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更新
懷揣著這麼大的秘密,還時時得擔心著謝煊那邊的情況,卻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可真是苦了采薇。
饒是她在江家掩飾得再好,但時不時心不在焉的游離狀,還是讓江家上下覺得她有問題。好在他們都自動將這問題歸結於她的婚姻不順。
江鶴年這時再次展示了他作為新興資本家的開明,語重心長安撫她,讓她暫且忍著,說如今時局走向不明,若是恢復帝制失敗,謝家十有八/九會失勢,到時候再瞅準時機提出和離,憑著江家的財富和她的才貌,找個好的下家,那絕對不是難事。
采薇:“……”她這個便宜爹不愧是做生意的,這算盤打得那叫一個溜。
其實她也知道,江鶴年這是心中愧疚,總覺得當初她是因為救青竹救江家,才跳進這個火坑嫁錯人。
每天聽著以江老爺為代表的江家眾人,跟晨昏定省似的,至少要將謝煊罵上幾遍,她有時候都懷疑,若是人能被罵死的話,謝三少估計都已經死過好幾回了,也不用讓她每日擔驚受怕。
因為兩個女兒的前車之鑒,江鶴年如今是再不敢強迫兒女婚事,洵美先前相親十餘次,統統沒上看眼後,她決定自己捋袖子去找,江鶴年欣然應允。
上海開埠幾十年,女性出門社交已不是什麼稀奇事,自由戀愛也悄然興起,洵美讀的是新式學校,雖然不像二姐文茵那樣在事業上有追求,想著留學深造什麼的,但在愛情婚姻上,勢必要走在時代前列。
不得不說,江鶴年養的孩子,除了穩重的大少和年紀尚小的五少,雖說都沒壞心眼兒,但也是沒有讓人省心的。
當然,沒有壞心眼兒,已經實屬難得。
以前采薇還沒出嫁時,因為江老爺的偏心眼兒,洵美沒少跟她拈酸吃醋,有事沒事找她掐架。可等人一走,家裡只剩下她一個姑娘,沒人再跟她搶東西搶關注,她才知道那些東西都是浮雲,姐妹情深比什麼都重要。於是采薇回了娘家,她什麼都不跟她搶了,有什麼好東西好事情都想著她,一副好姐姐的架勢。
這樣一對比,采薇對於謝珺的行為,更是不可思議。
洵美最近迷上交際舞,每個禮拜六,都會去禮查飯店的跳舞會。采薇本沒什麼興趣,但自從聽了謝煊的話後,實在是憋得慌,也沒什麼合適的方式發洩,熬了大半個月,洵美再邀請她,她就跟著一塊去了。
“江小姐——”兩人一進舞廳,便有一個模樣英俊的年輕男子走上前打招呼,這聲江小姐,自然是叫的洵美。
洵美看到來人臉上微微一紅,卻強裝鎮定地回道:“林公子!”頓了下,又拉著采薇對人介紹,“這是我妹妹。”
林公子看向采薇,彬彬有禮道:“江小姐的妹妹,想必就是謝家三少奶奶了,幸會幸會。”
他目光只在采薇臉上淡淡掃了下,又專注在洵美身上。這微小的舉動,自是滿足了洵美那點小小的虛榮心,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笑容。
采薇瞥了眼身旁的女孩,又不動聲色得打量了下面前的男人。嗯,年輕英俊,打扮得體,舉止紳士,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年輕公子。
只是以她有限的閱人經驗,總覺得這人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她湊近洵美的耳畔,悄悄問道:“這是新交的男朋友?”
洵美低聲啐道:“別胡說。”
話是這樣說,但看向那男子時的含羞帶怯,分明是對這人有意思。偏偏那年輕公子看著她的目光,紳士中又帶著點深情的熾熱,女孩子哪裡能招架的住。
音樂這時響了氣起來,林公子一手負在身後,一手伸向洵美,彬彬有禮道:“江小姐,不知可否賞臉共舞一支?”
