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人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 立刻會關注到無數細節。

　　張嘉年眼睜睜望著楚總繞過門口的一堆空啤酒瓶，熟門熟路地踏進燒烤店內，隨便找了張空桌，便開始刷刷地勾畫起菜單，像是來過蒼蠅小館無數次。

　　吃完的客人正好往外走，他不經意間瞟到楚總的裝束， 好像覺得她有些眼熟。那人瞟到她的手錶和包， 這才出聲感慨：「妹兒， 你怎麼這副打扮來擼串啊？」

　　全身頂級奢侈品來路邊燒烤攤， 這是何等清奇的畫風？

　　楚楚全神貫注地翻著菜單，頭也不抬地答道：「假的，穿完就丟了。」

　　「哦哦哦，別丟啊，仿得挺真， 洗洗接著穿唄！」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苦心規勸道。

　　張嘉年：「……」

　　張嘉年：您可不要再胡說八道矇騙勞苦百姓了！

　　「傻站著幹嘛，坐呀。」楚楚見張嘉年沒有動靜，抬頭對他招招手， 又疑惑道， 「還是你不習慣？」

　　「沒有。」張嘉年老實地坐到她對面，看上去頗為拘束。他倒不是對燒烤攤環境不習慣，而是對疑似身上發生離奇怪像的老闆不習慣。

　　「就是要這種店才好吃，你嘗過就知道了，我選的一般都沒錯。」楚楚只當他有偶像包袱， 好聲勸道。

　　張嘉年暗中觀察對面的楚總，只覺得她的外貌跟過去別無二致，又或者因為他以前根本沒認真觀察過老闆長相，所以現在看不出區別？

　　他腦海中出現無數猜想，莫非老闆有性格迥異的雙胞胎姐妹？但她們為什麼要互換身份？董事長知情嗎？還是老闆被奇怪的外星生物附體，但外星人怎麼會熱衷擼串，同時對日常事務如此熟悉？老闆是不是突然重生，所以性情大變，對曾經做過的錯事幡然悔悟？

　　張嘉年揮去雜念，決定出言詐她一句，直接道：「您到底是什麼人？」

　　楚楚淡淡道：「我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爸爸。」

　　張嘉年鼓起的勇氣猶如被紮破的氣球，瞬間頹喪起來。

　　「老闆，點菜！」楚楚完全沒在乎張嘉年的臉色，朝著櫃檯高聲喊道。

　　燒烤攤老闆乾淨俐落地下單，接著提上兩瓶冰鎮啤酒，連同玻璃杯放在桌上。楚楚輕鬆地單手開瓶蓋，同時友善地詢問道：「你需要燙杯子嗎？還是能接受直接喝？」

　　張嘉年看著她瀟灑的開瓶手段，麻木地答道：「都可以。」

　　「那我不給你燙杯啦。」楚楚當即偷懶，給兩人分別滿上。她喝著沁人心脾的啤酒，幸福地眯起眼睛。

　　上菜的速度相當快，雞脆骨被烈火烤得吱吱冒油，咀嚼間爽脆痛快；肥牛柔嫩的觸感和鮮美的滋味讓味蕾難以忘懷；茄子被從中切開平鋪，澆滿蒜泥和調味汁水，帶來撲鼻香氣；吐司麵包塗滿微甜的煉乳，烤得金黃焦酥，緩解烤肉的油膩。

　　張嘉年還沉浸在內心的糾結中，他沒有動筷，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楚總進食。

　　楚楚用餐許久，終於發現對面人的異常。她見張嘉年猶如木頭人，不禁感慨道：「我們公司可能搞不了餐飲服務業。」

　　張嘉年雖然大腦混亂，但還是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

　　楚楚平靜道：「我一個人吃海底撈，服務員在對面座位放的熊，都比你現在的表情可愛。」

　　張嘉年：「……」

　　楚楚面露無奈：「你要覺得不夠吃就再點，為什麼要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盯著我？」

　　旁邊路過的老闆打趣道：「小姑娘別欺負人，明明是你好看，男朋友看待了！」

　　張嘉年露出赧意，想要直接否認三連，但他又害怕打草驚蛇，畢竟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楚總的身份。

　　張嘉年：為什麼沒有人知道自己背負著多少重擔！

　　張嘉年覺得自己不能跟楚總繞彎子，否則很快就會被帶上歧路。他敏銳地捕捉到資訊，狐疑地問道：「您還一個人吃過海底撈嗎？」

　　楚楚漫不經心道：「是啊。」

　　張嘉年意味深長地詢問：「您吃的是辣鍋？」

　　楚楚點頭：「對，清湯有什麼滋味。」

　　張嘉年：「您以前不能吃辣。」

　　楚楚：「現在能了。」

　　張嘉年略感焦灼，覺得不能再度陷入大事化小的閒聊態度，坦言道：「您可能不知道，其實楚總有幽閉恐懼症。」

　　張嘉年有意識地將稱呼拉開，他乾脆挑明自己發現「她」和「楚總」的區別，想讓對方直面回答問題。

　　楚楚微微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大大方方道：「你發現啦？」

　　張嘉年震驚道：「您真是……」

　　楚楚慢悠悠地開口：「既然如此，那我乾脆告訴你事情真相。」

　　張嘉年沒想到迷霧瞬間散開，他本以為還要再三追問，現在遮蓋事實的帷幕卻要驟然落下，讓他毫無心理準備。

　　楚楚斂去笑意，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我患有多重人格障礙，身體裡有七重人格。每過一段時間，不同的人格就會佔據我的身體，爭奪身體的主控權。你肯定覺得我常常性格大變，做出不同尋常的事情，其實就是多重人格的緣故……」

