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時隔十年再去回想自己的童年,所有相關的面容都已經變得模糊,季懷安記得的也不過是一些生活瑣碎的片段。比如手把手教他用蠟筆畫火柴人的母親,比如跟他打架過後卻會買糖果給他的哥哥,又比如會在雷雨天抓著他的小手,哄他入眠的父親。
所有這些美好的記憶都在一天夜裡被封鎖。
那是一個黑漆漆的夜晚,一家人正在家裡享受晚飯之後的空閒時間。那天季懷安在和哥哥玩捉迷藏,他藏在了衣櫃里,一邊偷笑一邊等著哥哥來找他。
這時候有人敲響了季家的房門。
在廚房裡幫忙收拾碗筷的父親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邊問了一句「誰啊」,一邊開了門。卻見一個穿著一身黑的男人閃進了房間,用手裡的鐵棍迅速敲向季父的膝蓋,一切發生得太快,季父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腿上一陣鑽心的疼痛,他一下跌倒在地上。
季母是看著季懷安躲進衣櫃的,她在外面發出聲音的一瞬間,下意識將衣櫃落了鎖,告訴季懷安「不許出聲」。
季懷安沒有辦法看到在門口發生的一切,他聽到了自己母親的尖叫和哭泣聲,還有自己哥哥的怒吼,以及自己父親痛苦的□□。
「這是你的兒子?」黑影發出了陰惻惻地笑聲,「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季懷安已經嚇傻了,他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全身的肌肉都在緊繃,就連腳指頭都蜷了起來。衣櫃裡面的空間並不算很大,但他此刻已經沒有精力感覺到悶熱,相反,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變得冰涼。
很快,隨著自己母親崩潰的妥協,黑影帶著三個人走進了衣櫃所在的主臥。
季懷安記不太清他們說了什麼,總之,黑影帶上一副雪白的手套,動作流暢地打開了自己帶著的一個盒子,裡面擺滿了針管和不知道是什麼的藥劑。
第一個被注射藥物的是季懷安的父親。黑影在注射藥劑之前抽了一管血,又在注射藥物之後抽出一管血,他彷彿很專心地在等待什麼結果,房間里一時沒有人出聲,安靜得彷彿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季懷安已經不用刻意控制自己的肌肉,它們已經徹底僵直,他睜大了眼睛,將接下來發生得一切都收入眼底。
結果讓黑影十分不滿意,他轉頭不滿地向季懷安的母親宣告:「失敗了。」可憐的女人現在已經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哆哆嗦嗦地抖著嘴唇,從裡面發出一連串沒有什麼意義的音節,唯一一個反應就是將昏迷的丈夫努力往自己身邊拽。
然而,就在下一刻,黑影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尖銳的刀,季懷安只能看見一道寒光,刀柄就已經沒入自己父親的左胸口,血液彷彿翻倒的紅油漆,潑灑在牆面上,甚至還有一些順著衣櫃的縫隙,濺在季懷安的鼻尖上,他瞪著雙眼,看見自己的父親在片刻間失去呼吸。
他發出了一小聲驚呼,可這被自己哥哥和母親的叫喊聲掩蓋住了,黑影沒有注意到這裡。
他很遺憾地開口:「失敗的試驗品。」
接下來他重新換了一根針管,轉向沙發上那個十二歲的男孩。季懷安的母親瘋了一樣撲向自己的大兒子,將他護在自己的懷裡,她頭髮蓬亂著,鼻涕眼淚都順著臉頰流下來,季懷安幾乎要不認得自己的母親了,她現在哪裡有半分原先清麗的影子。
「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兒子吧。」她哀嚎道。
「不可以。」黑影回答,「遊戲開始了,怎麼能提前結束?況且……」
他低下頭調試著手裡的機械:「你的兒子才是我最大的希望,是我最大的希望!我能活下來,他就能活下來,我不能,他也不能。」說著他有些神情激動:「我想活下來,你明白嗎!我想活下來!」
女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沒心思想,她只是抱著自己的兒子,反反復復重復著:「不……不……」
最終季懷安的哥哥還是同他的父親一樣,死在黑影的刀下。黑影這次氣憤極了,他叫道:「不可能!你有幾個兒子!你有幾個?!」
季懷安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在他的夢境里,這個黑影總是在在這個時候像衣櫃走過來,然後低聲說著:「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然而事實上,季懷安的母親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沒有半分猶豫,哭喊道:「一個啊!我唯一一個兒子,現在死了!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黑影像是嫌她吵鬧,直接將一塊布塞進了女人的嘴裡。
