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華裡支付面世時風風火火， 坍塌得也乾脆俐落。燕晗居內， 楚楚看完新聞，她感慨許久， 便聽到張嘉年的提醒：「我們該出發了。」

　　「好的， 直接去光界娛樂嗎？」楚楚隨手取過自己的外套， 跟著張嘉年出門。他們前不久跟梁禪相約去公司看看，便是要考察一項新業務。

　　張嘉年看她手忙腳亂地穿上外套，他伸手將她掖在領口裡的衣領輕輕拽好， 這才答道：「對，梁禪今天通知選手們到公司，但以後的培訓基地還要再安排地方。」

　　光界娛樂即將在港交所上市， 已經進入最後的流程階段。梁禪和張嘉年私下也在溝通一項新業務， 就是電競戰隊的建立。隨著《贏戰》在海外影響力擴大，端遊版遊戲又重新上線，不少電競戰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光界起步都算晚。

　　《贏戰》手遊版將遊戲的國民度打開， 而端遊版則讓大家看到電競行業的潛力。當然，光界娛樂既下場踢球，又出面當裁判， 顯然不太合適。銀達系的電競戰隊肯定會自立門戶，不會直接掛在光界下面， 但首期選手的甄選卻是暫用光界娛樂的場地。

　　楚楚知道張嘉年等人在招募選手的事情， 但她關注得並不多。原因很簡單， 她聯手遊版都玩得極廢， 更不要提功能更複雜的端游版，完全是門外漢看熱鬧。

　　張嘉年負責開車，楚楚坐在副駕駛上，她虛心地求教：「但我不太懂遊戲，過去說什麼呢？」

　　她是第一次跟首期選手正式見面，前面的招人環節完全沒出面，就連選□□的人名都不知道。

　　張嘉年想起楚楚在齊盛年會上的自由發揮，打趣道：「如何加強電競戰隊的黨風廉政建設？」

　　楚楚立刻放鬆：「你要是聊這個，我可就不困了。」

　　楚楚和張嘉年抵達光界娛樂時，戰隊的首期選手正在進行訓練。梁禪為電競戰隊暫時開闢出一片新區域，透過玻璃牆便能看到專業的設備和電競椅。選手們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炫目的螢幕，目不轉睛地進行練習。他們的年紀都不算太大，個別成員還是未成年，臉上帶著稚嫩和青澀。

　　楚楚見張嘉年站在屋外，他正隔著玻璃認真地看著即時投放戰局的大螢幕，讓她突然想到些什麼。張嘉年像是察覺她的視線，扭頭溫聲道：「是不是等得有點無聊？他們打完這局，我們就進去。」

　　張嘉年誤以為楚楚對選手們的配合練習不太感興趣，難免感到一絲枯燥。

　　楚楚搖了搖頭，突然道：「你以前是不是想打電競？」

　　她可看過從秦東手裡拿到的VIR視頻，張嘉年那時的打法相當生猛、操作秀到對手自閉，甚至他的遊戲名至今都被許多網友銘記，遠比本名的國民度更廣。

　　張嘉年微微一愣，隨即苦笑道：「那都是上學時候的胡思亂想。」

　　楚楚好奇道：「後來為什麼不想？因為家裡的情況？」

　　楚楚想了想，如果張嘉年當年得知張雅芳是個包租婆，不知他的人生規劃會不會產生變動。

　　張嘉年平靜地分析，坦白道：「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但當時自己其實也感覺冒險。過去的職業電競環境很差，《贏戰》又處於巔峰期開始滑落，我不確定這條路能走多遠，便沒再繼續下去。」

　　張嘉年屬於典型的理性資料派，他做任何事都要分析前景未來、趨勢走向，不像楚楚會經常做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舉動。他偶爾也會自問是否後悔，但實際上年少的狂想就猶如童年的一顆糖，少年時覺得彌足珍貴、萬分美味，成年後再嘗便只留下懷念的餘味，模糊記憶中的驚豔。

　　張嘉年望向楚楚，笑道：「凡事有失必有得，如果我去打電競，可能我們都不會認識。」

　　如果張嘉年當初去做電競選手，他根本不會進入齊盛和銀達，那後面兩人的故事自然而然就消失。

　　楚楚鎮定道：「沒關係，我可以去做戰隊的飲水機管理員，我們肯定會認識。」

　　張嘉年：「……」那你很棒棒，憑藉百億身家看守飲水機？

　　選手們練習結束，梁禪便邀請楚楚和張嘉年進屋，他依次介紹眾人：「這是主打炸彈人的小茶，這是遊俠位置的盤龍……」

　　大家都是第一次見到楚總，他們過去隻跟張總和梁總打交道，頭一回看到大老闆，部分人難免拘謹。當然，有些人的狀態則比往日還放鬆，例如遊俠位的盤龍。眾所周知，楚總的遊戲水準一般，基本是菜雞級別，不太能看出門道。