洵美面色淡定,慢慢伸出手放在他掌中,內心則已經樂開了花,隨著他滑進了舞池,留下采薇一個人在旁邊。
有年輕男子上來邀舞,采薇只擺擺手,默默在一旁看著舞池裡的洵美和那位林公子。
因為跳的是慢速華爾滋,燈光只是緩慢得變換著,舞池裡的面孔,看得還算清晰。那林公子看起來是很有教養的紳士,搭在洵美腰間的手,只虛虛挨著,偶爾湊在她耳畔說幾句話,也不知說了什麼,逗得洵美吃吃直笑。然後在她額間的髮絲,因為動作稍大散落下來時,男人便伸手輕輕地幫她拂在耳後。
洵美一顆芳心,顯然已經被這公子信手拈來的舉動,攪得意亂神迷。分明就是個情場高手。
就在采薇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時,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這位美麗的小姐,不知可否賞臉跳一支舞?”
采薇下意識轉頭,看到的便是迷離燈光下,謝珺那張半明半暗的清俊面孔。
她驀地怔忡。
她的反應,讓謝珺愣了下,笑說:“弟妹,是不是嚇到你了?”
采薇回過神,趕緊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輕笑著搖搖頭:“二哥,你怎麼在這裡?”
謝珺道:“我送兩個公使回飯店,想起來今日是禮拜六,飯店有跳舞會,就順便來看看,沒想到弟妹也在這裡。你是一個人過來的嗎?”
采薇回道:“跟我三姐一塊來的。”
謝珺點點頭,朝舞池瞥了眼,再次伸出手,笑說:“好久沒跳舞了,不知弟妹可否賞臉跳支舞?”
在喧雜的舞廳裡,他看起來依舊清風朗月一般,那張微微帶著笑意的英俊臉孔,怎麼都無法讓人跟惡魔聯繫起來。但是,那一樁樁的事,一個一個的人名,在采薇的腦海中馬不停蹄閃過,她不由得就從頭到腳一陣發寒,半晌沒有回應。
謝珺彎唇輕笑了聲:“怎麼了?弟妹。”
采薇再次回神,暗暗深呼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從容,笑著將手放在他的掌中。
謝珺輕輕握住她柔軟的小手,帶著她沒入舞池。舒緩的華爾滋,沒能讓采薇放鬆下來,反倒是隨著腳下的步伐,心跳得厲害。腦子裡不停得迴響著謝煊說的話,無法抑制的恐懼,在四肢百骸遊走。
謝珺很快發覺了她的不對勁,低聲詢問:“弟妹的手怎麼這麼冷?是不是不舒服?”
采薇生怕自己的眼神表情洩露內心的情緒,一直低著頭,不停地說服自己冷靜,聽他這一問,愣了下道:“是有點不舒服,可能是有點著涼了。”
“是嗎?”謝珺邊說邊抬起本來虛虛覆在她腰間的手,碰了碰她的額頭,“額頭也很涼,好像在出虛汗,算了,咱們別跳了,我帶你去旁邊休息。”
采薇如釋重負,她哪裡是著涼?是與這人跳舞給嚇的。
謝珺領著她到舞池角落的沙發坐下,離開片刻後,不知從哪裡端了杯熱水過來,遞給她:“先喝點熱水緩緩,要是還不舒服,我帶你去看大夫。”
采薇接過來,哪怕她再努裡控制自己,也忍不住表情有些僵硬,好在在謝珺看來,她是不舒服,並沒有多想。
“二哥你去跳舞吧,不用管我。”她喝了口熱水緩了緩道。
謝珺彎唇輕笑了笑:“我也只是過來隨便瞧一眼,都是小年輕,我就是看看熱鬧罷了。”
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是那麼溫和,以至於采薇忽然懷疑,是不是謝煊冤枉了他?但趨利避害的本能,還是讓她選擇相信謝煊。
兩人正說著,洵美忽然氣哼哼跑了過來,看到謝珺,先是咦了一聲,又禮貌地打招呼:“二哥!”
謝珺笑著同她點點頭。
采薇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謝珺身上移開,轉頭問:“怎麼了?三姐。”
洵美黑著臉重重在她旁邊坐下:“真是氣死了我!”
“怎麼了?”采薇問。
洵美伸手往舞池一指:“你看看!”
采薇順著她的手看去,這會兒舞曲已經換成熱烈的探戈,而那原本擁擠的舞池,被一對奔放的男女佔據。也不能說是佔據,而是這對男女跳得實在是太過火,旁邊的人只能退避三舍。
那女人是個金髮的洋人,身材高挑火辣,穿著一身性感的裙子,酥胸露了大半。而那男人……采薇定睛一看,差點沒一口噴出來。
那不是陳青山麼?
