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他們想讓我去上學，學法律。」莫恩開口解釋道，「但是我實在對律師這個職業不感興趣，還不如讓我去畫幾幅畫混個生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繼承家業才對。」休登挑了挑眉。

　　蘭森家的二兒子實際上就是家裡的長子，因為他們一直對外宣稱還有一個大兒子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但實際上，上流圈子裡面沒人見過那個大兒子，這是一件怪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上流社會那些人，哪家沒有點怪事呢。

　　「我的雙胞胎姐姐，賽琳娜是個厲害的女人，她會繼承蘭森的家業，像我這種不學無術的二兒子，我想，我父母大概沒寄什麼希望。」莫恩聳了聳肩，面對子爵的爵位，他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

　　「你這樣跑出來，蘭森子爵不派人找你嗎？」

　　「當然會找，不過，我那個正處在叛逆期的三弟應該會更加花費他們的精力，況且，他一向更抓住父親大人的吸引力，家裡最小孩子的特權嘛。」

　　休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一雙迷人的眼睛緊盯著莫恩，「莫恩，你真是個奇怪的人。除了黑髮藍眼之外，你與一向追求權貴的蘭森家族格格不入。」

　　「哦，公爵大人，請允許我把這當做誇獎吧。」莫恩不太高興地皺了眉頭，「您也是個奇怪的人，明明說著原諒了我的過錯，卻又一直在拿我的家族做文章。」

　　休登聽見這話，笑了起來，莫恩不得不承認，這位公爵笑起來的樣子無比抓人眼球，他敢說任何人都無法抵抗這樣的笑容，就連他自己漸漸升起的怒氣也被壓了下去。

　　「你這樣可愛，我怎麼會不原諒你。我向上帝發誓，我絕不是因為你的粗心連累你的家族。」休登一邊笑一邊站了起來，拽起了莫恩的手腕，「走吧，我帶你去莊園裡看看。」

　　莫恩不知道該怎樣拒絕，只得大聲告訴他：「公……公爵大人，我們關於賠償的事情還沒有談完，我願意向家裡寫一封信，讓僕人送錢過來。」

　　「那不是正好，你可以趁此期間在這裡住上一陣子，過不了幾天就是社交季了，這裡靠近巴黎，我想你一定會玩得很開心。」休登搖了搖手裡面的鈴鐺，「瑪莉亞，吩咐後廚好好準備晚餐，招待好我親愛的客人。」

　　理智上考慮，莫恩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他的內心又有些不安，總覺得這位公爵大人是不是有些太過好客了，或許，真的是看在自己母親的面子上？可是為什麼從沒有聽自己的母親提起過休登公爵呢？

　　「一路上過來，是否有哪處的景色吸引到你了呢？」休登偏過頭問道，「希望不是太遠，這樣我們還得請車夫備馬。」

　　「老實說，我其實對那處葡萄園很感興趣。」莫恩搖了搖頭，解釋道，「應該不遠吧？我從窗戶里看到它了。」

　　幾分鐘之後，兩人出現在了葡萄園裡。那是上百畝的土地，莫恩從窗戶里望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正值盛夏，所有的葡萄藤拼命地向上生長，藤蔓在木架上四處鈎掛，葡萄的果實已經在日漸飽滿，陽光的反射下變得晶瑩剔透。太多的寶石是在經歷成千上萬年的質變下才擁有了光輝，而這植物全憑一己之力，吸收陽光變得圓潤而富有光澤。

　　葡萄，莫恩在童年描畫靜物的時候就喜歡畫它，說不上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那枝條的柔軟，也許是因為那果實的酸甜，也許是因為它的生長是那樣貼近自然。他可以對著一串葡萄發呆一個下午，那是小男孩的心思，沒有人陪他，他就可以給這些葡萄粒編故事，反正他們長得都有不同，有的就連疤痕的曲線都那樣優美。

　　莫恩伸手摘下一顆葡萄，放在手心上。

　　休登說：「這些葡萄還是綠色的，顯然它們還沒準備好被吃掉。」

　　「有什麼關係呢，它們紫的時候有成熟的美，綠的時候有青澀的美。」莫恩舉起葡萄面向太陽，讓陽光穿過它半透明的身軀，向觀察寶石一樣眯著一隻眼，「造物主這樣神奇，它和寶石一樣美麗。」

　　「那是因為你對它情有獨鍾。」

　　「當然，我從小就希望蘭森莊園裡能有一小片葡萄園，可是我的母親一直不同意，我想她大概非常不喜歡葡萄。」莫恩放下了手，將那粒葡萄放入了旁邊淺淺流過的水渠里，那葡萄活潑地跟著水流一跳一跳流向了遠方，「它的青白色讓它看上去很像您的眼睛，公爵大人。」

