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番外壹一隻貓的獨白

　　我是一隻黑貓，我叫路西法。

　　實際上，一開始我並不知道自己是一隻黑貓，我以為自己是一個人，呃，或者說，一隻吸血鬼。

　　因為自從我睜開眼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一個小團子，腦袋上長著金色的毛髮，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睫毛長長的，他衝著我笑，我努力邁著踉蹌的步子，向他走過去——然後他噴了我一臉口水。

　　我的同類都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初次見面的嗎？

　　於是我也像他那樣噴了回去。

　　接下來我被一雙手拎在了半空中，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親愛的，別讓貓離喬希那麼近，人類很脆弱，他們可能會對貓毛過敏。」

　　我不太明白「貓」這個單詞，但我記得「喬希」，因為這個非常非常高的女人經常抱著這個小團子，一遍又一遍的念「喬希」這個單詞。

　　至於我是怎麼知道自己叫路西法的呢？

　　因為小團子身邊總有另外一個大團子，他不喜歡我。巧了，我也不喜歡他。

　　他聞起來很奇怪，不是臭。我是說，這是一種讓我感到害怕的氣味，我不太清楚這是什麼東西，實際上，除了小團子以外，出現在這個家裡面的其他人身上都有這種味道。

　　這個可怕的大團子總是在我試圖靠近小團子的時候，伸手將我揮開，他說：「走，路西法。」

　　我不太願意因為自己的害怕而放棄那個聞起來香香的小團子，所以我又試圖靠近他，這個時候，大團子就會吼起來，焦慮極了：「媽媽，路西法在殺死喬希！」

　　不，我沒有！

　　我為什麼想要殺死小團子？我喜歡他，就像我討厭這個大團子！

　　於是我在女人趕來之前，一爪子呼在大團子臉上，我想他一定會哭，但是他沒有。他端起了我，搖搖晃晃將我扔到了房間門口，天知道我有多害怕！他看上去隨時都要摔倒，而我很害怕掉下去。

　　然後再長大一點的時候，我知道這個大團子的名字了，里格萊托。他長大的速度太快了，很快他端起我的時候就不會再蹣跚著步子，他扔我的動作熟練得彷彿演練了千百遍——好吧，可能確實有過很多很多次。

　　感謝上帝，我是只貓，這個動作不會讓我受傷。

　　是的，那會我終於知道了自己是只貓。這都是因為有一天，我在湊到小團子身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盤子，盤子上面映著奇怪的影像。

　　當我舉起我的爪子，盤子里的四腳生物也會舉起爪子，當我搖動我的尾巴，盤子里的四腳生物也會搖動尾巴……盤子里映著的四腳生物是我！那麼後面一個跟我長得完全不一樣的傢伙又是誰？

　　小團子咯吱咯吱笑了起來，衝著盤子伸出手。

　　後面的傢伙也衝著小團子伸出了手。

　　這是我的貓生中，經歷過最大的一次文化震驚，很好，我和小團子不是一個物種，真是棒極了！

　　我傷心欲絕，面對著貓糧無法下口。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我總是長得很慢，而小團子和大團子總是竄得很快了。他們是一種生物，而我？我只是一隻局外貓，非常卑微。

　　至此，我和大團子里格萊托展開了一場爭奪戰。

　　我會說，我成了最後的贏家。因為在非常突然的一天，我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雖然當時房間里瀰漫著恐怖的氣息，但是作為一隻非常勇敢的貓，我還是悄悄趴在了門口看向裡面的情景。

　　大團子在殺死小團子！

　　我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但我想他們可能都沒有聽見。我感覺非常焦慮，我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炸起來了，我想我應該進去阻止他，是的，我應該阻止……

　　可是我只是一隻貓啊！

　　我知道貓沒有九條命，別當我是傻子。

　　好在最後小團子被自己的父母救下來了，我松了一口氣。

　　從那天以後，大團子再也沒出現在小團子身邊，小團子是我一個人的了。

　　但我沒有覺得很開心，因為小團子看上去並不開心，就像大團子看上去也並不開心一樣。我曾經偷偷溜進過大團子關著自己的閣樓里，那會他正坐在閣樓里發呆，他見到我，也沒有理我的意思。

　　所以我衝著他叫了兩聲。

　　拜託，別問我說了什麼，我知道他們聽不懂，所以我不打算跟這些愚蠢的團子說話，我只是隨便叫了兩聲。

　　出乎我的意料，大團子似乎決定暫時放下對我的偏見，或者，我更願意理解為，大團子在這場爭奪戰中認輸了。

　　他向我伸出了手。

　　起初，我是不打算過去的……我先提前聲明，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我不想這麼快就放下我的驕傲。

　　但是他看上去實在太難過了，我很難跟你們形容。總之，他沒有哭，眼睛里沒有一點濕潤的痕跡，但是看上去卻像是流乾了眼淚。我是一隻善良的貓，我決定偶爾在落敗者面前表現出我的風度。

