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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來無恙》第19章
第19章 漣漪。

  莊凡心做了一場美夢,清晨醒來時戀戀不捨,摸出手機看到昨晚體委發的照片,頓時就美不起來了。

  可惜時間太早,大家都還在睡覺,即使發飆也沒有觀眾。莊凡心只好作罷,起床去畫室,在公車上歪歪扭扭地寫完語文周記。

  畫室在一棟連片的小洋樓裏,獨佔二層,莊凡心來早了,到窗邊的沙發上跪坐著,趴在窗臺上看外面的風景。街上車水馬龍,人行道被大樹遮擋著,隱約看到一輛計程車靠邊停下。

  下來一個小孩兒,紅襯衫,浪花捲髮,走進陽光下終於看清居然是顧寶言。莊凡心使勁瞧,小孩兒身後幾步外,還跟一個拎著琴盒和水壺的親哥哥。

  莊凡心跑出畫室,一股腦沖下樓梯,在樓梯拐角處急刹車。顧拙言正上樓,聞聲抬眼,同時也停頓腳步。

  大概是想起昨晚的一片粉紅,莊凡心有點羞澀:“早啊。”

  顧拙言也有點暈,拾階走上拐角處和莊凡心面對面,說:“早,你怎麼在這兒?”

  莊凡心答:“畫室就在二樓。”他看一眼對方手中的琴盒和兒童水壺,想起三樓有一間音樂工作室,“送妹妹來學琴?”

  顧拙言“嗯”一聲,原本是薛茂琛陪著來,但老頭今天約了老同事聚會,他只好頂上。剛說完被顧寶言擠開,那死丫頭拉住莊凡心的手,嘴甜道:“小莊哥哥,你畫畫那麼好看,就是在這兒學的啊?”

  莊凡心說:“是啊,你還會拉小提琴呢?”

  顧寶言不好意思地說:“我剛學,拉得不好。”小孩兒都好奇心重,她拽著莊凡心上樓梯,“哥哥,我想看看畫室什麼樣,行嗎?”

  僅剩五分鐘就上課了,看什麼看,顧拙言這代理家長本應該阻止,卻沒吭聲,因為他也想瞧瞧。

  莊凡心帶兄妹倆參觀,畫室裏幾個房間沒有嚴格的分工,最小那間做休息室外,其他房間大同小異。

  顧寶言比逛迪士尼還興奮,那些畫和雕塑,那些斑斕的顏料,看什麼都新鮮。莊凡心在她眼中的形象不但帥,更拔高至兩米,比顧拙言還高0.16米。

  經過剛才的房間外,莊凡心介紹裴知給顧拙言認識,說:“這是我的好朋友,裴知,比咱們高一屆。”

  顧拙言禮貌道:“你好,我是他鄰居,顧拙言。”

  裴知很溫和:“你好,聽凡心提過你。”

  顧拙言頭腦風暴,如同他在陸文等人面前坦言追求一樣,莊凡心在好友面前會不會也說些心底話?例如喜歡上帥鄰居的怎麼辦,以及和轉學生的甜蜜二三事。

  他狀似無意地笑問:“提我什麼?沒講壞話吧?”

  裴知說:“顯擺你送他的球鞋——”

  沒等說完,莊凡心屁股一撅把人家頂回房間,一禮拜七天,怎麼有六天都過得好沒面子。他尷尬地轉移話題:“小妹是不是快上課了?”