　　張嘉年相當意外，茫然道：「您是什麼時候發現這種情況……」

　　楚楚冷靜地答道：「三年前，不過近幾年我都沒有獲得身體的主控權，直至最近才擊退其他人格。我現在如此緊張地工作，就是害怕他們突然出現，犯下彌天大禍。老楚不知道這件事，這也是我跟他保持距離的原因之一，我的病情對他打擊太大，倒不如讓彼此感情淡下來，以防未來不測。」

　　張嘉年心底湧上由衷的憐憫，但他又覺得哪裡不對，不禁皺起眉頭，疑惑道：「胡醫生也不知道您的病情麼？您應該只有幽閉恐懼症而已？」

　　張嘉年跟胡醫生有所聯絡，胡醫生在行業內極有地位，尤其在心理方面研究頗深。

　　楚楚隨口道：「他醫術不精。」

　　張嘉年沉默片刻，質疑道：「您騙我。」

　　楚楚看到他明澈的眼神，她怔愣一會兒，輕輕歎氣：「好吧，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訴你事情真相了……」

　　張嘉年聽著熟悉的故事開頭，預感到自己陷入無限輪回劇情：「……」

　　楚楚：「其實我是來自異界的修士，渡劫中遭遇雷劈，不小心穿越到她的身體中，意外進行奪捨。我一直很想將身體還給她，無奈找不到她的七魂六魄，只能暫時在這裡安頓下來，尋找重回異界的契機。我們的世界遍佈靈寶奇材，可以飛天禦劍……」

　　張嘉年：編，你接著編！本月的《故事會》都讓你一個人來寫！

　　張嘉年：「您既會修仙，又會說脫口秀，聽上去可真厲害？」

　　楚楚：「哎呀，大道至簡，自然融會貫通。」

　　張嘉年：「……您還不如說是重生，想要改過自新，從頭再來。」

　　楚楚：「這都被你知道了，其實我那天醒來，突然發現自己回到十年前……」

　　張嘉年垂下眼，婉言打斷她的今夜故事會，反問道：「……楚總這麼逗我，是不是覺得很好玩？」

　　楚楚用手支著腦袋，看著他忍耐的小表情，坦白道：「超級好玩，簡直是快樂源泉。」

　　她瞟到對方憋屈無語的表情，惡作劇心理得到極大滿足，心裡快要樂開花兒。

　　張嘉年聞言，他外表看上去與平時無異，實則內心早發出土撥鼠尖叫，對於老闆的惡趣味產生更加深刻的理解。她簡直鬼話連篇，一陣瞎扯搞得他都抓不住重點！

　　楚楚娓娓道來：「其實我是外星人，不然你把我上交給國家……」

　　張嘉年自暴自棄地拿起菜單，問道：「楚總，您還想點些什麼？」

　　楚楚見他不再追問，不由意興闌珊道：「嘖，我還憋著好幾個梗呢。」

　　張嘉年：……我還憋著一肚子氣呢，被魔鬼老闆玩來玩去。

　　張嘉年思索片刻，忍不住悶聲道：「總有一天我會拿出證據，讓您沒法再逃避話題。」

　　他算是看出楚總的如意算盤，她料定自己沒有實錘，便放心大膽地讓他隨便懷疑，打起了啞謎。

　　張嘉年也很無力，他憑藉的不過是直覺，感覺得東西靠得住，卻立不住腳。他現在就算大聲嚷嚷楚總變了，也沒人相信，甚至會覺得他瘋了。畢竟她在現代社會的一切身份證件和資訊認證都沒問題，可謂滴水不漏。

　　人的性格變化，沒法證明什麼，更何況「她」也不是蠢人。

　　沒錯，不管外在表現如何，他堅信內在已經變了，只是沒有明證。

　　楚楚情不自禁地為他鼓掌，讚揚道：「有志氣，在此之前你千萬要堅持住，別辭職啊！」

　　楚楚的想法很簡單，張嘉年想查就查，只要別耽誤正經工作就行，她決不過分插手下屬的私人偵探愛好。

　　張嘉年對她混不吝的態度甘拜下風，遲疑道：「……您都不感到害怕麼？」

　　楚楚淡淡道：「這有什麼可害怕的，你想查就查，我如果願意，一句話就能打消你接著查的念頭。」

　　張嘉年頗不相信，斷言道：「不可能。」

　　楚楚放下酒杯，歪頭看他：「你要是查出來，我就嫁給你，有本事你就繼續查。」

　　張嘉年：「……」

　　張嘉年：居然還能這樣，公然語出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