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德溫特夫人長達半個小時無間隔的教育之後，兩個大點的男孩終於得到了清淨。

　　當一家人圍坐在飯桌上時，喬希有些擔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們。一向話多而善於頂撞的阿爾曼在這種無休止的念叨下都已經變得無精打采，更別提頂嘴了。而里格萊托一向還是維持著他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只是喬希觀察得仔細，里格好像看上去有些心情不佳。

　　里格一向是一個不怎麼惹事的孩子，總得來說還算是讓德溫特夫人比較省心……嗯，如果這個孩子沒有看上去那麼冷淡早熟就好了。

　　這樣想想德溫特夫人又覺得有些生氣！

　　里格萊托這種性格讓德溫特夫人沒有一點點作為母親的成就感！試想一下，當一位母親拿起玩具在自己兒子面前晃著逗他的時候，卻得到了小嬰兒一個巴掌拍在玩具上，天知道初生的吸血鬼就算是嬰兒階段力氣也不小，那玩具趁著德溫特夫人一個沒注意就被打落在地上！同時碎了一地的還有德溫特夫人的心！

　　這是發生在里格萊托一歲多的事情，那晚德溫特夫人抱著自己的丈夫哭了很久，畢竟女人的心底都是那麼柔軟，就算女吸血鬼也一樣！

　　「啪」一聲細微的脆響，一塊血淋淋的牛排被德溫特夫人優雅地切割開來，牛排的熟度很低，裡面的肉還呈現著一種粉紅色，汁水順著切口流出，在潔白的盤子上染上一灘猩紅。

　　就像曾經中世紀生活習慣被現在的人們普遍認為是粗魯的、不講衛生的。以前吸血鬼們的一些行為也早就被淘汰掉，現在的吸血鬼們會像普通人類一樣攝入食物，當然，這僅限於肉類——他們的食譜中沒有植物。

　　從普遍意義上來講，吸血鬼與人類是在生物進化歷史上同源的兩種生物，根本不是傳說中魔鬼的化身，那只是人類對於他們認知不全導致的偏見！他們總是以生物鏈的頂層自居，壓根不願意承認有一種生物以他們為食。

　　低體溫的狀態使得他們的壽命很長，長到一個人類在一生中幾乎都分辨不出一個吸血鬼在外貌上的變化，同樣的代價是他們的低生育率。

　　為了保持與人類之間的平衡，吸血鬼的法典中約束了初生吸血鬼的數量，所以隨意將人類轉變為吸血鬼是一種違法行為。哦，但是在近一個世紀中，工業革命為人類帶來了人口激增，按照比例，吸血鬼們也開啓了一次鼓勵生育政策。結果就是，響應不怎麼好，要知道初生吸血鬼們簡直不能更加鬧騰，生一個小吸血鬼簡直就是在降低家庭的生活質量。

　　不過，德溫特夫人不一樣，她是真的很喜歡小孩子。喔，他們是多麼可愛呀，他們在襁褓里還沒睜開眼就知道去找血液喝，如果沒有及時將灌著血液的奶嘴放進他們嘴裡，他們就會大哭，他們條件反射地想要齜出尖牙，可惜，他們小的時候只有像人類一樣的小犬牙……

　　直到他們開始第二次發育的時候，犬牙才會脫落，獠牙才會長出來。大概這和人類換牙是一個道理，不過獠牙的生長週期很長，一般等它完全停止生長就象徵著一個吸血鬼的成年。

　　德溫特夫人愛慘了那一排整齊的小牙，獠牙總是顯得一個人很粗魯、很野蠻，這一點都不可愛！想想阿爾曼這只暴躁的小熊，他在去年才經歷了換牙期，現在的脾氣是愈發的大起來，竟然還要欺負可愛的小喬希。

　　德溫特夫人憂慮了起來，她一邊托起旁邊盛著紅色液體的高腳杯，一邊看向自己的二兒子。說起來，里格萊托也快要到換牙期了，然而他還是什麼都不願意同自己的父母說，德溫特夫人甚至不知道他現在的牙齒有沒有開始鬆動……真煩啊，本來二兒子全身上下唯一可愛的地方就是他那一口整齊的小牙，現在，這個唯一可愛之處也要被剝奪了嗎？

　　不過，還好她的小喬希是不會長出那種野蠻的獠牙的……

　　喬希可不知道德溫特夫人在想什麼，他正左手刀右手叉，與自己面前的牛肉較勁。他很想要和哥哥們一樣，擁有那種看上去滑嫩又多汁的牛排，但是這不太可能，因為他生病了……嗯，至少家裡面其他人都是這樣說。

　　喬希並不覺得自己有病，他能跑能跳，和哥哥們一樣健康，他只是速度慢了一些，力量小了一些，不過他覺得這是因為他還沒有長大的緣故，等他長大了，說不准他還會超過他的哥哥們。

　　但是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他還沒有長大，所以他只能吃那種幾乎全熟的牛排，還有，那些難吃的植物——好吧，全家人只有他的盤子里有這種倒胃口的東西！雖然德溫特夫人已經盡量在給喬希更換一些蔬菜的品種，可是每一樣都很難吃！它們的味道帶著天然的苦味，就像是將一把草塞進嘴巴里，而且還必須反復咀嚼，否則它們的植物粗纖維就沒有辦法被咀嚼爛掉。喬希一直懷疑這種東西到底能不能治療他所謂的病，畢竟他吃了那麼多但是還是在發燒。

