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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無恙》第66章
第66章 可以嗎,顧先生?

  陸文當年是個不著四六的高中生,厭學恨父,無度揮霍,一門心思都撲在組樂隊和搞音樂上。最終被他爸停了卡,揍出血,以軍事化的管理模式度過高三一年,再添上些錢,好歹混上了一所普通一本。

  大學四年,陸文和陸戰擎的關係可謂是《論持久戰》。他始終沒放棄過音樂夢想,壓制得越狠,滋生得越快。畢業的那個夏天他喝得酩酊大醉,顧拙言陪著他,殺到鳥巢門口撂下曾經說過的豪言壯語——我將來一定要在這兒開演唱會!

  畢業後,顧拙言不必說,還在劍橋念書時就和蘇望合夥辦了公司,後來回GSG任職總經理。蘇望,家裏就是做投資的,人最精明,對前程規劃得井井有條。連奕銘更有譜兒,上學的時候做好接管酒店的準備,讀完碩士直接回來當家。

  唯獨陸文,一畢業便開始折騰,換過好多地方,在上海找老師學作曲,去香港組建音樂工作室。前幾年和一家小公司簽約,正式成為歌手,然而只出過三首歌,在音樂軟體上的播放量至今沒超過一萬。

  甭管怎麼撲騰,成功了,叫努力,叫皇天不負,可失敗了,就只能叫蹉跎歲月。陸文蹉跎了三年,連上提前解約的錢,前前後後已經是個天文數字。

  去年,他重新出發,新簽約一家經紀公司,拍廣告,演戲,混綜藝,反正先幹著別的,順便等候時機繼續為歌手夢努力。他還對顧拙言他們放話,不混出個人樣,就不在聊天群裏冒泡,好狠。

  前陣子進組拍戲遇見裴知,裴知是美指,主角的御用造型師,而陸文是排不上號的小配角。甚至一開始都沒認出彼此。

  世間的未知數太多了,就好像陸文本來在生氣,戴那麼大的黑超都沒人認出他來,此刻迎面和莊凡心重逢,對方又驚又喜地叫他。

  莊凡心看什麼保護動物一般:“真的是你?你真進娛樂圈當明星了?”

  陸文差點叫一聲“小鄰居”,忍住了,頗為穩重地說:“聽銘子說你回國了,沒想到這麼巧還能遇見。”

  為什麼不是聽顧拙言說?莊凡心問:“連奕銘怎麼知道?”

  陸文答:“這是他家酒店啊。”

  莊凡心愣在那兒,索菲酒店的老闆是連奕銘……他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住了半個月?那他跪在門外哭的時候連奕銘有沒有看見?沒告訴顧拙言吧?

  這空當,裴知說:“戲拍完了?”

  “完了。”陸文嗤一聲,“那麼點戲份能拍多久。”

  走廊上敍舊不方便,陸文舟車勞頓也累了,他看著莊凡心想說點什麼,記得連奕銘在群裏講莊凡心有了伴兒,索性翻篇兒,只揮手拜拜。

  訂好宴會廳,莊凡心回房間休息,翌日上午找房產經紀簽合同,一拿到公寓鑰匙他立刻辦了退房手續,儘快搬入新家。

  25號一早,莊凡心被消息轟炸醒,國內外的新舊同事祝他生日快樂。他躺在床上和父母視頻,說自己一切都好,今天還要拍廣告上電視。

  莊凡心不缺乏面對鏡頭的經驗,兒時參加美術比賽拿獎,一臉嬰兒肥,對著攝像機叭叭地吹牛,揚言要做一名大畫家。之後就更多了,當年的ACC比賽全程都有鏡頭跟拍,放上油管的。

  然而到了公司,莊凡心被那陣仗小小地驚了一下,廣告導演,攝像,打光的,擠在部門中的生面孔尚未看清,便被裴知拉去換衣服。

  數九寒天,他換上單薄的襯衫,肩頭微凸的骨節都透著輪廓,等下還要去室外,他哪受得了:“你想凍死我啊?”

  裴知說:“這段廣告片宣傳的早春系列,你還想裹大棉襖?”

  莊凡心正欲還舌,先被摁在椅子上,面前一桌瓶瓶罐罐,化妝師擦他的臉蛋兒,抓他的頭髮,描眉畫眼足足兩個鐘頭。再抬眼時,頭髮微微燙卷,眉目的色彩加深些,嘴唇抹了一層淡色自然的口紅。

  他很不習慣,不停地抿嘴。

  化妝師說:“輪廓和五官長得太好了,像混血。”

  莊凡心失笑,彼時他滿臉汗,紮著髒圍裙,顧拙言見到後第一句就問,混血?現在精心打扮倆鐘頭,仍是這麼一句,不知是喜是憂。

  他忍不住問:“能把我化得年輕點麼?”

