自然讓葉國禮滿意之餘，也頗為窩心。暗暗感慨，怪不得旁人說，女兒是爹媽的小棉襖……

　　倒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葉青，性子實在太過冷漠了點兒。

　　家裡這邊兒為了她天翻地覆，葉青倒好，對這個家根本沒有一點兒親熱的意思。

　　屢屢拒絕回家不說，甚至好幾件事上，都和自己作對。

　　瞧著肥壯的葉青，葉國禮當真覺得很是心累。

　　好在今日的葉青，雖然依舊話不多，卻也不是之前處處防備，總覺得葉家人會吃了她似的那般讓人惱火的模樣了。

　　「既是人到齊了，咱們這就過去吧。」葉國禮站起身，看了葉青一眼，頓了下道，「今兒個是你母親的祭日。」

　　葉寶如已經紅了眼睛，忙轉過臉，抹去眼角一點淚痕，其他人也都露出傷懷的模樣——

　　葉母是個善良的女人，出身書香名門，自來愛護晚輩，和兩個妯娌關係和親姐妹一般，葉國禮性情暴躁而嚴厲，多虧她居中調和，才讓葉家始終是一個溫暖和諧的大家庭。

　　葉國明兄弟心裡，也確實把葉母當成自家大姐一般。

　　肅穆的氣氛中，扶著葉澤輪椅，神情淡然垂眸而立的葉青無疑就顯得有些刺目。

　　殊不知葉青心裡這會兒，愕然之餘又有些了然——

　　實在是從回到葉家後，甚至連去親生母親墓地的機會都沒有過。原身自然會由此想當然的認定，葉家既然連親生母親都不容許自己拜祭，分明根本就沒有打算接納她。

　　要是再有人趁機刻意加深她的這個想法的話……

　　有了這樣的認知，原身願意到葉家來才怪。

　　當然葉青這會兒已經大致猜到，之所以一直沒有被允許去拜祭生母，應該是和葉澤的車禍有關。

　　可她這會兒倒是知道了，之前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原身一聲啊……

　　正自出神，葉寶如已經走過來，徑直搶在她前邊，邊推著葉澤的輪椅往前走邊小聲提醒：

　　「走吧，別讓爸爸他們等著……」

　　又柔聲同輪椅上的葉澤道：

　　「二哥，你那裡不舒服，跟我說一聲……」

　　自打葉青毫不抗拒的走到葉澤面前坐下，葉寶如就敏感的察覺到，葉澤態度的軟化。

　　發現自己太想當然了，結果不但沒有讓葉青更被所有人厭惡，反而得到了一定的好感，葉寶如可不就忙著補救？反正推著輪椅呢，也不用正面對上葉澤的臉。

　　賀天明也走過來，和她並肩而行，不時詢問葉澤這段時間一雙腿是不是有知覺了——

　　賀天明和葉澤年齡相當，兩人之前的生活頗有些交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朋友，這麼和葉寶如並肩走在一起，不時相視而笑，旁人也沒察覺出什麼異常。

　　其他葉家人也都互相寒暄著一起往外走，怎麼瞧都是溫馨可愛的一家人。

　　落在後面的葉青頓時顯得形單影隻，孤孤單單，瞧著好不淒涼。

　　葉國禮因為是主人，自然和妻子最後一個起身。

　　瞧著靜靜走在前面的葉青，葉國禮抬手摁了摁額角，輕咳一聲。

　　輪椅上的葉澤下意識轉頭——

　　常年久居高位，父親葉國禮做事從來都是雷厲風行，這樣要借助咳嗽醞釀情緒的時候極少，記憶裡也就是有關生母和妹妹事情，又讓他感到為難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小動作。

　　若然是往日，葉寶如自然也會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一點，可這會兒，全副身心都在賀天明身上。

　　葉寶如自打身份曝光之後，就甚少和賀天明在大庭廣眾之下一起出現過，這麼長時間了，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在眾人眼皮底下挨得這麼近，眉目傳情之下，開心之餘，更覺得別有一番刺激。

　　別說葉國禮咳嗽一聲，就是咳嗽十聲，也不見得能注意到。

　　而就在這之前，賀天明恰好衝著她做了個親吻的姿勢，葉寶如正垂了眸淺笑，葉澤毀了容後能嚇死閻羅的一張臉就這麼無比突兀的撞進了視線中。

　　猝不及防之下，葉寶如嚇得「啊」的驚叫了一聲，臉色慘白之下，不但鬆開了推著輪椅的手，還下意識的往前猛一推。

　　虧得旁邊的賀天明反應快急忙拽了一把，雖然緩了一緩，沒讓輪椅一頭栽下去，動作太大了些，卻是把輪椅裡的葉澤給甩了出來。「啪嗒」一聲，正好摔在葉青身前，直挺挺趴在葉青腳下。

　　葉青探手去扶時，葉澤明顯抗拒了一下，視線中甚至閃過一絲兇狠的淒厲——

　　就在方才，葉澤無比精准的從一向疼愛的妹妹葉寶如眼中看見了無法遮掩的嫌棄和畏懼。

　　對於之前只要出門就會被狗仔偷拍，動不動就上頭條的葉家二公子來說，這樣毀容又殘廢的生活說是瞬間從天堂落入地獄也不為過。

　　只是不願讓家人擔心，葉澤才會一直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在方才，瞧見葉寶如嫌棄表情的瞬間，只覺整個人都仿佛被淩遲一般。

　　想要流淚，想要喝罵……

　　到最後卻什麼也沒說，頹然閉上雙眼，一時竟有些萬念俱灰的意思。

　　「二哥——」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葉寶如已是臉色慘白，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探手就想去扶葉澤，嗚咽道，「對不起二哥，都是我的錯，我扶你起來……」

　　葉青碰著葉澤的胳膊時，明顯感到了他的抗拒，想著葉澤或者不願意自己靠近他，正好葉寶如過來，鬆開手來，就準備後退一步讓開，不想探出去的手一下被葉澤緊緊握住：

　　「扶我，去輪椅上。」

　　整個人面色慘白，就是攥著葉青的手都有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