　　梁禪詢問楚楚的意見：「您覺得剛才那局怎麼樣？」

　　楚楚和張嘉年是在屋外看完全程，梁禪索性問問兩人的看法。

　　楚楚直言道：「還可以吧。」

　　盤龍聞言挑眉，他發出淺淺的氣音，似乎對楚總的評價不置可否。在他看來，剛才那局的意識和配合都非常出彩，屬於難得一見的佳局，不知楚總是故意這麼說，還是根本沒看懂。

　　楚楚察覺盤龍的小動作，她眨眨眼，看向對方：「你好像不太同意？」

　　盤龍年紀尚小，還略帶幾分中二期的心高氣傲，喜怒都明白地表現在臉上。梁禪雖然知道對方的小毛病，但一時還沒空出手扳一扳他，沒想到正撞上楚總。

　　盤龍揚起下巴，問道：「您能說說剛才那局哪裡不好麼？」

　　楚楚：「沒有哪裡不好，只是可以更好。」

　　盤龍頗為篤定：「沒人能超越剛才那把的操作。」

　　楚楚看他態度斷然，她當即猶如幼稚園炫耀的小孩，傲慢道：「我未婚夫就行。」

　　盤龍：「？？？」這又不是你的遊戲水準，怎麼你比當事人還嘚瑟？

　　盤龍原本看上去驕傲自滿，但他在楚楚飛揚跋扈的態度襯托下，氣勢瞬間矮了一截。其他人聽到楚總簡單粗暴的回答，頓時發生興奮的起哄聲：「哦哦哦——」

　　周圍人頓時唯恐天下不亂，出言挑唆起來。

　　「盤龍別慫，單挑一把！要求正面剛！」

　　「說不定你就屠神了！」

　　VIR名聲在外，職業選手無人不知，但張嘉年畢竟是遠古大神，大家都沒看過他現在的水準。梁禪看著振奮激動的小孩們，調侃道：「張總，秀一局？」

　　楚楚像個狐假虎威的小朋友，圍著張嘉年直打轉，擲地有聲道：「必須把他秀到自閉！」

　　張嘉年哭笑不得，莫名其妙被眾人推到電腦前，他看向猶豫不決的盤龍，語氣和緩：「如果你願意，可以試一試？」

　　盤龍頗有點騎虎難下，誰料到楚總不按套路出牌，讓她提問題，她居然搬救兵。盤龍思索良久，心想VIR神話已有十年，張嘉年現在絕對是退役年紀，或許水準早就今時不如往日，索性咬咬牙道：「好，那就試試。」

　　電競選手一般在25歲左右會開始退役，大齡選手可謂鳳毛麟角，畢竟人的反應能力黃金期就那麼幾年。張嘉年不但年齡漸長，同時又缺乏專業封閉的遊戲訓練，再想跟上如今的職業選手應當不容易。

　　張嘉年和盤龍最後選擇的是1v1模式，兩人的職業都是遊俠，算是拿出最強水準對決。

　　遊戲開局前，張嘉年突然問道：「你的心理評估結果好嗎？」

　　盤龍有點茫然：「挺正常？」

　　張嘉年點點頭，他輕鬆道：「那就好，既然老闆發話，我可不能讓你。」

　　盤龍畢竟是戰隊的主力遊俠，雖然楚楚的要求是秀到自閉，但張嘉年顯然不能真將他打到自閉，那以後隊伍沒法帶，戰隊遊俠會留下心理陰影。

　　其他人聽到這略顯寵溺的措辭，他們心裡皆不是滋味，偷偷地打量楚總，發出單身狗的嘖嘖感慨。有人叫道：「盤龍，不蒸饅頭爭口氣，這局必須贏！」

　　單身狗：絕不讓情侶狗有秀優越的機會，我們要趕盡殺絕！

　　盤龍聽到張嘉年風輕雲淡的口氣，心裡頓時有點情緒，開局便發起猛攻。他想靠靈活的走位重擊張嘉年，卻反被對方秀了一臉，不斷被消磨血量，難免有些心浮氣躁。遊戲就是這樣，沉穩的心態最重要，一旦心態崩了，操作立馬失控。

　　楚楚看張嘉年遊刃有餘地移動滑鼠，他全神貫注地投入到遊戲裡，她竟有點挪不開眼。他的專注不像往日工作時的態度，那是沉浸其中、享受樂趣的感覺，像是最精湛的藝術家在隨心所欲地完成作品。