  顧拙言忘記正事,一看手錶,小提琴課已經開始了八分鐘,他拎上顧寶言走人,到三樓的音樂工作室上課。

  其他小朋友全部就位,顧寶言抱著小提琴跑過去,心裏卻有點想學美術。顧拙言到休息區待著,周圍一水兒家長,年輕的父母,年邁的爺爺奶奶,就他一個青春少年。

  從前在家都是請老師去家裏教琴,但薛茂琛覺得顧寶言剛接觸小提琴,那樣難免枯燥,不如和其他小孩子一起上課更有趣些。

  顧拙言在一眾家長中旁聽,別人拍照、錄影,記錄下心肝寶貝的學琴時光,他玩手機,撒癔症,擰開兒童水壺喝孩子的水。

  沒一會兒,小提琴架在肩頸處,開始拉了。

  像鋸木頭,不知道的以為這是個裝修隊。

  顧拙言慵懶地坐在沙發上,眉頭緊蹙,薄唇緊閉,忍不住拿出手機發了條朋友圈。他本質上不愛分享生活,從前是為了給薛茂琛看,自從來到榕城一條都沒發過。

  此刻他發道:耳朵真疼。

  樓下畫室,莊凡心拿著手機嗤嗤地笑,能想像出顧拙言此時的遭遇。正樂著,後腦勺被人用指頭戳了一下,他扭臉時笑意還沒收:“幹嗎呀?”

  裴知說:“都幾點了?”

  莊凡心撓撓頭,今天約好模特過來,他負責聯繫的,但對方已經遲到一刻鐘。對方是理科二班的童宇,他們一起上培優課,平時挺靠譜一人。

  “我問問。”莊凡心翻到對方的電話,撥出去。

  三聲後接通,童宇問:“凡心,有事兒嗎?”

  莊凡心道:“你忘記來做模特啦?”

  童宇說:“週五在走廊碰見你,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莊凡心當時抱著英語卷子,在二班門口碰見童宇,童宇告訴他體育課扭傷了,今天無法來做模特。那天只顧著快點發作業,沒認真聽,此刻回想似乎確有其事。

  “……那你好好養傷,拜拜。”莊凡心遺憾地掛斷電話。一回頭,他與其他人相顧無言,只好抱歉地賠笑。

  一時去哪兒找有空又樂意幫忙的人,莊凡心無措地戳著手機螢幕,不小心點開朋友圈,再次看到顧拙言的那條牢騷。

  他一精神:“我找到人了!”

  莊凡心跑出畫室,奔上三樓看見教室外一眾家長,顧拙言搭著二郎腿坐在其中,看上去十分顯眼。

  耳朵趨於麻木,顧拙言抱肘望著顧寶言的傻樣,突然面前撲來一人,蹲在他腿邊,還扶住他的膝頭。看清是莊凡心,他微微驚訝:“你怎麼上來了?”

  莊凡心有點喘:“找你幫忙……”

  顧拙言聽罷前因後果,完全不想施以援手。在陌生人面前靜止幾個鐘頭,被觀察、審視,然後畫成畫,畫得好不好看仍未知,那還不如聽他妹拉琴。

  安樂死和跳樓,肯定選安樂死啊。

  “幫幫忙吧。”莊凡心求道,“中午我請你吃飯。”

  顧拙言不為所動:“我請你吃飯,你別求我了。”

  莊凡心揉揉那膝蓋:“那別的也行,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如此只欠一個人,否則要欠畫室好個人的,“什麼條件我都答應,幹活兒也可以。”

  顧拙言被揉得微微心軟,這是繼逛超市之後莊凡心第二次對他上手,同時也在撒嬌。他確認道:“什麼條件都行?”

  “……行!”莊凡心一口答應,又怯怯地補一句,“別太為難我。”

  顧拙言道:“好,哪天想到再說。”

  他答應了,隨莊凡心下樓去畫室,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窗邊,被安排坐在窗前的小沙發上。他頭一回出賣自己的身體,問:“用擺姿勢麼?”