　　所以我緩緩走了過去。

　　然後他將我一把抱在了懷裡，這真是太奇怪了，我嚇了一跳。

　　我以為他要趁機殺死我，要知道團子們大多很狡猾。但是他沒有，他只是將臉埋在我的毛髮里，這讓我覺得他肯定是為了把鼻涕抹在上面，當然，他沒有。

　　不然我一定抓花他的臉。

　　他只是在聞我，我想這可能是因為我身上有小團子的味道。

　　聞吧，反正最終獲得小團子的人是我！

　　「我不想傷害他，我真的不想。」他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像秋天的落葉，「我該怎麼辦，書上為什麼沒有寫。」

　　書上怎麼會寫這些？

　　我想翻個白眼，連貓都知道這種事情查書是沒用的。哦不，我並不是說貓就不聰明，我就是一隻很聰明的貓。

　　突然有一天，我聽到女主人的聲音，她在說小團子要走了的事情。

　　我愣住了，小團子為什麼要走？！第一次，我忍住了對巨大團子的恐懼，衝到他們面前叫了起來，為了表現氣勢，我甚至用力揮動我的爪子。

　　但女主人看到我，哭得更傷心了……

　　團子們是一種很難懂的生物，因為他們經常做出彼此都很難過的決定。

　　做一隻貓就很好，我只需要為了得到貓糧發愁。我不需要做出讓自己不開心的決定，也不需要去費盡去討好一隻貓——里格萊托就這樣做了。有那麼幾天，他對我熱情得讓我害怕，最後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給喬希遞一張紙條。

　　那天，他點著燭台在木桌前面寫了很久，寫了很多張紙，寫完一張扔一張，寫完一張扔一張……最後他給我的一張紙上竟然只有區區兩個單詞。我為我曾經對他感到害怕而羞恥，他才是膽小鬼吧。

　　他不知道小團子看不到他也很難過嗎？

　　最終我還是按照他的意思將紙條放在了小團子腿上，蹭了蹭他，和他說再見。

　　我是一隻懂事的貓，我知道世間萬物都有離別。有的離別是短暫的，有的離別是永恆的，有的人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回來，有的人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永遠離開。

　　對於一隻貓來說，我能做到最大的努力，就是在小團子離開的一天晚上爬上房頂，看著星空，思考一些貓的哲學。

　　我不知道對於兩腳獸來說，這種哲學可不可靠。但似乎許多事情並不由我們掌握，生活唯一的需要只是貓糧，除此以外的期望都是生命額外的饋贈。

　　但如果有一天，命運奪走了我的貓糧怎麼辦？

　　這個問題我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小團子回來的時候，我還沒思考透徹。

　　小團子回來了！

　　他變高了，模樣也變得不那麼一樣，但是他能回來我已經太開心了！這時候我已經是一隻成熟的貓，注意，我這裡要說，成熟，而不是年老。

　　我在那種會發出聲音和圖像的盒子里看到過許多關於兩腳獸的事情，這裡面說，當兩只兩腳獸相愛，他們就會親吻彼此的嘴唇。然後非常不巧的是，我發現大團子和小團子親吻了彼此的嘴唇，這證明他們是相愛的！

　　這個認知讓我非常震驚，一度將我逼進了阿爾曼的懷抱里。

　　嗯……關於阿爾曼，我想大團子是對的——他是一隻狗熊。我是說，狗熊和貓是很難共處的，他的很多行為讓我非常困惑，比如為什麼他在看見自己弟弟接吻的時候，就會跑到房間里抱著我，不停撫摸我的毛髮。

　　其實挺舒服的，但是這經常讓我覺得很困。

　　我越來越嗜睡了，既然小團子已經有了大團子，而他們是相愛的，那麼我想，我也沒有必要再和大團子爭奪小團子了。

　　我當然知道大團子在小團子離開的十年里是如此思念他，貓有的時候可以聞到很多味道，難過的味道也是其中一種，它聞起來就像是下雨天灰色的烏雲。

　　現在，他們聞上去很開心，是彩虹的味道。

　　在非常晴朗的一天里，我趴在了臥室的地板上，小團子和大團子還糾纏著四肢呼呼大睡。我聽見他們細微的呼吸聲，內心從未像現在一樣的平靜。

　　我的呼吸開始越變越弱，直到我隱約聽到小團子的哭聲，有淚珠砸落在我的鬍鬚上。

　　拜託了，請別這麼難過。

　　關於貓生的哲學，我想我已經參悟得很透徹，在充滿愛的地方離開，並不是一件多麼難過的事情，這是一種生命的必然。

　　必然有很多種，比如離開的小團子終將回來，比如有些人終將相愛，比如有些永恆的離開無法避免，就像有些愛從不畏懼永恆。

　　這是一個很美的世界，我想我將要做上一場漫長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