　　對，他那個討厭的祖母一直告訴他，他在發燒。

　　因為他的體溫比家裡其他人要熱一些，所以他就發了整整六年的燒，每一天都在發燒，每一秒都在發燒！這見鬼的發燒！

　　喬希偷偷衝著自己盤子里那團綠色的西藍花吐了吐舌頭，他皺著眉頭看看西藍花，又偷瞄了一下德溫特夫人，很好，他的母親在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切割牛排。

　　喬希飛快地用叉子將西藍花丟到了隔壁二哥的盤子里，里格萊托差點被這顆從天而降的西藍花嚇了一跳，好吧，也許他已經被嚇了一跳，但是喬希不指望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多餘的表情。

　　「幫我，二哥。」喬希小聲道。

　　德溫特家裡面的裝潢還延續著上個世紀的樣子，他們有一棟獨立的古堡，規模不大，但是所有的擺設都還是屬於那個時代。餐廳的桌子是那種長條桌，上面鋪了斜紋提花的桌布，中間還擺放這嬌艷欲滴的……黑玫瑰。

　　反正喬希在桌子這頭小聲說話，德溫特夫人是聽不到的（至少喬希認為）。

　　事實上，這話只能讓德溫特夫人對他的憐惜更多一分。看吧，這個可憐的小傢伙因為身體的原因還必須要吃這些難以入口的植物，就讓他那個哥哥幫他一把又怎麼樣，反正里格萊托又從不會說什麼。

　　里格萊托凝神盯了那顆西藍花片刻，最終他還是在喬希充滿期待的眼神中叉起那塊綠油油的東西放到嘴裡。

　　唔，這東西似乎比之前吃到的甘藍要好一些，里格萊托自我安慰地想道。母親說過，小喬希生病了，一想到那麼可愛的弟弟竟然要無時無刻不再忍受著發燒的折磨，里格就覺的心裡面難過極了。

　　走廊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德溫特先生姍姍來遲。

　　他總是無時無刻不穿著他黑色的燕尾服，將頭髮用發膠抹得一絲不苟。他的身形極為高大，樣貌十分剛毅，一張臉稜角分明。三個兒子中，顯然阿爾曼的長相與他最像，他們同樣擁有一頭紅棕色的頭髮，而剩下兩位小德溫特，喬希與里格的金髮看上去是遺傳了他們的母親。

　　德溫特先生在路過自己夫人的位置時俯**去，執起夫人的手烙下一個吻：「我的夫人，你今天也是格外的美麗。」他用抑揚頓挫的聲線念著戲劇一般的台詞：「月亮也不及你半分，我的寶貝。」

　　「謝謝，親愛的。」德溫特夫人將鮮紅的唇印落在男人的脖頸上。

　　德溫特先生雙手捂住脖頸，贊美道：「我會珍藏它的，寶貝。」

　　嘔。

　　喬希不知道剩下兩位哥哥和自己是不是一個想法，反正三兄弟現在極為默契地將頭埋在眼前的盤子里，彷彿周遭的事情都不存在。

　　喵。一聲貓叫從桌布底下傳來，那是一隻純黑色的孟買貓，喬希已經忘記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家裡的，總之在喬希能夠回想起來的記憶里，這只叫路西法的貓就一直是德溫特家裡的常駐人口。

　　路西法正扒在喬希的小腿上，它直起身子，一雙琥鉑色的眼睛正望著喬希，黑漆漆的獸瞳配上它全黑色的毛髮顯得有些鬼魅。

　　蠻可愛的。

　　喬希拍了拍它毛絨絨的腦袋，小聲道：「你也想吃嗎？」

　　「喵~」路西法用肉墊拍了拍喬希的腿，似乎是在催促他。

　　喬希衝著它露出一個充滿善意的笑容，然後又從盤子里扔下一塊西藍花。

　　「喵！」路西法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它伸出爪子就要往喬希露在過膝襪外面的一小塊肌膚上抓去，就在爪子將要接觸到喬希的一刻，它被人從後面抱了起來。

　　是里格萊托，他一直坐在喬希身邊，反應十分迅速。他面無表情地將貓揣在自己懷裡，擼了兩下毛，將他放到一邊去。

　　路西法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挺怕自己兩個哥哥和父母的，此刻里格萊托剛放下它，它一下子就跑了個沒影。

　　「喬希，不要玩弄你的食物……嗯，我是說，不要試圖將自己的食物餵給路西法。」德溫特先生坐在主座上開了口，「這些食物對你有好處，你應該自己將它們吃掉。」

　　「可是，連路西法都不喜歡這些植物。」喬希將挑食說得振振有詞。

　　書籍上面似乎說過，在教養孩子們的時候一定要有耐心，如果他們一定要問出一些所以然的話，就講給他們聽。德溫特先生思考了一會，開口道：「那是因為路西法已經吃飽了，喬希，如果它沒有吃過飯，它一定會喜歡這些蔬菜的。」

　　「是嗎……」喬希小聲嘟囔道。

　　「咳……」德溫特先生轉移了話題，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孩子們，我有個消息要宣佈，你們的祖父母打算過來待上一陣子，他們明天抵達我們的家。我的孩子們，讓我們準備好用飽滿的精神迎接這兩位可愛的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