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孩子們就是鬧騰呢。」
德溫特祖母的目光透過三層房間的玻璃注視著後院,院子里新鮮的樹葉正茂盛地生長著,噴泉水從大理石雕塑人像抱著的瓶口處潺潺流出。從高處向下俯視,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灌木叢後面隱約冒出來的三個毛絨絨的腦袋。
「也許我們應該阻止他們胡鬧。」德溫特祖父下意識皺了皺眉,語氣仍舊是一板一眼的嚴肅,「雖然懷特家的女孩也有錯,但是……」
德溫特祖母顯然不認同,她輕巧地搖了搖頭:「就像他們說的,孩子之間的事情孩子自己解決。」
「……」德溫特祖父可疑地沈默了一會,「好吧,那這麼說你已經想好了懲罰?」
「當然。」德溫特祖母的語氣活潑得彷彿一個少女,「是時候讓他們去接觸一下人類社會了。」
「什麼?!」德溫特祖父的表情出現了裂痕,「夫人,我希望《月光法典》的內容仍舊存在於你的腦海裡。」
德溫特祖母相當不耐煩地哼了兩聲,她當然知道那個狗屁法典裡面寫了什麼。比如允許十六歲以下的吸血鬼過多接觸人類社會……這看上去有些不通人情,但實際上也並非全然沒有用處。根據漫長的歲月所積累下來的經驗,就像人類少年的青春叛逆期一樣,對於吸血鬼來說,同樣也有這個問題。
不過對於吸血鬼來說,更大的問題是,自從他們換牙之後,進入二次發育期,這個時候他們對於血液的渴望幾乎趕得上剛出生那會。他們經常會因為這種渴望被折磨得情緒異常,比如他們開始變得叛逆,在這種時候如果將他們放進人類社會里,那麼很有可能會由於他們的過激行為而造成麻煩。
就像里格萊托說的,阿爾曼這個獠牙剛開始生長的大哥暴躁得彷彿一頭野蠻的大熊。
哦,不過這也是因人而異。想象一下,假如是里格萊托進入了二次發育期,顯然他可能還是那副阿爾曼嘴裡的「死人臉」。
過激行為算是一種(主要是吸血鬼們大於人類的力量和速度經常讓他們的破壞力變得不能被忽略)。更重要的是,他們在二次發育期不穩定的激素水平,有時會讓他們變得極為嗜血,假如一隻不穩定的吸血鬼與普通人類同桌,甚至有可能出現忽然撲咬的情況。這種情況當然是少數,不過為了保證兩個種族之間的和平,乾脆杜絕掉這個年齡段的吸血鬼與人類接觸是最好的方法。
「別忘了我們最小的孫子。」
「喬希?」德溫特祖父聲音帶了點疑惑。
「喬希·德溫特。」德溫特祖母強調,「哼,我早就提醒過伊娃(三兄弟的母親,德溫特夫人)帶這個小豆芽菜回來遲早要給家族帶來麻煩,但她一再堅持。算了,就目前看來這個小不點還算是可愛,為他冒一點違反法典的風險也還算值得……但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個人類。」
德溫特祖父沒有說話,實際上他願意最大程度尊重自己夫人的意見,這是一個紳士應有的風度。
「未來的事情誰說的准呢?」德溫特祖母將窗簾拉上,阻隔了來自後院裡燈盞發出的亮光,「我們總得早點為這個孩子的各種可能做打算,畢竟……」她沒再說下去。
……
與此同時,一個穿著裙子的小小身影也溜到了後院裡。貝蒂的手捏在裙擺上,老天,她竟然覺得這樣緊張,這種緊張又激動的心情在她過去短短的生命中從來沒有經歷過,就像是搖晃過的汽水,咕嘟咕嘟向外冒著氣泡。
遠處似乎有一個人影在樹底下站著,晚上就算有照明燈依舊不是很明朗,貝蒂眯起眼來,往前邁了兩步,她將腰桿挺得更加筆直……
「阿爾曼!怎麼會是你!」
「嗨……」
一男一女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
阿爾曼很緊張,他按照計劃他應該說什麼來著?