她趕緊四顧了一下,沒看到謝煊的身影,又才仔細去看舞池。
洵美氣哼哼道:“這臭丘八要不要臉?摟著個大洋馬跳舞也就算了,還胡亂撞人,弄得我和林公子都沒法跳下去。”
采薇問:“你的林公子呢?”
洵美憤怒道:“別提了,剛剛被這姓陳的一肘子撞出鼻血,去洗手間處理了。”
采薇:“……”
謝珺看了眼舞池的陳青山,笑道:“聽說青山最近在相親,相了幾次都沒成,這是準備相洋人了?”
洵美鄙夷地嗤了聲:“能有女人看得上他,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謝珺輕笑了笑,將地方讓給姐妹倆,起身道:“弟妹,那我就先走,你們玩得開心。”
采薇重重舒了口氣,笑著道:“二哥慢走。”
謝珺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不緊不慢離開。
采薇默默目送著他的背影,等到人出了門,才收回視線,端起杯子用力灌了口水。
洵美沒注意到她的異常,一邊橫眉豎眼盯著舞池裡那兩道身影,一邊不忘道:“要是你嫁的是謝二公子,那該多好。模樣生得好,斯斯文文,還有本事。而且我沒聽說過他有什麼風流韻事。”
采薇淡淡道:“也不能這樣說,凡事還是不要光看表面。”
洵美卻是不以為然,一張小臉氣得通紅,指著舞池裡的陳青山道:“怎麼就不能看表面?相由心生懂不懂?你看那姓陳的流氓,從頭髮絲到腳趾蓋都寫著流氓二字。”
“你還見過人腳趾蓋啊?”采薇被她義憤填膺的模樣逗樂,“你這是對陳副官有偏見,他人挺不錯的,別每次見到人就罵,他也沒得罪你。”
洵美啐了一聲:“什麼不錯?這人是北京南城的地痞流氓出身,要不是跟著謝三,搖身一變成了副官,現在估計還在打家劫舍呢。”她頓了頓,又道,“若是林公子被他撞出了什麼毛病,我非得讓他好看。”
采薇笑問:“你真喜歡那位林公子?他做什麼的”
洵美紅著臉道:“他家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才回來,準備在上海發展。”
采薇點點頭:“爸爸雖然說了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家世背景不重要,但品貌肯定是要過得去的。你瞭解這個林公子嗎?過”
洵美道:“林公子人很好的。”
采薇輕笑:“你才跟人見過幾次,就知道人好了?”
洵美頗有些得意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知道我怎麼認識他的麼?去年年底我去逛百貨商場,遇到扒手,他幫我追回了錢袋。後來偶遇幾次,每次都看到他幫助別人。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好人品的公子。”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反倒是讓采薇更加狐疑。
兩人正說著,那位林公子已經回來,鼻子下塞著一團棉花,形容頗有些狼狽,看來陳副官將人撞的不輕。
洵美見到人來,趕緊起身,擔憂道:“林公子,你沒事吧”
林公子搖搖頭:“沒事。”又有些無奈道,“沒想到這種地方,也有如此粗魯之人。”
他話音剛落,那粗魯之人,已經同洋妞分開,大喇喇走了過來。
“三少奶奶。”
采薇道:“你一個人來的?”
陳青山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三少又不像我是個光棍兒,哪有膽子來跳舞會?”說著,彷彿才看到洵美一樣,誇張地咦了一聲,“三小姐也在啊!”
洵美站起來,指著他怒道:“姓陳的,剛剛你為什麼要撞林公子?”
陳青山眨眨眼睛,一臉無辜:“林公子?”
“你少裝了,人都給你撞出了一臉血。”
陳青山恍然大悟轉頭看向身旁的年輕男人,“是這位公子麼?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讓我看看傷到哪裡了?”說完便要伸手去捏人家的臉。
林公子不知是不是被他撞出了心理陰影,臉色不太好好看地連連後退:“無妨無妨,公子不用放在心上。”
洵美怒道:“得幸好你遇到的是林公子,換做別人,絕不會輕饒你。”
陳青山嬉皮笑臉道:“是是是,多謝林公子和三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
洵美哼了一聲,見舞曲又開始,繞過沙發:“走,林公子,別被這潑皮無賴攪了興致,咱們再去跳舞。”
林公子從善如流牽起她的手,再次滑進了舞池。
陳青山到沙發坐下,瞥了眼那沒入舞池的男女,撇撇嘴搖頭。
采薇轉頭四顧了一下,問:“你家三少呢?”
