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所以，沒什麼事對嗎？」喬希撓了撓頭髮，他知道原先阿爾曼的牙也松過。按理來說小孩子在這個年紀的記性不會很好，可是當時阿爾曼發現自己牙松了的時候簡直可以說是鬧得雞飛狗跳，喬希對此依稀還有印象。

　　阿爾曼當時被嚇得不行，這事關男子漢的尊嚴。

　　男子漢第一條，牙不可以掉。

　　當然，阿爾曼現在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所有小孩都得經歷換牙這一階段，吸血鬼和人類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

　　「沒什麼事。」里格萊托放開喬希的下巴。他現在還沈浸於自己的弟弟可能比自己更早換牙的震驚中，生硬地說道：「早點休息，明天是我們第一次白天活動。」

　　提起這個，喬希又興奮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接觸陽光，明媚的、熾熱的，同黎明與傍晚那種不溫不火的陽光都不一樣，那是當太陽完全躍出雲層之後的光明。

　　德溫特家的三兄弟自理能力一向很好，在傑克挨個屋子檢查就寢情況的時候，里格萊托和喬希已經飛速將行李都整好了，阿爾曼在這些家務方面差一些，不過他也盡力幫忙弄了床鋪。

　　總之，在傑克手忙腳亂搞定樓下的一幫小子之後，再上樓，看到的是整整齊齊碼放好的屋子。傑克松了一口氣，他的頭髮絲亂飛，腦門上還有肉眼可見的汗珠，可見樓下的小子們大部分行李都是誰整理出來的。

　　其實本來也不能對七八歲的孩子們要求太高，所以當傑克發現三兄弟幾乎不怎麼需要他的幫忙時，簡直是意外之喜。

　　他滿意地露出一個憨呼呼的笑容，跟他腦袋上的狗熊耳朵倒是有些相得益彰：「不錯嘛，這回沒給我惹麻煩。」他俯**用手揉了揉喬希的頭髮，唔，手感竟然很舒服，跟男孩子們常見的毛糙不同，喬希的頭髮很綿軟，摸在手裡像是在摸一塊棉花糖。

　　傑克沒忍住，又多揉了兩下。

　　喬希撇著嘴躲開了，傑克剛想調侃兩聲，抬頭又看到里格萊托用那種冰冷冷的眼神看著他，於是傑克下意識撒手，他半開玩笑地將兩只手舉起來道：「嘿，我放過你弟弟啦，不用這麼看著我。」

　　「哼。」里格萊托十分高冷地從嗓子里發出一聲，「摸頭會讓人長不高。」

　　喬希被里格萊托的話嚇了一跳：「啊？！」這不賴喬希，他幾乎會相信里格萊托說得任何話，此時未加思考也對此深信不疑，他驚呼：「里格！那你摸了我那麼多次，是不是因為這樣我才長不高的！」

　　「我……」里格萊托乾瞪著眼睛，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只是想讓喬希躲開被傑克摸得頭而已，誰知道喬希倒是把平日里的瑣事記得那麼清楚。

　　「哈哈哈。」傑克笑出了聲，看這個冷著臉的小孩露出那種表情還蠻好玩的，「行了，你們今天早點休息，明天我們會八點準時吹起床哨，做個好夢。」

　　話雖如此，三兄弟乖乖躺到床上，看著月亮的光越來越亮，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灑進木屋的地板上，清澈得像是無風的湖泊。

　　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認床（認棺材？）的關係，喬希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喬希努力將眼皮閉在一起，過一會卻又睜開，裡面沒有絲毫睡意，而是一片清明。

　　阿爾曼果然是個笨熊，這會他正打著小呼嚕，夢里不知道夢見什麼，還偶爾發出兩三聲低笑。

　　這讓喬希變得更加煩躁，他將臉埋在枕頭上，過一會總算洩氣了，直愣愣地坐起來，雙目呆滯。

　　「喬希。」

　　喬希幾乎沒聽見里格萊托在叫他，他將頭順著聲音扭過去。

　　「里格……你也睡不著嗎？」喬希一看有人也和自己一樣睡不著，立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唉，究竟誰能聽著你翻來覆去的聲音睡著呢？里格萊托看見喬希的樣子，又將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變成了一句簡簡單單的：「嗯。」

　　「沒關係。」喬希掀了被子爬下床，他還不太習慣在這種高於地面的床鋪上睡覺，動作顯得有些笨拙，「我來陪你啦。」

　　喬希躡手躡腳又爬上了里格萊托的床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喬希總覺里格萊托的床要更加柔軟一些，他將兩條腿屈起來，坐下。

　　「坐著幹甚麼，躺下吧。」里格萊托沒太明白喬希的腦迴路。

　　「不急不急。」喬希說，他的聲音壓低了些，不過阿爾曼睡得很死，估計就算兩人鬧翻天了也不會醒，「里格，給我講講你之前去到太陽底下的事情吧！」

　　「不我沒……」

　　「你有！」喬希記性可好了，「之前我偷偷掀窗簾的時候你說漏嘴啦。」

　　里格萊托無奈了。

　　德溫特家長們是作家，而更加重要的一點是，按照德溫特夫人的話來說，他們的靈感通常會在晚上爆發，而且晚上的時候會少很多白天的環境干擾，安靜的環境會更加有利於他們的創作。同時，德溫特家族都有陽光過敏症，所以他們選擇了晝伏夜出的生活。

　　對於孩子們，德溫特夫婦一向沒有在這方面耳提面命，但是由於一直以來的習慣，德溫特的孩子們也默默遵循著這個作息時間，這對他們來說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反倒是白天出行成了不自然的行為。

　　「先躺下吧？」里格萊托伸手將被子打開，一個床上剛好有兩個枕頭，里格萊托將那個當做靠枕的枕頭拿下來，放在自己的枕頭旁邊，拍了拍。

　　「躺下你跟我說嗎？」喬希問道。

　　「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喬希這才美滋滋地縮進了里格的被子里。

　　靠近山林的地方，夜晚仍舊還有著涼意。喬希的進入讓里格萊托的被子里一下暖和起來，其實吸血鬼對溫度的需求並不高，但兩個兄弟在一起睡了很久，已經習慣了彼此的溫度，這會終於都覺得舒服了起來。

　　「其實倒是沒什麼的，就是我在閣樓裡面翻到了一本書，裡面講到了陽光……」里格萊托的聲音低緩，帶著少年的清澈，跟窗外的月光一樣。

　　月光灑在木屋的地板上，而里格萊托的聲音掃過喬希的耳朵，像是一根軟綿綿的羽毛，喬希安心地合上了眼：「……講到陽光，是不是一篇詩集？」

　　「不是。」里格萊托在喬希看不見的地方勾了勾嘴角，「是一本地理書，講得是這些光線穿越宇宙抵達我們所在的地方，它們為了抵達這裡，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

　　「那它們，真的很辛苦……」喬希的聲音染上了疲倦。

　　「是的，任何光明的到來都不那麼容易。」里格萊托仍舊在認真解釋，「所以我就想，我一定要摸一摸它們，於是我就有一天偷偷溜出去……喬希，喬希。」里格萊托說了一半，終於發現自己的弟弟已經安然入睡，呼吸一起一伏，睫毛輕顫。

　　我想看看能不能捧給你一束陽光，因為我怕你一個人出去會受不了它的刺眼，如果只給你一點點，是不是會好一些。

　　里格萊托帶著沒有說完的話，也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