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這孩子，這孩子， 是不是， 撞鬼了？」

　　程永志瞧著病床上的航航， 說話都有些結巴——

　　深思熟慮後，程永志還是關了他那個小診所， 過來中都投奔葉青了。

　　眼下天雲醫院的中醫科室， 就是程永志擔任主任一職。

　　別看他身形瘦小， 其貌不揚，醫術確然是極好的，再加上對病患很有耐心， 但凡過來的病人都對程永志讚不絕口。

　　薪水豐厚，又受人尊重，程永志幹勁不是一般的高漲。

　　聽說葉青帶了個患病的小孩子回來後，程永志巴巴的就趕了過來——

　　辦小診所時，程永志最拿手的就是給孩子看病。

　　會主動過來，除了幫葉青分憂之外，程永志還存著在葉青面前展示一下自己醫術的心思。畢竟， 拿著那麼高的薪水， 怎麼也要讓總裁覺得物有所值不是？

　　怎麼也沒有想到，會瞧見活死人一樣的航航——

　　之所以說是活死人一般， 實在是航航臉部腐爛的狀態真的就和屍體一樣。

　　腐敗綠斑，腐敗氣泡， 頭部腫脹變形， 口鼻腔有腐敗血水……

　　而這個， 也是最詭異的地方。

　　畢竟，只有絕了生機的屍體，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可航航明明還活著。

　　而且更奇怪的是，也就是頭部如此，身上其他部位，卻是無一處這樣的現象。

　　驟然瞧見一個頂著腐爛頭部出現在眼前的孩子，程永志第一感覺就是，這應該是科幻電影裡出現的所謂僵屍吧？

　　讓程永志說，這種超越常理的情形，根本就是一種非自然的現象。竟是翻遍腦海裡的知識，都無法解釋清楚。

　　想了半天，竟是除了「撞鬼」，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

　　「不是撞鬼，是人祟……」葉青頭小心的拿著棉簽，沾著剛剛煎出的藥汁，一點點幫航航清理傷口。

　　棉簽每擦一下，病床上的航航身體就會跟著抽搐一下。疼的實在受不了了，就會咬著牙，一陣一陣的吸氣。

　　葉青手頓了頓——經手過那麼多病人，唯有航航，是最讓人心疼的。

　　「姐姐……」床上的航航忽然開口。

　　「啊？」葉青抬頭，卻是航航的視線一直專注的盯在葉青身上，見葉青瞧過來，小傢伙抬了抬手，葉青以為他想說什麼，就把身子湊過去，航航的手哆嗦著湊過去，因為疼痛而濕漉漉的手心在葉青額頭上拭了一下，見葉青抬眼，小傢伙又有些害怕，手哆嗦著摔回床沿。

　　卻被葉青接在手裡，放在唇邊輕輕親了一下：

　　「謝謝航航寶貝……」

　　病床上的航航呆愣愣的瞧著葉青——

　　從抱著爸媽的相片送他們去了天堂，航航和舒舒就再沒有體會過被人抱著叫「寶貝」，還被人親是什麼滋味兒了。

　　特別是臉上爛之後，就是一直乞討的小夥伴們都不願意靠近他了，也就只有舒舒，不管什麼時候瞧見航航，都會毫無顧忌的叫著「哥哥」撲過來……

　　好一會兒，兩顆大大的淚珠從航航眼角滾落，又變成小小的啜泣聲：

　　「姐姐，航航是不是，要死了……」

　　「航航要是死了，姐姐替航航照顧妹妹好不好……」

　　「舒舒可乖了，舒舒只要吃很少很少的飯……」

　　程永志本來還畏畏縮縮的站在後面，聽航航這樣說，直接跟著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以前覺得自己已經夠可憐了，可現在瞧著，航航這孩子可是比自己還要可憐啊。

　　「說什麼傻話……」葉青拿起航航的小手，又親了一下，剛要說什麼，放在旁邊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程永志忙幫葉青拿過來：

　　「是馬警官的電話……」

　　葉青愣了一下，立時想到一點——

　　恐怕是，DnA鑒定結果出來了吧？

　　竟是不自覺得開始緊張起來，甚至還有些說不出來的惶恐。

　　好一會兒，才靜下心來，放下手中的棉簽，劃開手機，馬家駒的聲音隨即傳來：

　　「葉青，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DnA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確定錢航航和你的養父周青甫存在祖孫血緣關係……」