陳青山笑說:“三少奶奶別看了,三少派我來看著你的,他自己真沒來。交代我要是有人占你便宜,就讓我把人趕走。”
采薇嘴角抽了下,想了想問:“他最近怎麼樣?”
陳青山道:“還行,讓你別擔心。”
采薇咕噥道:“我擔心什麼?”她不太好意思跟男人說這個,便轉移話題,問,“你剛撞人家林公子做什麼?還把人撞出了一臉血。”
陳青山嘖了一聲:“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這是你三姐新交的男朋友?”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洵美對他好像是有點意思。”
陳青山嗤笑:“這人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嗎?”
采薇看了眼舞池中那俊俏公子,道:“聽洵美說,家裡是在南洋做生意的,去年剛剛回來,準備在上海發展。”
陳青山扯扯唇角,鄙夷一笑:“你們這些富家千金可真好騙。南洋做生意的?我跟你說,這廝就是個南方來的拆白黨,專門騙你三姐這種千金小姐的。”
采薇大驚:“你怎麼知道?”
陳青山道:“你去問問你三姐,他和這人認識是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緊接著便是各種不經意的偶遇,讓她看到這人品行多方端善良。等正兒八經約會幾次,就該是各種意外借錢了。當然,錢財對你們江家小姐來說不是什麼事,就怕不僅騙財還要騙色,等生米煮成熟飯,那就成了人家的專屬搖錢樹。”
采薇剛剛只覺得那林公子哪裡不對勁,現下聽他這麼一說,想到剛剛洵美的話,頓時冷汗淋漓,不由自主朝舞池看去,也不知那人說了什麼,洵美正笑得花枝亂顫。
“你怎麼知道的?”她問。
陳青山道:“我哪裡注意這些,是前兩日,我和三少在外灘那邊,看到你三姐和這位林公子,三少覺得不對勁,讓我去查了查,這一查就查出來了。”
采薇道:“你們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陳青山:“我也是今天才查清楚的,這不來告訴你了麼?”
采薇有點頭痛得揉了揉額角:“行,我知道了,回頭我去告訴我三姐。”
陳青山輕笑一聲:“就你三姐這二百五的性子,如今正在被人迷得五迷三道,你要直接跟她說這林公子是拆白黨,她鐵定不信,而且還會怪你不盼她好。”
采薇笑:“你還挺瞭解我三姐的。”
陳青山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每見你們江家這位三小姐一次,都得挨她一頓罵,能不瞭解麼?”說著又道,“三少奶奶您別擔心了,這事兒三少已經給你想好了解決辦法,待會跳完舞,估摸著三小姐會接受那位林公子的邀請,在附近壓壓馬路什麼的,你讓他們去,然後等著看戲就是。”
采薇聞言有些意外,沒想到謝煊竟然還有功夫管這事兒。她笑了笑道:“替我多謝你家三少,麻煩他了。”
“三少奶奶家的事,對三少來說,那都是大事,怎麼會麻煩?”
兩人說了一會兒,跳完一支舞的洵美,果然跟只花蝴蝶一般跑過來,滿臉歡喜道:“妹妹,我和林公子去附近走走,你自己在這裡玩,十點鐘的時候,咱們去程大哥那裡會合。”
兩個女孩子晚上出門,江鶴年自然是派了程展開車護送的。
采薇點點頭:“好,你去吧,自己當心點。”
“有林公子在,你就放心吧。”
采薇:“……”
等人跑開,陳青山由衷感歎:“上回我親眼看到你這位三姐,一口氣在百貨商場花了三十大洋,眼睛都沒眨一下。三十大洋啊!都趕上我半年軍餉了。這麼好騙的有錢姑娘,要不是良心過不去,我都想騙了。”
“你就別風涼話了,趕緊跟上,可別讓洵美吃了虧。”
“放心吧,有人看著。”
采薇自然是不放心的,一口氣跟著跑下樓,很快看到了前方走在路邊的男女背影。
這會兒天色已晚,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洵美和那位林公子說說笑笑並肩而行,看起來像是一對剛剛陷入愛河的男女,正在月色下約會。
過了一會兒,那男人的手,便試探著握住了女孩。洵美假意掙扎了片刻,最終含羞帶怯地放棄,任由他牽著自己。
采薇撫額,忍不住想追上去將兩人分開,但又明白以洵美那性子,自己這樣無憑無據棒打鴛鴦,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著,因為太專注,什麼時候身旁的陳青山不在了,都沒察覺。