　　其實她在屋外時，便發現他眼中隱隱的渴望與羡慕，他渴望再次走到頂點，他羡慕如今的職業選手有更好的條件和環境。即使他心裡已經釋然，但那好歹曾是他深埋心底的夢。

　　這局1v1遊戲的節奏很快，沒過多久便分出勝負，其他選手看著大螢幕上VIR的驚人操作，不是嚇得合不攏嘴，便是不停大喊「臥槽」。盤龍無疑是受刺激最大的人，他悵然地鬆開滑鼠，竟然第一回對自己產生懷疑，他真適合遊俠麼？

　　張嘉年全域的操作只能用「秀絕人寰」來形容，將該職業的優勢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盤龍回想著兩人的對戰，他居然悲從心頭來，控制不住地哭了。

　　盤龍一改平時的高傲，他脆弱地趴在桌子上抹淚，哽咽道：「嗚，我這輩子都打不出這樣的水準……」

　　楚總說得沒錯，他自以為沒人能做到，其實只不過是坐井觀天、一葉障目，實際上是他永遠無法達到更好。

　　眾人：「？？？」小老弟你哪位，快把我們囂張中二的遊俠隊友還回來，怎麼還突然哭成奶狗？

　　張嘉年看盤龍失控有點慌，他算是《贏戰》老玩家，玩過1v1次數也算多，但真是頭一次把人打哭了，哭了……

　　張嘉年：不是說好心靈評估很正常，難道是由於年紀小？

　　眾人圍著盤龍上前安慰，然而半點不見成效，致使張嘉年更為自責。始作俑者楚楚看盤龍哭成淚人，寬慰道：「哎呀，這輩子打不出就算啦，稍微想開一點，實在不行你跟我競爭上崗飲水機管理員嘛。」

　　眾人：您確定這是安慰？不是反手再插一刀？

　　楚楚舉出自身例子，語重心長道：「有什麼可哭的，你看我打遊戲的水準一塌糊塗，不照樣還是能投資電競戰隊、隨意指點比賽？不就是輸了局比賽，哪至於天崩地裂？」

　　張嘉年：……等等，你怎麼越勸畫風越奇怪。

　　盤龍聽到楚楚的話，卻意外地止住啜泣，甕聲甕氣道：「那我該怎麼辦呢？」

　　楚楚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你先好好打電競賺錢，攢夠錢便開公司創業，成功後就能做身價最貴的飲水機管理員，說不定還能聘VIR級別的大神做副總！這不是很勵志？我相信你可以的！」

　　梁禪都有點看不下去，為難道：「楚總，這有點離譜啊……」畢竟盤龍可沒有楚楚投胎就獲得「無限金幣」技能的幸運值，又沒有張嘉年的投資敏銳度，這不是開玩笑麼？

　　盤龍若有所思地看著楚楚，恍然大悟道：「您說得有道理！」

　　梁禪：「？？？」

　　儘管所有人都覺得楚總的規勸如此牽強，但盤龍竟然被說服了！

　　這不能怪盤龍，如果他不接受楚總的開解，便要接受自己終身無法達到VIR水準的殘酷現實。

　　既然他已經深刻地意識到差距，當然只能靠其他辦法彌補不足。多年後，盤龍真得開創自己的電競戰隊，他榮幸地成為飲水機管理員，並感恩楚總當初的主意。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暫且不提。

　　張嘉年和盤龍的1v1活躍現場的氣氛，接下來便是更大的難題，電競戰隊叫什麼。

　　梁禪邀請兩人今日過來，就是想商議此事，現在戰隊連名字都沒有，實在很難組織管理。楚楚可以不過手戰隊訓練，但起碼得拍板名字，她在梁禪草擬的隊名中看了一圈，卻一時沒發現合適的。

　　楚楚思考片刻，認真地詢問張嘉年：「如果戰隊名叫VIR，你可以接受麼？」

　　楚楚很明白，現在再讓張嘉年做職業選手，無異於癡人說夢。人生每個階段的心境都有所不同，有時一旦錯過，不管以後如何補救，感覺總歸是變了。

　　「你沒有繼續下去的，由他們接著來完成。」

　　但她希望他的夢想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下去，用其他方式被人銘記。

　　張嘉年微微一愣，她的眼眸清亮，像是窺穿自己心底的秘密，終於補齊年少的舊夢。

　　他沒有多加猶豫，笑著應道：「好。」

　　兩人露出默契的笑容，他們像是無聲地達成某種一致，露出釋懷而輕鬆的神情。

　　慘遭情侶酸臭味薰陶的梁禪望著兩人，完全插不進嘴：「？？？」

　　梁禪：我不該在桌邊，我應該在桌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