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二
第二十六章 人面獸心
房間裡是溫暖的,溫暖得像整個房間裡都洋溢著一片春天的氣息。
這個房間其實並不華麗。
這個房間不僅談不上華麗,甚至可以說相當簡陋——簡陋得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房裡的家具,一共只有三樣:一張木板床,一張爛書桌,一隻舊馬桶。
泥牆上挖了一個洞,洞上豎了兩根木條,木條上糊著一層竹紙,算是窗戶。
窗紙已呈灰黃。
陽光透過窗戶,使房裡每一樣東西,看來都像蒙上了一層泥沙。
泥牆上坑坑洞洞,到處結滿了蛛網。
木床上鋪著一層發霉的稻草,草上有一條破蓆子,蓆子上是兩條已分不出顏色的舊棉被。
舊棉被裡躺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一個無論醒著或睡著,都會使男人怦然心動的女人。
正如奇苦酷寒的雪谷裡,悄悄地開著一朵鮮豔的桃花一樣,就因為房間裡多了這樣一個女人,這個簡陋的房間看起來就完全不同了。
女人經常可以改變一切。
使醜陋的事物變得美好——或是使美好變得醜陋。
她已經睡去好一會兒了。
她是天亮之後才睡去的。
她這一睡下去,至少也得日頭偏西,才會醒來。
昨夜,她實在太辛苦了。
現在的這個男人,雖然不像獨眼龍那樣強壯,精力也不比獨眼龍更旺盛,但這個男人卻有一種特別的長處,使她每次都能獲得一種新奇的滿足。
那是獨眼龍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獨眼龍太粗暴了。
她喜歡粗暴。
但是她不喜歡獨眼龍的那種粗暴。
因為獨眼龍經常粗暴得不是時候,每次她和獨眼龍在一起,都像在咬牙承受一場狂風驟雨。
剛開始時,她覺得刺激。
那也許正是她當初願意委身這位獨眼龍的原因。
但時間一久,就乏味了。
獨眼龍永遠都是直灌式的,事前如虎,事後如豬;這種人似乎從不懂得慢嚼細咽的滋味。
這種人吃東西,似乎只是為了灌滿他的胃。
餓了,捧起飯碗,連扒帶吞,吃飽了,筷子一放,碗一推,抹抹嘴巴走路!
沒有一個女人在這一方面,會喜歡一個吃飯只像灌胃的男人。
縱然歡喜,也絕不會長久。
同時,獨眼龍暴君式的醋勁,也令她忍受不了。
女人有時也喜歡男人吃吃她的醋,但那多半是指婚前,而不是在婚後,同時也不能太過分。
帶點味兒,可以表示他愛她。
如果氣味太濃烈,意義就變了;那將表示他對她不信任,一方面也表示他對自己完全沒有一點信心!
不過,種種苦難,如今都過去了。
現在她已找到一個理想的男人。
有了這個男人,她將可以永遠離開那個暴君,永遠享受這個男人細雨和風式的綿綿蜜意。
現在她只須忍耐和等待。
忍耐目前的生活方式。
等待品刀會結束。
然後,她便可以帶著幸福和財富,和這個男人遠走高飛。
她安詳俏麗的面龐上,慢慢泛起一抹桃紅色,慢慢綻開一絲笑意,顯示她正做著一個甜美的好夢。
只可惜好夢似乎總是醒得特別快些。
辛玉姬醒了,是被推房門的聲音驚醒的。
她轉了一個身,緩緩睜開眼皮,臉上仍然帶著慵羞的笑容。
因為她知道來的是誰。
楊家老小三口,無事絕不闖入這個房間,不打招呼就推門進來的,只有一個人。
就是那個方才在夢中也害得她面孔發紅的男人。
但當她看清楚進來的這個人,竟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時,她呆住了!
那人慢慢走向床前,臉上帶著微笑,似乎並無惡意。
辛玉姬一下坐了起來,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張目畏縮地道:“你你……”
那人微笑道:“娘子放心,我們不是壞事來的,只要娘子不嚷開去,在下保證沒有麻煩。”
辛玉姬拉緊了被頭道:“你快走開,我不認識你是誰!”
那人微笑道:“娘子認不認識在下,都無所謂,只要你娘子認識我們公子就行了。”
辛玉姬一怔道:“‘公子’?”
那人笑而不答,同時偏身讓向一旁。
這時又有人含笑人房。
辛玉姬目光一抬,不覺愕然脫口道:“長……長孫公子?”
長孫弘含笑欠身道:“正是晚生!”
辛玉姬臉上驚惶之色慢慢消退,代之而起的是一抹排紅,她羞赧地道:“公子……公子……”
她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也不是不擅於口才,只是處在這種情況下,想找幾句適當的話接下去,可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長孫弘又欠了欠身子,含笑道:“晚生對娘子仰慕已久,只恨一直無緣親近,如蒙娘子不棄,晚生願拜裙下,永為不二之臣!”
辛玉姬臉更紅了,數度欲言又止。
她能說什麼好呢?
這位長孫公子的來意,早在她意料之中;以這位長孫公子人品和身世來說,也不算辱沒了她。
可是——唉!
就在這時候,又有一名漢子走了進來。進來的這名漢子,手上竟拿著一隻大麻袋。
長孫弘帶著歉意道:“晚生已在鎮外備下馬車,為避別人耳目起見,在出鎮之前,還得請娘子先行委屈一下。”
來人已走,屋子裡又靜了下來。
楊家三口,像泥菩薩似的,一動不動地呆坐著。
楊大瘤子的老毛病,竟好似給嚇好了,他不僅依那一夥人的吩咐沒有聲張,甚至連咳都沒有咳上一聲。
也不知過去多久,楊小娘子忽然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楊大瘤子道:“用不著看,已經走得夠遠的!”
他說完這兩句話,忽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楊小娘子遲疑了一下道:“那我們還坐著幹什麼?”
楊大瘤子點點頭,一邊伸手去摸火刀火石。
喀嚓幾聲,火星四濺,火捻子點著了。但楊大瘤並沒有裝旱菸,卻把火捻子交給了媳婦楊小娘子。
生火燒飯?
楊小娘子在公公打火時,已從屋角找來一團舊紙,接下火搶子之後,便將手中舊紙點燃。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楊小娘子竟將點著的舊紙突然提向一堆乾草。
那堆乾草登時畢畢剝剝地燃燒起來,火舌像蛇信般很快地便伸上了舊板壁。
像這種茅草屋,火舌只要上了屋樑,就無法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