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更
三隻木船一路往南,在隔日清晨,順利到達霍山,霍山如今正被謝煊控制著,各處關卡都設有防備,他們一上岸自然就安全了。守備的哨兵,看到陳青山帶著彈藥回來,趕緊發射消息,層層傳遞,很快就飛到了謝煊所在的縣衙。
半個月前那場慘烈的交鋒後,他手下損失慘重,彈藥也幾近耗光,只能暫時退守霍山休養生息,等陳青山快馬加鞭將彈藥補給從上海運過來。
之前他肩胛處中了一槍,這段時日一直在霍山縣衙休養,聽到消息後,趕緊從後院出來迎接,等了不到半刻鐘,便見三架馱著著幾個大木箱的板車,朝縣衙門口過來。
走在前邊領路的陳青山,看到門口那器宇軒昂的男人,飛快跑過去。
“三少,彈藥順利運到了。”
謝煊點點頭,道:“一路辛苦了,帶兄弟們進去喝杯茶歇會兒。”又對身後的衛兵吩咐,“把彈藥放去庫房。”
說罷,轉身百便往裡面走。
陳青山忙在他身後哎哎了兩聲:“三少,那個……”
謝煊驀地轉身,眸光一縮,卻不是看他,而是看向隊伍後面背對著縣衙大門站立的年輕人。那人戴著頂黑色氊帽,穿著一身褐色短打,比旁的士兵瘦小許多,看身形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謝煊蹙起眉頭,邁開長腿,一步一步朝人走過去。
采薇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卻一時不敢回頭轉身。明明這幾個月,每日盼著他凱旋回家,如今到了面前,竟然有點近鄉情怯之感。
何況她風餐露宿,幾天沒洗澡,她自己都不敢照鏡子面對現下這副尊容,早知道應該進了城後,讓陳青山先走,自己找個客棧洗個澡換身衣服再過來。
“江采薇!”正胡思亂想著,謝煊冷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采薇咬咬唇,硬著頭皮轉身,小聲道:“謝煊!”
謝煊本來還抱著一絲期待,最好是自己認錯了。待人轉身,看到那張闊別三個多月的面孔,不可置信般地瞪大眼睛,一時只覺血氣上湧,腦子頓時嗡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那個……三少,少奶奶……”陳青山走過來,支支吾吾道。
謝煊稍稍回神,轉頭對他大喝一聲:“陳青山!你給我解釋解釋到底怎麼回事?”
陳青山:“……”不是,這怎麼問都不問,就直接把鍋扣到他頭上了?他竇娥冤有沒有?他本想解釋是三少奶奶自己來的,不是自己帶來的,但又覺得這樣說,一點沒有男人擔當,最後只能老實閉嘴。
采薇收到陳副官的求救目光,深呼吸了口氣,道:“是我自己要過來的,跟陳副官沒關係。”
謝煊心緒翻湧,面上卻冷如冰霜,他雖然本就生了張冷臉,但此刻卻是采薇從來沒見過的冷,彷彿周遭的空氣,都跟著降了溫。
他冷冷瞪她一眼,沉聲道:“給我進來!”
采薇跋山涉水來看他這個丈夫,竟然迎頭就遭了這樣的待遇,若不是周圍有進進出出搬運彈藥的士兵,怕讓他沒面子,她非得站在原地,先跟他對嗆兩句再說。
陳青山偷偷跟她使了使眼色,意思大概是讓她好好說,別讓三少生氣,殃及他這條可憐的池魚。采薇對他的提示視而不見,跟著謝煊走進了縣衙的後院。
走到屋內後,謝煊才不急不慢轉過身,上下打量她一眼,伸手一把將她頭上的氊帽扯下來,皮笑肉不笑道:“還曉得戴帽子扮男人啊?看來也是知道危險的。”
本來束著的長髮,因為他這動作,悉數散下來,落在肩上。
采薇下意識摸了摸頭髮,怒道:“謝煊,你什麼意思?我聽說你這邊出了事,因為擔心跑來看你,你就這個態度?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你要不歡迎,我現在就走。”
謝煊冷哼一聲:“你走一個試試看!要是敢踏出這個門檻,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陳青山跟謝煊相識多年,見過他真正動怒的樣子,那可真是閻王都壓不住的,現下這反應,分明就是真的動了怒氣。他想過他見到三少奶奶跟自己一塊來會不高興,可沒想到這麼嚴重。一時也不由得開始膽戰心驚,連開口的聲音都有點哆嗦了:“三少,您先別生氣,這回若不是因為三少奶奶,我們這批軍火,早就折在路上了。”
謝煊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退回到身後的圈椅坐下,繼續寒著臉一錯不錯地看著幾步之遙的女孩。采薇也回望著他,眼眶雖然因為委屈泛了點紅,卻完全沒有一絲服軟讓步的意思。
陳青山見兩人這劍拔弩張的架勢,一個頭兩個大,也不知該怎麼勸。
片刻之後,謝煊對他揮揮手:“青山,你先出去。”
陳青山:“三少,你……”
“出去!”
