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在那個女人過去的第一時間，封哲就已經注意到了，實際上他一直放心不下季懷安。封哲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時，忽然看到季懷安向他這邊狀似不經意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讓他放心。

季懷安當然聽到趙民亮下達的任務，接近一個性工作者，這個話的意思顯然不只是指身體上的接觸，更多的，應該是要從她們的嘴裡套出對案件有用的東西。趙民亮沒有明說，對於魯文傑和方洋來說，當然也沒有辦法猜到其中的深意，但是季懷安和封哲顯然已經猜到——這件事情和十年前的舊案有關係，這點倆人已經心照不宣。

一個看上去混跡社會的成熟男性和一個看上去靦腆內斂的學生，哪一個更容易讓這些女人敞開心扉？答案不言而喻。

季懷安深知自己在這件事上或許有著優勢，這個機會，他並不想放過。

伸手端起放在面前的果汁，季懷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放鬆：「你……你好。」

那個叫燕子的女人誇張道：「原來你會說話啊，小弟弟。」她就著燈光仔細看清了季懷安的臉，乾淨、漂亮，再看他一身衣服價格也不便宜，要是能將一晚的時間賣給這樣一個男孩，怎麼說都比那些滿臉橫肉的男人強很多，哪怕是少點錢。本來以為季懷安對自己沒有興趣，結果現在看來，這個男孩很可能只是害羞而已，畢竟他還努力向自己打招呼了，不是嗎？

燕子掩著嘴角笑了兩聲，趁著夠桌子上煙灰缸的機會，燕子又靠了過來。

季懷安忍著沒動，他腦子裡面想起來之前趙奕帆在酒吧里是怎麼說的？好像是挺沒禮貌的，那自己也要粗魯一點嗎？

「你，你是出來賣的嗎？」季懷安說完，還沒等燕子反應過來，自己的臉先漲了個通紅。

燕子一愣，回味了一下季懷安話里還帶著的顫音，不禁笑起來，這回沒帶著什麼裝腔作勢的嫵媚勁兒，就是單純覺得這個大男孩還真的挺好玩。

「哎，別說得那麼難聽嘛，我們這兒都講你情，我願。」她在自己和季懷安之間指了指，「小弟弟今年多大了？」

「二十。」季懷安故意把自己的年齡報得大了些。

「二十？」燕子搖搖頭，不置可否。她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煙，從裡面抽出一根叼在嘴裡點上，燃燒的焦油味被爆珠的清爽稍微掩蓋一些，尚在季懷安的忍受之內。

在燕子打量季懷安的同時，季懷安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燕子右手舉著煙，小臂上有一些明顯的針眼。介於季懷安知道調查的內容與吸/毒有關，所以他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這些針眼吸引。燈光一晃，這條白花花手臂上的紅腫可以明顯被看出來。

燕子吸了一口煙，整個人彷彿都因為這口煙而放鬆下來，她眯著眼睛，一雙充滿魅惑的眼睛看向季懷安，上挑的眼線讓她散髮著勾人的魅力。然而季懷安對此幾乎沒有反應，他的目光黏在燕子的胳膊上——顯然他還沒有學會隱藏好自己的情緒。

「怎麼，你對這個感興趣？」燕子也不避著季懷安，反而將自己的胳膊塞進了季懷安的懷裡，她也順勢趴在季懷安的身上，場面一時間看上去十分曖昧。

那邊方洋已經從舞池中出來，坐到封哲身邊，點了一杯酒，假裝是初次見面一樣和封哲攀談。

「封隊，那邊什麼情況？」方洋的聲音壓得很低，他能夠感覺到封哲身上的低氣壓，實際上，封哲脖子上緊繃的青筋已經暴露了封哲的情緒。

但是封哲還是暫時壓下了這股莫名的煩躁和火氣，他將自己的視線從那邊移開，重新放回孫剛的身上。他明白季懷安的意思，這些性工作者的戒備心一向很重，如果有一個可以不用主動出擊，就能接近的機會當然是求之不得，假如季懷安有任何實質性的危險，他一定會上前阻止的。封哲這樣想著，將自己的衝動壓下。

那邊季懷安順著燕子的話點點頭，問道：「是，注射的嗎？」

燕子咯咯地笑個不停，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她的神智看上去不太清醒，她用手捏了捏季懷安的臉，含糊不清地笑道：「怎麼啦？叛逆期到了？小弟弟，這個，嗝，這個不行。」她打了個嗝。

「這個，怎麼不行？」季懷安急忙問道。

燕子笑得頗有些花枝亂顫的意思，她盯著季懷安半天，像是才找到了自己的神智：「你就算想吸，也不是這個，這個不算市面上的毒/品……不是你們有錢人家小少爺的遊戲。」談起來這些，燕子的神色終於看上去嚴肅了一些。