那林公子牽著洵美走了一小段,也不知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只見洵美點點頭,便跟著他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采薇趕緊跟上去,看到兩人往黑暗的巷子深處走去,忍不住要出聲叫住兩人時,嘴巴忽然被人從後面捂住。
她腦子一懵,嚇得心臟差點漏掉半拍,就在她準備大叫呼救時,耳邊傳來熟悉的低沉聲音:“是我。”
謝煊將她抱進懷中,感覺到她放鬆下來,放開手,直接將人抱到了拐角的牆邊躲著,在她耳邊低聲說:“別擔心,沒事的。”
采薇轉頭,在夜色中對上他的臉,小聲嗔道:“你怎麼來了?嚇死我了。”
謝煊輕笑一聲:“正好路過。”
采薇:“……”才怪。
謝煊雙手環著,讓她整個身體背靠在自己胸前,冷不丁又道:“你是不是瘦了?怎麼跟貓兒似的,這麼小一隻。”
其實也不是真的小,而是女孩兒的身體那麼柔軟,好像稍稍用力,就能讓她融化在自己身體裡一般。
“你才是貓!”采薇反詰。
四月底的江南,已經是穿薄衫的季節。兩個人這樣親密無間的靠著,彼此身體的氣息和溫度,很快就曖昧地纏繞在一起。太久沒有這樣靠近過,采薇嘴上雖然嗔著,身體卻忍不住因為這樣的親密,而有些心肝發顫。
偏偏謝煊的手還不老實,她甚至能隔著衣衫感覺到他指腹上的粗糲。這種時候還不忘占自己便宜,采薇也算是服了他,下意識去掰他的手。
然而,謝煊一句話便制止住她的動作:“快看,別動。”
采薇聞言往巷子裡看去,果然忘了手上的動作。
今晚是個好天氣,月明星稀,雖然巷子裡沒有夜燈,也能模模糊糊看清裡面的情形。只見巷內的兩人停下了腳步,洵美靠在牆邊,而林公子則雙手撐在她的臉側,小聲說了句什麼,慢慢朝女孩兒的臉覆上去。
采薇的心一下提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從牆上跳出兩個蒙著臉的男人,一左一右走過去。
林公子的好事被打斷,迅速轉過身,將洵美護在身後:“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兩個蒙面男子晃了晃手中匕首,其中一人開口道:“把錢都交出來。”
那林公子估計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飛快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大洋,又轉頭柔聲對洵美道:“江小姐,這些人就是要錢,把錢給他們就好了。”
洵美自是知道這個道理,趕緊哆哆嗦嗦從手包裡掏出一把銀錢放在他手上。
林公子將大洋遞給那高個子的蒙面男人,好聲好氣道:“兩位大哥,錢都在這裡了,還請你們別為難我們。”
高個兒接過一把銀洋,在手中掂了掂:“這麼點?”說著又與同伴道,“你不是說這傢伙是南洋回來的富家公子麼?怎麼就這麼點錢?”
“我打聽過的,這傢伙說自己從南洋回來不久,準備在上海發展。估摸著是身上帶得不夠,咱們把人先綁回去,讓他家裡人送錢上來贖他,若是收不到錢就哢嚓。”
這兩人說話口氣,聽著太像亡命之徒,林公子頓時嚇得兩腿一軟,忙跪在地上道:“兩位爺饒命,”
然而這兩人不為所動,將匕首在他臉上拍了拍,惡狠狠道:“怕什麼我們就是抓你回去待兩天,收到錢就放你走,也不用多少,一萬大洋就夠了。”
洵美遇到這種事,自是嚇得不輕,不過聽到說一萬兩大洋,便鬆了口氣,脫口道:“你們要錢就要錢,千萬不要傷他。”
“放心小姐,我們圖財不圖命,當然,如果沒有錢的,那就只能圖命了。”
洵美點點頭,認真道:“林公子,你不用擔心,你把你家裡地址告訴我,我去通知你家人,讓他們拿錢贖你。”
躲在拐角處看著這一幕的采薇,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她這三姐可真是個人才。
那癱坐在地上的林公子,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拿著匕首的蒙面人大聲道:“你們別綁我,綁她就行,她是江家三小姐,就是沁園江家,你們都知道吧?別說一萬大洋,就是十萬也拿的出來。”
洵美不可置信地看著地上的男人。
蒙面人佯裝思索片刻,道:“那就一起綁,一家一萬,誰家送錢留誰的命。”
林公子哪裡敢讓人綁走,哆哆嗦嗦道:“你們放過我,我沒錢。我不是什麼南洋富家公子,我就是從廣東來的破落戶。”
蒙面人不以為然道:“你以為這樣說,就能放過你麼?”