　　等了片刻，卻沒聽見電話這邊的葉青說話，馬家駒明顯有些擔心：

　　「葉青？你還在嗎？」

　　躊躇了好一會兒，卻不知道該說「恭喜」，還是「節哀」——

　　葉青和養父的感情明顯很深，找回周青甫的孫子孫女，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也同時宣告了那悲慘死去的錢旭夫婦，確然就是周青甫的兒子兒媳……

　　「我在，謝謝……」葉青以為自己可以控制的住情緒，這會兒還是止不住潸然淚下，也不知天堂裡的養父，這會兒可是和兒子兒媳一家團圓了？

　　「還有就是，」馬家駒又提醒了一句，「肖焯也拿到了航航的地址……」

　　今天一大早，華睿的孔鳳朝就帶人來公安局，要求接走航航。

　　「他們有沒有為難你？」葉青明顯覺得有些不對。

　　「難為我什麼呢？我既沒有徇私，也沒有貪污受賄，肖家能把我怎麼樣……」馬家駒打著哈哈道——

　　就只是，手頭的工作被別人接手了。換句話說，馬家駒因為這件事恐怕要做很長一段時間冷板凳了……

　　「好了好了，我這會兒有點兒忙，有什麼事你再打電話……」馬家駒剛要再囑咐葉青幾句，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忙放下電話，回頭看去。

　　卻是頂頭上司魏輝正站在門旁。

　　「魏局——」馬家駒忙迎上去。

　　「你說你，怎麼就會沒事兒找事兒呢。」魏輝眉頭皺的能夾死個蒼蠅——

　　馬家駒也是中都人，家中還有長輩同魏輝交好，本身又不是一般的有能力，一向是魏輝的得力幹將，被魏輝看成接班人，眼下副局黃光陽也到了退休的年齡，魏輝還準備舉薦馬家駒接任呢，沒想到馬家駒就鬧出了這檔子事。

　　「得罪誰不好，你怎麼就和肖家人杠上了？」別看肖家經商，卻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倒不是說他家的人多有權勢，而是當年那個動亂年代，一代醫學聖手周老先生，出手救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當初欠周老先生人情的可不止一個應家，就比如說魏輝家老爺子，當初也蒙受過周老爺子賜藥之恩。

　　這樣的恩情，平常或者看不出來什麼，關鍵時候，大家可都要給肖家個面子。畢竟再怎麼說，肖家子孫眼下可是周老先生在世間的唯一血脈了。這也是為肖氏財團一路走來處處順遂的重要原因。

　　就如這會兒，因為馬家駒一直不肯接電話，魏輝的手機都快讓人打爆了：「肖家想要救治病人，那不是好事嗎你說你攔著幹什麼？」

　　剛才孔鳳朝帶著人過來時，魏輝本來想著，讓人把孩子領走算了——

　　難得那孩子那樣了，人肖家華睿還願意接收。也算是有一顆醫者仁心了。

　　而且照魏輝想著，華睿的專家可是比天雲還要多，真是不明白馬家駒幹嘛非扛著要讓葉家的天雲醫院把人接走。

　　「對不起魏局，都是我連累了您，」馬家駒苦笑著耙了耙頭髮，「就只是吧，一種直覺，總覺得，那華睿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馬家駒雖然沒進到最裡面航航所在的房間，卻是去了孔鳳朝的辦公室，在那裡見到了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有被關在籠子裡的，有被泡在器皿裡的，甚至還有被解剖了一半的一隻小泰迪，已經奄奄一息，卻依舊睜著濕漉漉的眼睛……

　　口中說著，又把之前葉青拍攝的照片遞過去：

　　「……說實話，看到被綁在那兒的航航時，我第一個感覺就是，那孩子，怎麼就那麼像那隻小泰迪呢？」

　　魏輝拿過照片，等瞧清楚照片上航航可憐的樣子，臉色也有些不好，好一會兒重重拍了下桌子，神情就有些抑鬱：

　　「真是不肖子孫……」

　　「周老爺子的名頭，都要讓他們敗壞光了……」

　　周老爺子之所以譽滿天下，除了世所難及的絕妙醫術外，更因為老爺子有著一顆最柔軟的仁者之心。據自家老爺子說，親眼瞧見過老爺子在自身處境艱難的情況下，從牙縫裡省下口糧，喂給一直跟隨著他的一條老狗。