  “你又不老!”化妝師訝異。

  “哎……就是顯嫩點。”莊凡心壓低嗓子,轉念一想,顧拙言拒絕了他的邀請,見不著,那就算化成孫悟空也沒用。

  期間一直在拍攝,之後會剪成花絮。莊凡心靈機一動,找攝影師要了幾張剛拍的照片,分毫未修,他挑選一張發在了朋友圈裏。

  手機螢幕明滅不休,顧拙言在和萬粵的人談海島專案,始終沒碰,中午散場才看一眼,是消失數月的陸文在群內冒泡。

  連奕銘和蘇望已經罵了十幾條,直戳痛點,你紅了嗎?有本事一直別露面啊?陸文說:“我不是想你們麼!晚上喝酒!”

  依舊那德行,顧拙言笑著編輯:“你拍的戲什麼時候播?”

  “哎,看不看吧,估計也就十來分鐘。”陸文滿不在乎,“咱好不容易人齊,又耶誕節,必須組一局啊!”

  蘇望刀子嘴豆腐心:“說吧,時間,地點。”

  “那今晚八點?”陸文道,“就索菲三十層的酒吧,我請客。”

  顧拙言頭疼,全市是就這一家酒店了嗎?剛提一句換地方,連奕銘立馬嚷嚷,懂不懂肥水不流外人田。

  蘇望說:“怕碰見莊凡心吧,要不來我家?”

  “莊凡心早退房了。”連奕銘道,“他們在五樓宴會廳開派對,亂得很,不主動過去見不著面。”

  再叨叨顯得矯情,顧拙言發個“OK”,返回列表,隨手點開朋友圈。

  副總分享的新聞鏈結,萬粵總經理發的海島全貌二維圖,秘書說今年聖誕又不能和異地戀的男朋友團聚……是不是暗示想放假啊,顧拙言正腹誹著,劃到莊凡心兩小時前發的照片。

  顧拙言目光停留,不得不承認,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莊凡心的骨相和皮相都極好,如今青澀褪去增添成熟,更他媽好看了。

  秘書敲門進來,顧拙言啪嗒將手機扣在桌面上:“什麼事兒?”

  “午飯。”周強把幾分餐盒放桌上,順便道,“總經理,聖誕快樂。”

  顧拙言“嗯”一聲,擠了點免洗洗手液,一邊搓手,一邊百年難得一遇地八卦:“你跟男朋友異地戀幾年了?”

  周強說:“兩年。”

  顧拙言再沒後話,他也不知道問這一句有什麼意義。

  晚上加了一小時班,顧拙言到索菲的時候楞沒找到停車位,琳琅滿目的,估計不少是來參加莊凡心公司的聖誕趴。

  他搭電梯直奔三十樓,順順當當,在卡座找到陸文和蘇望。好幾個月沒見,他砸了陸文一拳頭,罵了句“不著調”。

  仨人先喝著啤酒,連奕銘拎著兩瓶白葡姍姍來遲,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最帥的我來晚了,實在是日理萬機。”

  “少不要臉。”蘇望說,“你日什麼了?剛釋放過天性就過來了?”

  顧拙言低頭壞笑,解開袖口一挽,有股不醉不歸的架勢。連奕銘擠過來:“今晚客房的入住率必然激增,到時候你們想開房都沒地兒。”

  蘇望問:“為什麼?”

  陸文解答:“五樓開派對啊。娛樂圈是淫,時尚圈是亂,那麼多妖精似的男男女女狂歡一晚上,還回什麼家啊。”

  說完,仨人齊齊看向顧拙言,無聲地說,莊凡心身為宴會中心的角兒……顧拙言一巴掌扇過三張臉:“傻逼們倒酒啊。”

  “人面不知何處去,”連奕銘歎道,“已非昨日少年郎啊!”

  五樓的確熱鬧非凡,宴會廳敞著門,裏頭的面孔濃豔璀璨,個頂個一身使出解數的好衣裳。勾肩調笑,挽臂輕呢,滿堂的風光好似火樹銀花,門口纏著燈的聖誕樹都寒酸起來。

  裴知招手:“凡心,這邊。”

  莊凡心的妝還沒花,薄襯衫倒是鬆開兩粒扣,他今天拍廣告,過生日,是名義上的主角,忙得腳不沾地,露著一小片胸膛滿場輾轉。

  更換一杯酒,他尋到裴知身旁,對面是某位電視臺的主持人,旋身又見最近身價高漲的模特,一一寒暄碰杯,轉眼喝得半滴不剩。

  偶得空隙,裴知問:“喝多少了?”