　　「謝謝誇贊，」休登回答，「儘管你剛剛的動作配上這句話顯得有些血腥了，閣下。」

　　莫恩自知失言：「是我失禮了，公爵大人。」

　　本帖最後由而蘇於 2018-2-14 22:54 編輯

　　休登不置可否，他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巡視著兩側的葡萄架：「這片葡萄園是我的母親種下的，這裡曾經是她生前最喜歡的地方，但是顯然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葡萄，莫恩，這真遺憾。」

　　休登的家族史一向是上流圈子最喜歡八卦的對象，但是到了休登的父親那一代開始，休登家族變得十分低調，而奧亥里斯·休登更是幾乎沒有什麼被談論的八卦。莫恩只知道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去世了，父親也在他十六歲的時候英年早逝，只留下奧亥里斯一個獨生子，撐起了整個休登家族。

　　有些人斷言，僅憑奧亥里斯一個人，即使有國王表哥的支持，也無法支撐起整個休登家族，畢竟他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六歲半大的孩子，可誰知道他又是怎樣做到的，不但維持住了休登家族的產業，而且還吞併了不少手工工場。近些年，隨著資產階級的日漸壯大，海外貿易的興起，相比起大商人們的富有，一些落魄的貴族就顯得捉襟見肘了些。就在奧亥里斯·休登決定接管手工工場的時候，還有不少人背地裡嘲笑他的決策，而現在看來，毫無疑問，這位公爵大人是有遠見的。

　　「抱歉，讓您想起了傷心的事情。」莫恩在回去的路上向休登道歉，他從小在子爵府里長大，雖然上面有一個厲害的姐姐，下面又有一個懂得討人歡心的弟弟，使他的童年缺少了很多父母的陪伴，可是相比之下，他至少不需要在十六歲的時候就操持起家中的一切，也無需發愁接管這樣一個偌大的莊園，更別提那些佃農和居民。

　　「不用替我惋惜，這沒什麼的，」休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嘴角扯起一抹冷笑，「都會過去的。」

　　晚餐的確很豐盛，不過莫恩一想到晚上就要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堡里過夜，還是覺得心中有些不踏實，他盡可能吃得禮貌，即使這樣，他還是有好幾次不小心在使用刀叉是發出了聲響。休登沒有抬頭，他專心致志地切著麵包上的鵝肝，動作流暢優雅，倒是緩解了些許莫恩的窘迫。

　　夜晚，瑪莉亞管家將他送回了房間里就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留下了那個白天幫他更衣的女僕。

　　「你叫什麼？」

　　「安娜，我是瑪莉亞夫人的姪女，來莊園幫忙，接下來的幾天負責您的飲食起居。」

　　「你是英裔？」

　　「是的，大人。」她小心打量了一下莫恩的反應。

　　好在莫恩只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一切都打理好，安娜吹滅了蠟燭：「祝您做個好夢，大人。」

　　隨著房門的關閉，莫恩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他始終無法入睡。這倒不是因為公爵府還不夠舒適，相反，這柔軟的被子和褥子里可能塞得是鵝絨或者什麼，總之，莫恩覺得它柔軟至極，他整個人都陷在床里，像是躺進了棉花，或者雲朵，讓人不得不感嘆有錢的妙處。

　　但是，這個古堡太大，又太空了，那些穿堂而過的微風發出的一點點動靜都被無限放大，敲擊著他的耳膜和脆弱的神經。

　　哦，這實在是個難熬的夜晚，他迷迷糊糊地想著，始終無法進入睡夢中。

　　就在半夢半醒中，莫恩隱約聽見了一些斷斷續續地歌聲，是歌聲嗎？還是有人在說話呢？他翻身坐了起來，仔細地辨認著，忽然發現窗子似乎沒有關好，留了一條小縫，那歌聲來自樓下，大概是從窗戶里飄進來的。

　　莫恩摸索著下了床，披上一塊毯子，點燃了安娜留在房間里的蠟燭油燈。

　　他推開吱嘎作響的房門，小心地問了一句：「有人嗎？」

　　沒人回答他。

　　他走出房間，合上房門，向樓下走去。他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也許已經過了午夜，又也許沒有。突然，樓道里閃過幾個人影，他急忙側身躲進了拐角里。

　　「……農莊里新進的梨子不錯。」

　　「希望你這次沒弄得太甜，公爵大人並不喜歡太甜的果醬。」

　　「我上次是不小心……」

　　聲音漸行漸遠，原來是後廚的人剛剛收工，莫恩松了口氣，繼續摸索著向地下室前進。

　　起居用的古堡，地下室多半是一些雜物和歷代主人的私有物品，可是直覺告訴莫恩，這歌聲可能就來自地下室的盡頭。

　　事實正如他所料，當他越來越接近那盡頭的時候，他又可以聽到那歌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那是一個男人哼唱的聲音，可那聲音沙啞粗糙，讓人聯想到大塊的砂礫。

　　「莫恩大人，您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