　　所謂眾生平等，在老爺子那裡有著最深刻的體現，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求到眼前時，老爺子都一視同仁。

　　「這樣，你已經好幾年沒休假了，我給你批個假條，你帶著老婆孩子出去瀟灑瀟灑……」

　　「那肖家……」

　　「我管他毬！」魏輝一拍桌子——他是退伍軍人出身，一向眼裡揉不得沙子，卻是邊走邊歎息，你說周老爺子餘澤深厚，怎麼後人就這麼不爭氣呢？肖家那老太太，一看就是個得理不饒人的，倒是周老爺子那個小子，雖然是老爺子老來得子，很是寵愛，性情上，卻是再溫和不過，頗有乃父之風。

　　只是都這麼多年了，他那兒子卻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想來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這麼想著，卻是越發不好受——

　　都說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是不是就是這個理啊？

　　這麼想著又有些擔心：

　　「也不知道葉家那裡，擋不擋得住……」

　　「肖家注定要不走那孩子了，」馬家駒對這點兒倒是不擔心——

　　叫馬家駒看，葉家只要葉青不肯妥協，葉家其他人就肯定不會半路撂挑子，「葉青是個有恩報恩的，您還不知道吧，剛才DnA的結果已經出來了，航航和舒舒，正是葉青養父的孫子孫女……」

　　還有一句潛臺詞，叫馬家駒來看，葉青可不但是有恩報恩，也有仇報仇。

　　沒見前日一塊兒到華睿時，葉青直接踹翻華睿保安，抱著航航出來的情景？

　　就是馬家駒自詡拳腳功夫過人，當時可也目瞪口呆，總覺得瞧著文弱的葉家大小姐身上，還有著古代遊俠兒的俠義之風。

　　彼時還不能確定和兄妹兩個的關係，葉青已經能做到這一步，眼下這會兒，肖家更別想沾到什麼便宜。

　　天雲醫院。

　　瞧著葉青接完電話後，久久無言，程永志越發擔心：

　　「是不是，有什麼不對？」

　　葉青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定定的瞧著依舊緊張的瞧著自己的航航，彎下、身，溫柔的握住航航的小手：

　　「姑姑保證，航航不會死，航航的臉會很快好起來，等航航和舒舒都好了，姑姑就送你們去上學……」

　　姑姑？程永志明顯有些疑惑，不明白怎麼就這麼一會兒，葉青的輩分就漲上去了。

　　航航卻是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明顯極為驚恐：

　　「不要，不要姑姑，不要姑姑……」

　　姑姑會打航航，還會在舒舒疼的時候掐的舒舒身上全是指甲印，而關於姑姑的最後記憶，則是那個大雪紛飛的寒冬，錢寶蓮把兩人推到雪窩裡，然後任憑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後邊跌倒又爬起，奔跑啼哭，卻只管開著車子絕塵而去……

　　葉青愣了一下，旋即想到其中關竅——

　　如果不是錢家女待航航和舒舒太過過分，堅強如航航，怎麼可能會怕成這樣？

　　忙不迭俯身，輕輕攏住航航小小的身體：

　　「好孩子，別怕……」

　　抱孩子的動作突然一頓，卻是一陣吵鬧喧嘩聲正由遠而近：

　　「有錢就了不起嗎？就可以隨隨便便搶別人的孩子？」

　　「嗚，航航，舒舒，我苦命的侄子侄女，爺爺奶奶和姑姑叔叔找的你們好苦……」

　　「這葉家就是沽名釣譽，可我們小老百姓的命也是命啊……」

　　「葉家這是不把我們窮人當人啊……」

　　「你們幹什麼？這裡是醫院……」天雲院長尹成斌的聲音隨即響起。

　　卻是被更大的喧嘩聲掩蓋：

　　「喪盡天良，壞良心的，揍他！」

　　葉青忙上前一步，打開門，正好接住被推搡的倒跌過來的尹成斌。尹成斌的身後，一夥人正跟著氣勢洶洶的追過來。

　　這群人的身後，則是一群扛著長槍短炮，興奮不己的記者。

　　「總裁，你怎麼出來了？」尹成斌站穩身體，明顯越發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