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周青甫?肖振越怔了一下, 相較於楊杏林對這個名字刻骨銘心般的熟悉,肖振越卻無疑有些陌生——
周青甫和肖母周秀秀這個長姐, 兩人年齡相差了足足十五歲,更甚者,還是同父異母。
周青甫出生後, 姐弟兩個相處的時間並不多。甚至說,因為不喜歡周青甫的生母,連帶的對唯一的弟弟, 周秀秀也是頗為冷淡。
相較於性格強勢的周秀秀, 周青甫卻是個心腸軟的男孩子,對所有人都報以善意。
當初時局動盪時, 周家也和中都其他世家一樣遭逢大難。
彼時周睿桐已經年近七旬, 連番遭受打擊之下, 身體健康狀況也很堪憂。
可這樣的狀況下,依舊堅持悄悄援手那些老朋友。
周睿桐體力不濟,周青甫就自告奮勇, 仗著年紀小嘴巴甜,不止一次到牛棚中幫著診脈,沒辦法判斷出相關病症的, 就回去把具體情況轉述給周睿桐。再由周睿桐開好藥, 熬了後, 偷偷送過去。
在中都那些老人的心目中, 和他們同甘共苦, 不管在怎樣艱難的環境下, 總是臉上帶著暖暖笑意的周青甫,可算是悲慘處境下僅存的溫暖和慰藉,就是比起他們自己的子侄輩,地位也不遑多讓,甚至還更重些。
也因此聽說這一家三口出了事,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對著槍林彈雨都面不改色的一眾老前輩,全都淚如雨下痛不可抑。
後來時局發生變化,周家受的冤屈也被洗雪。因為找不到周睿桐的骨灰,周秀秀就在老家母親的墳旁給父親修建了衣冠塚。
周青甫母子的後事,周秀秀卻是沒有管——
繼母罷了,對自己又沒有撫育之恩。而且地下,有母親陪伴就夠了,繼母還插進去算什麼。
至於弟弟周青甫,按照他們老家的習俗,未成年沒有結婚生子的人去世就等同於夭折,是沒有資格進祖墳的。
沒想到立碑當日,應老等眾多受過周睿桐恩惠的人,竟然全都從中都趕了過去。
更甚者,聽說只有周睿桐的衣冠塚,卻沒有給周青甫母子造墳,應老眼睛直接就紅了,並大發雷霆。
周秀秀明顯嚇壞了,畢竟平日裡老先生對她和親生女兒一般,從來都是和顏悅色,何嘗發過這麼大的脾氣
無奈之下,只得期期艾艾的表示,不然另外選個地方,給母子倆起座新墳。
可沒想到應老卻是拒絕了。
等一轉身,卻是捂著胸口不停流淚,一遍遍念叼:
「青甫啊,那麼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啊,怎麼就會這樣……」
回到中都後,眾人商議一下,直接在中都陵園給周青甫的母親又買了塊墓地,重新修了墳,立了碑,本來還想給周青甫也修一個墳的,可還是有些不願相信,那麼好的孩子,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帶著一絲希冀,拿了八字讓人去看,算卦的卻說,周青甫還活著呢。
即便希望很是渺茫,大家卻是欣喜若狂,更派出大量人力,外出尋找。只可惜人海茫茫,卻始終沒有一點兒線學。
可許是想要心裡有個盼頭,卻是再沒有人提起給周青甫修墳的事。
從塵封的記憶中扒拉出這個名字後,肖振越神情就有些微妙,怔然片刻,重重歎息一聲,瞧著楊杏林道:
「楊校長,我知道您和我小舅舅感情深厚,只是茲事體大,這事可不是能隨便亂說的……」
旁邊的肖焯,臉色己絲黑的和鍋底一樣。還以為楊杏林匆匆趕來,是聲援自己呢,合著竟然臨陣倒戈不說,還抬出什麼父親的舅舅,那不就是舅公嗎,要是按照他說的,那葉青這個仇人的女兒,不就成了自己的長輩?