  “記不清。”莊凡心目光清明,“來之前喝解酒藥了,本人今晚千杯不醉。”

  裴知恨道:“怎麼不給我喝點?”說著手指不遠處,“那是雜誌社的頭兒,你去吧,我給外婆打個電話讓她早點睡。”

  莊凡心款款移步,過去攀談敬酒,仰頸抬手間喉管一片燒灼,又一杯滾進了胃裏。燈光乍起,程嘉瑪登臺主持,莊凡心懶得聽,找位子坐下拿手機上網。

  他搜索“陸文”,資訊寥寥,真的好不紅啊。

  這時程嘉瑪喊他,眾人紛紛回頭看他,作為本場的主角好歹要說兩句。

  莊凡心輕笑起身,於矚目中大步登臺,接過話筒官方地說:“加入silhouette是我的榮幸。”座下紅男綠女,誰想聽這個,他便故作曖昧地攪熱氣氛,“裴知,我是為你回來的,我愛你。”

  廳內一片沸騰,莊凡心滿臉笑容走下臺,徑直走到裴知身旁。起哄如潮,裴知攬著他的腰,低聲道:“你這是跟我出櫃呢?”

  莊凡心笑答:“我這是表明立場,讓公司的人都知道,咱倆一撥。”

  整場派對漸有狂歡之勢,五層大蛋糕推出來,勾點奶油一抹,摟著就去平臺上接吻了。莊凡心暗罵,這還讓他怎麼吃?

  他真慶倖顧拙言拒絕邀請,這光影斑駁的屋子吵死個人,既要風光,也要瘋狂,他這副逢人便笑,張嘴就誇的德行太難看了,可不能暴露到顧拙言的眼裏去。

  有點暈,解酒藥敵不過一杯杯猛灌的酒液。

  莊凡心在邊緣處晃蕩,瞄見溫麟戴著耳機窩在角落。這小屁孩兒近來反常,請假一天后打了雞血似的,工作格外努力。

  “小溫?”莊凡心走過去,坐旁邊,“怎麼不去玩兒?”

  溫麟摘下耳機:“沒意思。”從小見慣這場面,不新鮮,他打開相冊,“總監,我找樣衣師弄我那設計了,你幫我看看。”

  莊凡心蓋住螢幕:“你那晚為什麼請假?”

  “啊?”溫麟撓撓頭,“突然不舒服,拉肚子了。”

  “放屁。”莊凡心吐字輕巧,支起下巴靜靜地盯著,“你和顧拙言怎麼樣了?最近天天主動加班,沒再見面?”

  溫麟說:“總監,這是我私事兒。”

  莊凡心點點頭,抄起杯子大口灌下去,眼眶四周金星閃爍,他真的醉了,想趁醉當一把無賴。“小溫,”他伸手勾住溫麟的後頸,“你告訴我吧,你和顧拙言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酒氣撲面,溫麟皺眉:“總監,你喝多了。”

  “我就算爛醉如泥,這件事兒也清楚。”莊凡心迫使對方看他,“你在車上問顧拙言那麼多,知道以後不高興了?所以心情不好?”

  “然後呢,這兩天和好了嗎?究竟相處得怎麼樣,有沒有確認關係的意思?”

  溫麟用力掙開:“關你什麼事兒?!”

  “我他媽喜歡他!”

  溫麟只剩下吃驚。莊凡心鬆開手,他以為自己要醞釀一番,沒想到如此痛快地說了,他看著溫麟,宣戰似的:“小兔崽子,我要跟你公平競爭。”

  莊凡心說罷起身,還不忘撂下一句:“你那設計肩線處理得不好,重改。”

  他踹開椅子往前走,幾步之後,溫麟忽然出聲:“言哥拒絕我了。”

  莊凡心難以置信地回頭,溫麟有些委屈地說:“那晚吃完飯,他就明確拒絕我了。”

  見了面,溫麟對顧拙言很有好感,試探一句“你覺得我怎麼樣”,顧拙言心知肚明,直接紳士又殘忍地表明瞭態度。溫麟被捧大、寵大的,裝著無所謂,心裏哪受得了,所以在車上問些難言的隱私,故意給顧拙言找不痛快。

  回了家越想越不服氣,連班也沒心情上了。

  莊凡心麻痹了片刻,回過頭繼續走,步子越來越急,穿過周遭酒綠燈紅,掏出手機按下顧拙言的號碼。沒人接,他撥第二次,第三次,一刻不停地打給對方。

  酒吧裏氣氛正濃,手機終於從外套口袋振了出來,顧拙言拿起時剛停,有六通未接全部來自莊凡心。不是正開派對麼,什麼事兒……第七通響了。

  他接聽:“喂?”