他重復著之前的操作,喃喃道:「我想做什麼?我只是想讓自己活下去,可惜啊……」
在季懷安母親生命的最後幾秒,她終於將視線投向了那扇緊閉著的木櫃。她的目光是那樣平靜,似乎在這個時候還在安撫著自己的孩子:別怕,好好活下去。誰也不知道她生命的最後一刻究竟是看到了絕望還是希望,然後那雙明亮的眼睛黯淡下去。
之後的記憶都變得朦朧,季懷安像是經歷了一場似醒非醒的大夢,直到他再次觸碰到從病房窗戶里照射進來的陽光,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還活著。
八年的記憶如同潮水退去,與此同時,對於這個世界的安全感也隨著快樂而短暫的童年一起離開。他忘卻了,但是卻並沒有再快樂起來,他變得寡言,變得怕生,最後他終於明白其實這些記憶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他們一直如同影子,和他寸步不離。
封哲不知道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著季懷安講完這些,季懷安的語言仍舊有些磕磕絆絆,可這絲毫不阻礙封哲理解他這段黑暗的記憶究竟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他抱著季懷安,卻在想,其實他們倆並沒有什麼不同。果真就是那個人,在破壞了自己的家庭過後,又去傷害別的家庭。
陽光已經順著病房的窗戶溜進了屋子,不同於十年以前的恍惚,季懷安現在重新拾回了一切,他的手緊緊抱著封哲的脖子,雙腿叉坐在封哲屈起的雙腿之間。封哲親吻著他臉上的淚水,卻沒有摻雜任何□□,他們擁抱著彼此,就像擁抱著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亮。
封哲捂住季懷安的耳朵,趴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封哲撤走了雙手,對上季懷安懵懵懂懂的眼神。
季懷安問他:「封哲哥哥,你說了什麼?」
封哲笑著搖了搖頭,又將頭枕在季懷安的肩膀上道:「我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傷害你的人,可能和我有著某種聯繫,你會怎麼辦?」
季懷安沈默了一陣,答道:「你呢?你想傷害我嗎?」
「怎麼會。」封哲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低笑出聲,「我想保護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做傷害你的人。」
「那……」季懷安歪了歪頭,他覺得封哲的頭髮在他的脖子邊上蹭得有些癢癢,「那你,還會當我的哥哥嗎?」
封哲聽到「哥哥」兩個字,愣了一下,隨即揉了一把季懷安的頭髮:「只要你還認我,我當你一輩子的哥哥都行。傷害過你的人,我會親手將他交給正義。」可是我不想只成為你的哥哥,不想只做你親人的替代品,安安。
季懷安本來就精緻漂亮的面容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愈發好看,奶白的皮膚,殷紅的雙唇,肉嘟嘟的,觸感一定十分柔軟。封哲抑制住自己吻上去的衝動,翻身下了床,有些話,還是要等到時機成熟再讓他聽到。
在此之前,封哲希望能讓原先所有令人不快的過往徹底解決。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終其一生將那個人從暗處揪出來,然而現在,他生命里的光芒已然抵達,他變得貪心起來,他希望這個人能盡快退出他和他愛人的生命。
封哲從來沒體會過失敗,從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只要他努力去做,就一定能夠達成的目的。在上警校的時候,下鋪的兄弟說他這是「不擇手段」,不擇手段又怎樣,正因為如此,他始終堅信著將那人送上法庭的一天終會到來。
手機的震動打斷了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封哲利落地翻身下床,接聽電話,裡面傳來了趙民亮中氣十足的咆哮:「封哲!我限你小子半個小時之內滾到我面前!」
封哲掛掉電話,明明是剛被上司吼了一通,卻勾起了唇角——看來前些天的家沒白回,封素萍的動作比他想得還要快上一些。第一次,封哲覺得有這麼個能幹的老媽還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難怪說人們總想當個二代呢,這偶爾的小運作,有的時候確實是能幫上大忙。
封哲走回床邊給季懷安掖好被子,他的腦子轉得飛快,很快打了電話讓尉遲天過來陪著季懷安。雖然看上去季懷安已經沒什麼大礙,但是後續的心理治療顯然不能少,況且,聽季懷安的意思,那個人似乎是在目的很明確的尋找季懷安,可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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