楊杏林摁了下胸口,這麼多年了,還以為即便知道了有關小師弟的消息,不管是走了還是活著,自己都能淡然以對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依舊是痛徹心扉,好一會兒才勉強壓下洶湧的淚意:
「應該,沒有弄錯……葉青的養父周青甫,就是小師弟……」
「我在葉家,找到了老師的遺物……」
「具體情況,可以問一下葉青……」
好容易有了小師弟的消息,卻沒有想到,卻終究緣慳一面,更甚者,小師弟的女兒和僅存的血脈還因為自己陷入了絕境……
悔恨愧疚之下,楊杏林整個人都憔悴不堪:
「我已經把這件事通知了應老等人,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
肖振越下頜頓時有些收緊——以應老他們對小師弟的看重,怕是很快就會趕來。
語氣就有些不好:「不過是你的猜測罷了,真相到底如何,還不見得,怎麼就能驚動應老,應老偌大年紀……」
楊杏林卻仿佛失了魂一樣,定定的凝視著那輛警車,明顯根本沒有把肖振越的話聽進去。
肖振越臉一寒,還要再說,就有幾輛汽車開了過來,一眼掃到上面的車牌號,忙小跑著迎了上去。
肖焯瞪了一眼楊杏林,也跟著跑了過去。
車門開處,兩位白髮如銀的老人從車上下來。
看兩位老人的年紀怕是都有八十開外了,走路都有些蹣跚。
「應老,洪老……」肖振越已經跑到近前。
「應爺爺,洪爺爺——」肖焯平日裡一直都是打著「繼承周睿桐衣缽」的旗號,頗是得幾位老爺子的青眼,但凡幾位老爺子需要療養,就會以跟著學習的理由陪同左右,這會兒瞧見老人,趕緊上前扶住,嘴裡不滿的咕噥著,「楊校長平時挺穩重的一個人,怎麼今天這麼莽撞?不過是道聽途說,怎麼就敢驚動爺爺們?「
」就真的是跟舅公有關,說一聲罷了,也沒有非得勞動爺爺們的道理……」
他這話一出口,肖振越就覺得要糟,可還沒等他出語制止,應老和洪老已經齊齊看過來,神情明顯有些慍怒,肖振越一激靈,當初知道母親沒有給周青甫母子修墓,應老等人的神情可不也是這樣?
肖焯被兩位老人的視線刺的只覺好像生生矮了半截,恍神間直接被旁邊隨行的醫護人員擠到後面,卻不知為何,竟是不敢再湊過去。
瞧見是應老和洪老齊齊蒞臨,駱嘉銘和容珩也都迎了上去。
兩人明顯沒有和眾人寒暄的意思,隻焦急道:
「人呢?不是說,已經找到了嗎……」
「人在那兒,」容珩指了指不遠處的白色警車,「因為葉青醫術高超,破解了旁人解決不了的難題,就被懷疑是病毒製造者,被抓到了這裡……」
駱嘉銘沒有想到容珩這麼不留情面,就有些尷尬,卻是堅持道:
「……雖然還沒有確切證據,可容少將的話也有失偏頗,眼下並沒有證據證明葉小姐真的就能提取病毒……」
又把之前那疊孔鳳朝送去的文件遞過去:
「實在是事關重大,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確定的話,可以讓小姑娘現場演示一下嗎。」應老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文件,皺了下眉頭,卻是旋即展開,「既然情形危急,就更應該讓小葉試一下,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懷疑是罪犯呢……」
「要真是睿桐的衣缽傳人,別人做不到,她一定能做到。」洪老卻無疑更直接。
「好。」到了這會兒,駱嘉銘明顯意識到,之前要隔離葉青和那些孩子的想法明顯行不通了,卻是堅持,「……我們進去就好,應老和洪老卻要答應我一個條件,那就是絕不能靠近一步……」
眼下中都,也就應老和洪老幾位德高望重的華國先驅者,碩果僅存,真是防範上有疏漏,讓他們二人感染上,駱嘉銘真覺得萬死不足以贖其罪。
「是啊,」肖振越也是神情焦灼,「那病毒畢竟是未知的,我們決不能冒這個風險……」
文件已經交到了兩位老人的保健醫生手中,翻看著那一張張觸目驚心的圖片和文字解說,隨行的醫護人員已是面如土色,看他們模樣,簡直恨不得這就架著兩位老人離開——
能做到應老和洪老的保健醫生,這些人可都是專家。卻也是頭一遭見到還有這麼可怕的病症。
看眾人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應老和洪老也是無奈至極。倒是容珩道:
「這好辦,在葉青救人的地方裝一個攝像頭就行……」
為了防止肖家人使壞,卻是務必要讓兩位老人做個見證的。