林公子道:“不信你們可以去查,我連南洋都沒去過,統共就這點錢,全給你們了。”
蒙面人道:“那你為什麼要自稱南洋回來的富家公子?害得我們還專門守株待兔。”
“我……我……”到底身旁還站著個千金小姐,這姓林的也說不出口。
蒙面人恍然大悟道:“明白了,裝成富家公子招搖撞騙對吧?聽說南邊來了一批拆白黨,專門騙上海的有錢小姐和太太,看來你也是其中之一啊!媽的,真是白白浪費我們一番功夫。”
這回洵美是徹底崩潰了,也不管還有兩個歹徒在場,拿起手包就朝林公子的頭上砸去:“你這個騙子!騙子!”
林公子被打得屁滾尿流,趁機往外跑去。洵美想去追,卻被蒙面人攔住去路:“江小姐是吧?沒錢的騙子能走,有錢的小姐得留下。”
“你們幹什麼?”洵美這才從被騙的憤怒回到被打劫的恐懼,看著拿著匕首的男人逼近,嚇得貼在牆根兒連連後退。
砰地一聲,本來已經跑到巷口的林公子,忽然被迎面冒出來的人一腳踹飛了兩三米,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踹完人的陳青山直接從他身上跨過去,大步往裡走。
洵美看到來人,大喜過望,叫道:“陳副官,快救我!”
外面的采薇看著這一出,皺眉小聲問身後的男人:“怎麼還有青山的戲份?”
謝煊輕笑了笑,覆在她耳畔,低聲道:“他說每次見到洵美都被罵,所以給我申請加戲,好讓以後你三姐別再罵他了。”
采薇差點撲哧一聲笑出來。
而巷內的洵美,看到忽然出現的陳青山,只覺得有如天神降臨,然後哇的一聲哭出來。
陳青山被這大小姐驚天動地哭聲,弄得抖了一抖,硬著頭皮繼續演下去,對著巷子裡的兩人大喝一聲:“你們趕緊放了這位姑娘!”
兩個蒙面人,扮演劫匪很是專業,舉起匕首晃了晃,道:“勸你少管閒事,不然弄死你。”
陳青山招招手:“來啊!”
那兩人配合地上前,舉起匕首朝他刺上來,洵美貼在牆根,看著這情形,嚇得一邊哭一邊叫:“陳副官,你小心!”
陳青山一個靈活的一個閃身,避開匕首的同時,一把握住那人手腕用力一拽,將人摔倒在地,緊接著又是一腳踹向另外一人,將人踹出了兩米遠。動作乾淨俐落,刹那間,兩個“歹徒”已經倒在地上。
兩人面面相覷一眼,爬起來就往外跑。陳青山作勢要追,洵美趕緊跑上來拉住他的手臂,抽噎道:“別追了,我一個人怕。”
陳青山清了清嗓子:“三小姐,有我在不用怕。”
采薇揉揉額頭,收回腦袋,舒了口氣,一時哭笑不得。抬起頭,便對上謝煊一雙在夜色中也熠熠發光的眸子。
“走吧!回去跟程大哥說一聲。”
謝煊鬆開抱著她腰身的手,站起了身,然後又拉著她的手,一言不發地往回走。采薇還想著剛剛洵美的事,跟著他走了一段,忽然身體一輕,人被抱進了旁邊一條黑暗的巷子。
“你幹嘛?”采薇嚇了一跳,對他這壁咚的姿勢,有點無語。
謝煊伸手將她散亂的頭髮撥弄了下,似是漫不經心問:“剛剛我二哥也在舞廳?”
采薇點點頭:“嗯。”
謝煊問:“他請你跳舞了?”
采薇如實道:“跳了半支,我想到你說的話有點緊張,他以為我不舒服,就沒再跳了。”說著,試探問,“他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嗎?”
謝煊眉頭輕蹙,語氣不悅道:“你這是相信他不信我?”