  莊凡心說:“不用,放鬆坐著就行。”他體貼地整理一下靠墊,“等會兒儘量保持面無表情,謝謝啦。”

  顧拙言最擅長面無表情,小沙發側著,他一派休閒地坐在上面,不過對於數道目光有些不習慣,於是偏頭望著外面的街景。

  所有人找好位置,莊凡心提醒道:“顧拙言,把臉扭回來。”

  顧拙言任人擺佈,將臉扭正,垂眸盯著木地板的紋路,許是眼眸過於低垂,莊凡心又要求道:“別睡著啦。”

  顧拙言稍稍抬眸,不打馬虎眼地說,面對顧士伯的時候他都沒這麼聽話。幹坐著實在難熬,約莫半小時後,他從旁邊小桌上抽一本雜誌,《服飾與美容》,管他呢,就算現在給他一本佛經消磨,他能比玄奘讀得還認真。

  莊凡心靜心畫畫,抬頭瞄見雜誌頁上繽紛靚麗的搭配,再瞅一眼顧拙言凝神細看的表情,不禁邊畫邊笑。

  最後一款妝容看完,顧拙言又從第一款重看一遍,依然沒看出每一款之間有什麼區別。他悵然若失地合上雜誌,一小時到了,莊凡心說:“休息十分鐘吧。”

  顧拙言起身活動活動筋骨,抱肘臨窗,睥睨著外面的車流和行人。莊凡心倒杯水端來,立在一旁,陽光逐漸變得強烈,他輕輕拉上了窗簾。

  “是不是很難捱?”

  “還行,就是無聊。”顧拙言說,“給我找點東西看?”

  莊凡心去翻書包,但他沒帶什麼書,只帶著兩套作業卷,想著抽空再研究一下未解出的題。誰知正合顧拙言的心意,思考題目很消耗工夫 。

  休息過後,顧拙言坐好繼續當模特,手上拿著莊凡心的物理卷子和化學卷子。他那份還沒做,於是從第一道開始慢慢地看,過程中從小桌上拾一支鉛筆,把莊凡心做錯的題目圈起來。

  看到空白的壓軸題,顧拙言粗略地寫下幾道關鍵的式子,兩份試卷看完,不知不覺過去一個多鐘頭,他有點累,靠著椅背微微放空。

  他似乎已經習慣這副狀態,面對其他人投來的目光也不覺得彆扭,反而能夠平靜淡然地回視。但他對別人沒有興趣,只直直地望向莊凡心。

  對方穿著斑駁的圍裙,和他們第一天見面時一樣。

  莊凡心在畫布上塗抹一筆,抬頭對上顧拙言看他的眼神,於是輕輕一笑,斂目畫上片刻,再抬頭時,發覺顧拙言依舊望向這邊。

  幾個來回後,他確定顧拙言在盯著他看。

  莊凡心捏緊筆桿,接下來的筆劃卻有些失了力道,他停下,猶猶豫豫地回望過去。薄紗窗簾遮蔽不住正午的陽光,朦朧的淺金色透下來,籠罩在顧拙言的雙肩。

  顧拙言放鬆地倚著一邊扶手,手上握著試卷,一雙長腿許是屈得酸麻,朝前伸出一截。他的嘴角沒有揚起絲毫,但望著莊凡心的眼睛中藏著幾分笑意。

  到休息時間了,大家伸伸懶腰,商量著中午吃點什麼,莊凡心仍端著調色盤,等其他人陸續離開,房間只剩他和顧拙言兩個。

  莊凡心仿似夢醒,擱下手頭的物件兒,解下圍裙,然後踱至小沙發跟前。他莫名忸怩,沒話找話:“累不累?”

  “有點。”顧拙言遞上卷子,“判好了。”

  莊凡心捏住另一頭,顧拙言卻沒鬆手,逗趣似的和他拉扯一下。他終於忍不住問:“你剛才為什麼看我?”

  顧拙言理直氣壯:“別人我又不認識。”

  這話叫人無法反駁,突然顧拙言一用力拽著莊凡心挪近半步,近到蹭住彼此的膝蓋。他仰起臉看著莊凡心:“那你為什麼看我?”

  不看怎麼畫,莊凡心卻低著頭,支支吾吾答不出個所以然。

  顧拙言也不逼問,他忽然想起一首老歌裏的詞——靜默亦似歌,那感覺像詩,甜蜜是眼中的癡癡意。

  也許這是未來做夢也會記起的一串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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