「好好好,這個方法好。」應老直接開口道,似是這會兒才意識到容珩的存在,「你是……」
「容珩,目前是少將軍銜,葉青是我的未婚妻。」容珩對應老和洪老也很是尊敬,當下直接道。
如果單是報一個名字,兩位老人或者還有些陌生,可再配上軍銜,兩人當即想到一個人:
「是你……」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去年華國慶典上,海陸空三軍大揚國威,大大震懾國外敵對勢力之下,也引起外媒震驚,紛紛猜測華國軍方到底投入多少人力財力,才能打造出這樣一支虎狼之師,彼時應老和洪老也看的心潮彭拜,慶典結束後,特意詢問了一下,才知道竟然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軍方頭號「秘密武器」,一個年齡不到三十的絕世天才,容珩。
兩位老人既然已經拍板,肖振越怎麼敢不答應?趕緊招呼肖焯讓人準備。
很快,去掉了手銬的葉青就抱著航航下了警車。早已迎候在外面的容珩第一時間迎上去,顧不得周圍投過來的眾多視線,一下用力抱住葉青和航航。
「姑父——」從前受了太多苦,被人踢打都是常有的事,航航別看年紀小,情緒上卻是少有波動,這會兒瞧見容珩,小嘴癟了癟,終究沒有哭出來,「姑父,我聽你的話,剛才有陪著姑姑哦……」
容珩因為自己愛慘了葉青,唯恐自己不在葉青會受什麼委屈,這種心態之下,簡直逮誰都要威脅利誘一番,兩個孩子是葉青的心肝,容珩自然不敢用上老一套,卻是因勢利導,尤其是對航航,有時間了就灌輸「姑姑是女孩子,航航是男孩子,一定要記住,吃苦是男孩子吃,享福要女孩子享……吃苦在前,享樂在後,隨時做好為姑姑扛長槍包擋子彈的準備……」
沒想到自己說話時,這小子就一副大爺的模樣,理都不理,其實全都記了下來,抬手搗了搗航航的胸膛:
「嗯,姑父謝謝你啊航航,你真是厲害的男子漢……」
這麼赤裸裸的誇讚,航航頓時有些害羞,把頭埋在葉青肩頭上,不好意思再看容珩了。
應老和洪老遠遠的看到這一幕,臉上不自覺帶出來些笑意——
不愧是軍人,容少將可不但是個科學上的天才,還是個有擔當的漢子。
那邊肖焯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老爺子和父親肖振越既然發了話,他也不敢違背。
這會兒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又小跑著過來請眾人進去。
「我陪著青青一塊兒進實驗室。」容珩直接道,又瞥了一眼孔鳳朝,「孔教授拿來的文件上說這種病傳染性極強,我未婚妻的判斷卻是相反。m國那裡或許傳染,咱們這兒卻是不會。我相信我的未婚妻……」
肖焯心頭暗恨,下意識的又摸了下自己脖子——
最好讓容珩傳染上,他們兩口子生不如死……
知道了眼下的處境,葉青長舒一口氣,卻是顧不得和容珩多做寒暄,直接抬腿道:
「走吧。」
航航的模樣,明顯很快又會發作,為了減少孩子的痛苦,眼下就要第一時間把又一條長成的千絲蟲給逼出來。
所有人都就座後,很快連通電源,站在房間裡的葉青和容珩並航航三人一下撞入了眾人的眼簾。
盯著屏幕上的葉青和她放在手術臺上的航航,應老和洪老神情不是一般的急切。
等到瞧見葉青手裡長長的金針,兩人更是激動的不得了——
當初周睿桐最擅長的,除了高深的中醫學之外,可不就是針灸了?
肖焯倒是也跟著學過,可他辨識穴道的能力卻是差了些,哪裡比得上葉青眼下行雲流水的樣子?
眼瞧著葉青給航航抹了藥物,又喂他吃了盅中藥,然後手起針落之下,那金針就仿佛有生命般,先後沒入航航的穴道之中,手法之敏捷,動作之優美,讓人瞧著簡直是一種美的享受。
「當初,我腿疼的厲害時,青甫那孩子也給我針灸過……」洪老忽然道。
「是啊,」應老眼圈兒又紅了,「那會兒青甫年齡還小,睿桐年齡大了,也經不起他折騰,那個傻孩子為了怕給我們紮不准治不了病,就拿自己身上穴道試……」
應老一開始並不知道這個,還是一次偶然瞧見周青甫身上一點點血點子,急的什麼似的,堅持追問之下,才知道,那些血點子根本就是周青甫在自己身上練習針灸時,因為一開始手法不准,摸不准穴道,自己戳流血的……
眼下看著葉青如此嫺熟的姿勢,明顯應該是自小修習,而放眼華國,除了青甫,還有誰能培養出這麼厲害的針灸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