  “顧拙言!”莊凡心大聲叫他,“你在哪兒?我想見你!”

  顧拙言說:“什麼事兒?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你在哪兒?!”莊凡心的情緒異常激動,“我現在想見你,你告訴我,我想見你!我有話要跟你說!”

  陸文在旁邊都聽見了:“我操,不會出事兒了吧?”

  顧拙言白一眼,手機裏嚷聲不停,莊凡心快把他喊聾了。他應道:“我就在三十層的酒吧——”

  已經掛了。顧拙言不免惴惴,也只能等著。

  莊凡心狂奔出宴會廳,動靜不小,人們瞧他,叫他,他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奔到電梯前,他一通狂按,等門開後箭步鑽了進去,三十層,他死死盯著跳躍的數字,心臟跟著攀升,幾乎堵在了嗓子眼兒。

  門一開,莊凡心撒腿就跑,他像逃命,也像追命,一頭沖入燈光迷離的酒吧。“顧拙言?”鬧場子般,喊得青筋凸起,“顧拙言?顧拙言!”

  蘇望率先聽見,從卡座裏起身,莊凡心瞥見跑過去,頓在卡座外的臺階下,隔著滿桌酒杯望向顧拙言的面目。

  陸文拽上連奕銘悄悄撤了,躲一邊。

  顧拙言本來忐忑,此刻發怔。莊凡心站在下面瞧著他,不知是跑得還是醉得,臉腮一片紅,眼線微微暈染,襯著幽幽的光,一雙眼睛是從未有過的迷離。還解著兩粒扣,袒一片胸膛,叫他想起莊凡心扒著衣領顯擺文身的光景。

  莊凡心喘勻氣息,走上去,繞至顧拙言身前頓時腿軟。他登徒子似的撲人身上,蹲著,扒著顧拙言的雙膝,緊緊抓住顧拙言的胳膊。

  重逢以來保持著距離,他此刻終於實實在在地摸著了。

  彼此皆滿身酒味兒,兩道呼吸甚至分不出濃淡,顧拙言低頭看著莊凡心的臉色:“你怎麼了?”

  “我放不下你。”

  開口便剖心挖肝,莊凡心仰著臉:“我一直放不下你,重逢之後,我每天每夜都想,我裝的,冷靜淡定,全他媽是裝的!拙言……我還是喜歡你。”

  “我一直在忍耐,知道你和小溫的情況,我不讓他加班,當著你們的面我一直在笑,我快瘋了,我真的快憋瘋了!”莊凡心顫抖著,“我跟他說,我要和他公平競爭,他說你拒絕他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啊?!”

  顧拙言的手臂被掐得生疼:“是。”

  莊凡心眸光微爍:“我和他不一樣,你拒絕我,我就死纏爛打,我就做無恥流氓……你想忘了我,但我忘不了你,我要把你追回來。”

  “當年是我的錯,我軟弱,害你痛苦,全部是我的錯!現在我成熟了,我有穩定的工作和生活,我能自己做主,我可以向你許諾了!”

  莊凡心的胸口劇烈起伏:“我爺爺走了,公司,珠寶設計,我曾經選擇的家人和夢想都沒有了,我沒有弱點和牽絆了,我可以好好愛你,再也不辜負你!”

  顧拙言心肝發緊:“……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在乎,就想把你找回來。”莊凡心雙目赤紅,語句擲地有聲,“錯過的十年我要一點點彌補,把你追回來!”

  他喊得口乾舌燥,喉嚨火辣辣的疼。

  在顧拙言怔愣的空當裏,他得寸進尺,探手掐住對方的腰身,連搖帶晃,像撒嬌和哄騙:“可以嗎,顧先生?”

  顧拙言垂眸凝視著他,額頭青筋明顯。

  莊凡心乖張又馴服:“說不可以也沒用,我不聽。可以的話,就隨便說句什麼,哪怕罵罵我也行。”

  半晌,顧拙言滾動喉結:“莊凡心,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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