“哦。”陳青山看了眼同樣板著臉的采薇,硬著頭皮退出了房間,還貼心將門闔上。畢竟若是三少要家暴的話,被下屬看到還是不大好。
謝煊在吩咐陳青山時,目光也沒有離開採薇的臉片刻。等屋子裡只剩兩人,他抬手對她招了招:“過來!”
采薇猶豫片刻,緩緩朝他走去,離他還有半米距離時,這人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肘,用力一扯,將她整個人扯入懷中,跌坐在他腿上,然後順勢一攬,將她緊緊箍住。
采薇那聲猝不及防的輕呼還沒出口,已經被他堵住了唇。
久違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這迫切而熱烈的吻,幾乎瞬間讓采薇大腦停止運作,無法呼吸,腰間傳來的力量,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要被嵌入他的骨血中,唇上兇狠的舔舐啃咬,更是讓她覺得有種要被掠奪吞噬的恐慌。
她終於是憋不住,抽出手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謝煊悶哼一聲,終於像是回過神來般,將她稍稍鬆開。
采薇喘著氣從他身上跳下來,卻見他眉頭微擰,顯然是吃痛的表情,她驀地想起他受傷的事,忙擔心地問:“怎麼了?是不是碰到了你的傷處?”
謝煊舒了口氣,雙手從她腰間移開,握住她的手,搖頭:“沒事。”
采薇掙了掙,嗔道:“誰叫你忽然發瘋的?”
謝煊沒鬆手,抬眼凝視著她,面前這張風塵僕僕的臉,沒有了平日的神采和亮麗,但在他眼中,卻是從來沒有過的鮮活動人,那疲倦的臉色,泛紅的雙眼,甚至有些髒兮兮的臉頰,都讓他移不開眼睛。
半晌後,他幽幽歎了口氣,終於是勾唇笑了笑:“你說你怎麼這麼胡鬧?這是你一個女孩子來的地方麼?”
采薇道:“我自然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的女人可不會往打仗的地方鑽。”
“你就這麼不歡迎我?”
謝煊怔了怔,挑挑眉頭,露出慣有的玩世不恭,笑道:“我的太太冒著這麼大風險來看我,想必是太想念我的緣故,我怎麼可能不歡迎?”
采薇哂笑:“剛剛誰生氣的?”
“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采薇看著他一個大男人這耍賴的模樣,哭笑不得推了他一下。
謝煊稍稍正色:“不過你確實讓我嚇得不輕。”
采薇輕嗤一聲,昂昂頭道:“謝三爺還有被嚇到的時候?”
謝煊不置可否,目光一直黏在她臉上,捨不得移開半分一般。采薇這時才反應過來,輕呼了一聲,用力掙開被她握住的一隻手:“快去讓人給我準備水,我要洗澡換衣服。”
謝煊失笑,戲謔道:“難怪有股什麼味道?”不等采薇惱羞成怒反駁,又接著說,“陳媽正好在燒水,我帶你去浴房。”
他拉著她起身,將門打開,果然見著陳青山像只鵪鶉一樣,鬼鬼祟祟蹲在門口,看到兩人牽著手出來,頓時鬆了口大氣,站起來高聲道:“三少,這次真的多虧了少奶奶。”
謝煊看了他一眼,叫來這屋子裡的老僕人陳媽帶采薇去洗澡,目送人去了浴房,才沉下臉,招呼陳青山進門。
“怎麼回事?”
陳青山趕緊將一路上遇到的事,完完整整給他敘述了一遍。完了,又重複道:“若不是少奶奶有先見之明,把彈藥轉移到她車上,到了阜陽又改了水路,只怕這回是真要出大事了,估摸著我也見不到你了。不過您說,誰這麼黑心,竟然想斷了三少您的後路?”
謝煊沉吟片刻,淡聲道:“先不管這麼多,把這場仗打完再說。”
陳青山咬牙切齒惡狠狠道:“我要是知道是誰幹的,一定親手崩了他。”
“有膽幹這事的人,能讓你一槍崩了?”
陳青山一想也是,摸摸鼻子:“這倒也是。不管怎麼樣,有了彈藥,咱們肯定能把田越和王大年從山上打下來,到時候三少您就是立了大功,咱們也該進上海了吧?”
謝煊笑:“怎麼?嫌棄松江太小容不下你這座大佛?”
陳青山嘿嘿笑:“我是覺得您窩在松江太憋屈。照我看,您雖然做人不如二少長袖善舞,但行軍打仗這些才能,絕不比他差。去上海做個鎮守副使怎麼著也是應該的。”
謝煊淡聲道:“什麼官職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能為這個國家和老百姓做點實事。”
陳青山笑道:“三少高風亮節淡泊名利,讓小的佩服。”
謝煊斜睨了他一眼,讓他把後面想繼續拍馬的話給憋了回去。
不一會兒,洗完澡換了衣裳的采薇去而複返,謝煊見到一身淡紫色褂子,臉頰泛著點浴後潮紅,頭髮還濕漉漉散在肩膀的女孩,眸光微微動了動,對陳青山道:“你先出去。”
陳青山笑嘻嘻道:“三少您和少奶奶幾個月沒見了,你們倆慢慢敘,我就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