「嗯……晚上好,我想,我想……」
沒等阿爾曼組織好語言,只見貝蒂的表情從一瞬間的愣怔轉為了一種古怪的樣子,看上去她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五官不要走向扭曲,但是這失敗了!就著燈光,喬希可以清楚地看到貝蒂的嘴角、眼角都在小幅度地抽搐,她就像一個河豚一樣,逐漸變得膨脹,怒火隨時隨地都能夠從她臉上任意一個孔洞裡面噴出來。
「你媽的,阿爾曼!」可憐的貝蒂,她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她能想到最惡毒的詞彙招呼在阿爾曼身上,「你這條臭水溝裡的蛆蟲,你怎麼敢,你怎麼敢給我送花?!」
阿爾曼是個直腦筋,他還沒有從貝蒂的上一句話裡面回過神來,他有些僵硬地問道:「怎麼……怎麼不會是我?貝蒂,那你以為是誰?」
不為還好,這句話一出口,就彷彿一根長長的尖刺扎進了貝蒂的喉嚨,她像是失了聲一樣,是啊,她以為是誰,里格萊托嗎?是里格萊托又怎麼樣,她……她本來打算將事情心平氣和地說清楚,她現在需要在這個階段追求自己的學術,而後等到十幾年或者幾十年後,她需要結婚的時候,里格萊托可以在那個時候再跟自己求婚……
但是,她現在只覺得自己彷彿受到了侮辱!老天,為什麼她竟然還在為這件事情想了這麼多,阿爾曼的出現彷彿在告訴她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就像是……就像是一個患了癔症的瘋婆子,是啊,在這裡大喊大叫,說出這些有悖於文雅的臟話。
豆大的眼淚從貝蒂的眼眶裡面砸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因為什麼生氣,或者……難過,但她清晰地覺得這種感覺彷彿是一把刀在自己脆弱的神經上摩擦,她當然不知道這可能是她少女心第一次破碎的感覺。
躲在暗處的小喬希明顯被貝蒂情緒地突然爆發嚇到了,他縮了縮脖子,幾乎沒蹲穩。
里格萊托在他身後扶住了他,里格萊托的表情依舊淡淡的,他當然知道為什麼貝蒂的情緒會如此奇怪。好多天,里格萊托怎麼會忽略掉貝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呢?顯然,貝蒂將這些行為按在了自己頭上,但是里格萊托顯然不打算為此做什麼改變。
這是她自己的判斷失誤,不是嗎?
她一向太自信了,這個女孩總覺得整個世界都應該圍繞著自己的思維邏輯運行,要她承認自己的判斷出錯簡直太難了,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考慮過自己可能判斷失誤的可能。
太自負了。
里格萊托給出的評價如此。
但這些東西在小喬希這裡,理解起來就過於困難了一些,他幾乎貼在里格萊托的耳邊,小聲問道:「貝蒂怎麼了?」按照計劃進行,阿爾曼應該在接下來告白,然後用盡量肉麻又惡心的情話……
顯然計劃都已經不重要了。
貝蒂的情緒比他們所有人的預料都要激動得多,如果按照這個道理來說,他們的這個計劃應該是大獲成功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喬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她只是……」里格萊托想要找到一個說法來告訴自己的弟弟,他當然不會告訴他實情,喬希想這些還太小了(小孩子經常會將一歲的年齡差也看做天塹)。
里格萊托還沒來得及將腦子裡面的話想出來,貝蒂那邊又傳來了動靜。
「……你,你該不會以為是別人?誰……里格嗎?」阿爾曼的腦袋難得好用了一次,不過將這種猜測說出來顯然是一件非常不合適的事情。
下一秒貝蒂就尖叫起來,女孩特有的尖利嗓音像是一支穿破黑夜的利箭,她捂著自己的耳朵:「你知道什麼!你閉嘴!」
這樣的叫喊聲在寂靜的郊外深夜中顯然是太大了一些。
很快懷特先生就邁著有些匆忙的步伐走出來,他仍舊是一副嚴肅的樣子,頭髮也還維持著一絲不苟的樣子,他走過來,用銳利地目光掃過貝蒂,又掃過阿爾曼。
貝蒂在自己父親的目光中迅速冷靜下來,天啊,難以想象她竟然做出了這麼失態的事情,尤其是,還被自己的父親看到。她現在窘迫得只想要找個地方將自己埋起來,她忐忑不安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然而預想中的責罵和懲罰似乎並沒有立刻出現。
「阿爾曼·德溫特。」懷特先生的聲音摻雜著一些冷意,「看來,今晚不得不請您跟我解釋清楚,您究竟做了什麼。」
貝蒂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她……她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替自己出頭。
……
德溫特家的會客廳里,懷特先生與德溫特祖父母相對而坐,一旁的牆邊上站著幾個孩子。貝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而阿爾曼則是一副無畏犧牲地樣子,彷彿下一秒就準備替自己剩下兩個弟弟跳進火坑,在所不辭。
喬希有些緊張,下意識將自己的手指放進了嘴巴里。里格萊托伸手將他的手拿下來,安撫性地拍了兩下。
「……事情就是這樣,恕我直言,您的三個孫子從一開始就不服管教,不能夠遵守我的教學規矩,現在甚至還冒犯我的女兒。實際上,我不希望任何事情阻礙我的女兒成長,她的未來應該是一個優秀的女學者,這是我們從小就給她規劃好的。」懷特先生緊繃著的表情正如同他來到德溫特家的第一天,「我們打算離開,但同時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