采薇扯了下唇角:“因為實在是難以置信。剛剛在舞廳裡見到他,還是那麼溫文爾雅紳士有禮,看到我不舒服,還去端了一杯熱水,我真的有點想像不出他是那樣的人。不是說相由心生麼?我都有點懷疑是不是你冤枉了他?”
她這話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說完才覺得不太對勁,借著月光仔細一看,謝煊的臉果然黑如夜色。她其實很明白,如果不確定,他怎麼可能去把這些罪行扣子自己親生兄長頭上?
他應該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難接受這樣的現實。
她握住他的手臂:“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
謝煊此刻想的卻不是謝珺做過什麼,而是接下來想要做什麼。他其實一直只是出於男人的直覺,懷疑過謝珺對她的心思。但剛剛聽她這麼隨口一說,幾乎是已經篤定。
他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想殺人的衝動,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不知道我二哥做的這些事,或者他沒做過這些事。他這樣的男人中意你,你會對他動心嗎?”
采薇只覺得這話實在莫名又荒謬:“你說什麼呢?不管他做沒做過這些事,他是你哥。”
謝煊想了想,換了個措辭:“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沒成親,我和他一起追求你,你會選擇誰?”
采薇撇撇嘴,有些反感地皺眉:“沒有可能的假設,我怎知道?”
謝煊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給我。”
“我也不能騙你啊。”采薇推了他一把沒好氣道,“再說了,你是不是有毛病?竟然假設這種問題,拜你所賜,我現在看到你二哥就瘮得慌,你這個問題只會讓我渾身發寒。”
謝煊輕笑一聲,將她抱進懷中:“嗯,以後不會問了。”
這是一個溫情而不帶任何**的擁抱,采薇甚至隱約感受到他刻意掩蓋的痛苦和脆弱。她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脊背。
外面很快傳來陳青山和洵美的聲音。
“沒事了沒事了,剛剛你不是打了那姓林的麼?也解氣了吧?”
洵美抽噎道:“不行,我還要再打他幾下。”說著又要往回走。
陳青山趕緊拉住她:“大小姐,人都快給你打殘了,臉也被你毀了,以後肯定是騙不了人了。咱們差不多得了,要真鬧出人命,你自己心裡也不舒坦是吧?”
“我舒坦啊!”
“……”陳青山,“你也沒損失什麼?就算了吧,小姑娘家家的別這麼血腥,再說了,那種人也不值當。”
洵美道:“我怎麼沒損失?他騙的可是我的感情,我的感情是千金都難換的。”
陳青山:“……也沒有吧,我記著你年前的時候,不是還在跟一個什麼銀行公子約會麼?還給人送東西呢!”
洵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悶聲道:“我就是不甘心。”
陳青山道:“你應該萬幸才是,要是再遲點才發現這姓林的是個拆白黨,那真是想哭都沒地兒哭了。”
洵美一聽,又大聲哭起來:“我怎麼就遇不到一個好男人呢!”
陳青山被她這嚎哭,弄得腦仁直跳,又怕路人看到,以為他欺負姑娘,趕緊伸出手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膀:“別哭了別哭了,肯定能遇到的,指不定你一抬頭就遇到了。”
“真的嗎?”洵美抬頭看向他,還順手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臉。
陳青山一口銀牙咬碎,咧嘴一笑,點頭道:“那肯定是真的。”
洵美又順勢在他手臂上擦了擦眼睛,抽噎了下道:“那我姑且相信你吧。”
陳青山默默收回手,他就不該加什麼戲的。
等到兩人走遠一點,躲在巷子裡的采薇,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從謝煊的懷抱離開,抬頭道:“今晚謝謝你,不然我三姐不知道會被騙成什麼樣子。”
謝煊笑說:“夫妻倆不用這麼客氣。”
也不知是不是鬧了這幾個月,多少生分了些,聽他說到夫妻二字,采薇竟有點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你現在自己分/身乏術,還要操心我家的事,難為你了。”
謝煊道:“這對我來說,倒不是什麼大事,舉手之勞而已。不過你還是回頭跟爸說一聲,雖然包辦婚姻讓你嫁錯了人,但也不能完全放任洵美亂來,富家千金不知多少人盯著,女孩子到底容易吃虧。”
“不用我說,洵美那大嘴巴,回去就得告狀,我爸也不是傻子,聽到這個肯定得長個心眼兒。”說完,默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佯裝雲淡風輕道,“包辦婚姻也不一定就嫁錯人。”
謝煊低低笑了一聲。
采薇覺得自己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客觀說一個事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