她又從煙盒里抽了一支煙出來，放在自己嘴裡點著火，拿出來遞給季懷安，哼唧了一聲：「喏，給你試試這個，這個，可爽了——」她拖長了聲音，像個迷霧裡的海妖，引誘著航行的水手。

季懷安有點局促地回答：「不。」

「來嘛，試試，可爽了。」燕子笑得更厲害，她幾乎是用懟的，將手中的香煙懟在季懷安的唇上。

就在接觸到那根香煙的第一刻，季懷安像是觸電了一樣，一把將燕子推開：「不，不要！」他幾乎有些歇斯底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糟糕。

封哲暗道了一句不好，也沒心思管別的，撥開人群衝到了季懷安面前。他一把將季懷安抱住，安撫性地拍著他的後背，在他耳邊小聲道：「沒事了，哥在呢。」

燕子顯然也被季懷安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香煙里卷著的藥粉讓她反應仍舊有些遲鈍，她愣愣地問：「你是誰啊？」

封哲轉過頭，一雙充滿戾氣的眼睛盯在燕子身上，陰森得可怕。

這時候一旁的方洋總算趕過來，他看著氣氛不對，孫剛已經向這邊疑惑地看了過來。方洋只好拍了拍封哲的肩膀，假裝一副浪蕩公子那樣，嬉皮笑臉地問道：「誒，咱們弟弟這是咋啦？」

「沒事。」出聲的是季懷安，他在說這個話時儘管嘴唇仍舊有些顫抖，但仍舊是冷靜下來將話說完，「哥哥，我想回家了。」

「嗯。」封哲應了一聲，轉過頭跟方洋說，「那方先生我先帶我和我弟弟回家了。」說完，將外頭披在了季懷安身上，牽著他向外面走去。

「啊……」方洋很快反應過來，「好，開車注意安全。」

他們就像一對普通朋友一樣告別，面上還帶著點場面化的笑容，然而心裡面，都是咯噔一下，如果這引起了孫剛的注意，這任務，就是搞砸了。

果不其然，回到警隊的時候，趙民亮已經從魯文傑那裡收到了消息，沈著臉在辦公室里等著封哲。

敲門聲響起，趙民亮壓著火道：「進來。」

就在房門關上的一刻，趙民亮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平時再怎麼作，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你今天干什麼了？你帶季懷安出去？你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嗎，你知道你們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殺人兇手嗎，還有……」趙民亮的話被自己硬生生截住，他梗著脖子，紅著臉。

「總之，你覺得如果今天季懷安出了什麼事，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一聲一聲的責問彷彿重錘敲擊在封哲的心上，他說不上心裡頭什麼感受，只是看著趙民亮通紅的眼睛，難得沒有頂嘴，兩只拳頭攥得緊緊的垂在身體兩側。

房間里一片安靜，只聽見趙民亮喘著粗氣的聲音。孫剛的是暫且不說，他早已將季懷安當成了自己半個兒子，如今一想到這個還什麼事兒都不懂的孩子差點就要吸那一口帶著毒/品粉末的煙，他就覺得一陣心驚膽戰。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一個人推開，趙民亮立刻抬頭看過去，想要看看是哪個警員敢在這個時候進來。

「不是的。」是季懷安，他的眼圈有些微微發紅，努力解釋道，「是我，我非讓封哲哥哥，帶我去的。」

「你添什麼亂！」

「是我，我沒推開那個女人……」

「出去！」趙民亮吼道，這是他第一次對季懷安這麼凶。

然而季懷安並沒有因此就打住自己的話題，他閉著眼睛，喊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件事和我有關係！」

趙民亮愣住了，隨即冷聲道：「誰跟你說的。」

「沒誰！」這可能是季懷安長這麼大最叛逆的一刻了。

趙民亮當即被氣得說不出話，憋的一口氣在胸口，用力地咳嗽起來。

季懷安的氣勢在之前已經全然用完，他有些無措地看著趙民亮，有點想向前安慰他，又不敢靠近。封哲也被季懷安的反應嚇住了，腦子里第一個想法竟然是果然兔子被逼急了也會跳牆，雖然看到在努力維護自己的季懷安心中有些感動，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回味這些的時候。

封哲拽著季懷安，跟趙民亮打了聲招呼：「趙隊，今天咱們都先平靜一下，有些事改天再聊，今天太晚了。」

「滾！」趙民亮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強撐著的強硬。

季懷安回頭再看了一眼趙民亮，一滴眼淚沒忍住從眼角滑了下來，他帶著哭腔對趙民亮說了一句：「對不起，趙叔叔。」沒有得到回應。

最終季懷安還是被封哲牽著上了車。封哲當晚再沒提發生的事情，只是抽出一張濕巾，仔仔細細將季懷安的眼淚擦乾淨。

「別哭了，嗯？」

一輛黑色的汽車匯入山北市的車流，跟著一路暖色的燈火前進，到家了，什麼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