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
白天星嘆口氣道:“洪四隻是他們的一塊試金石,如果我對他們的要脅置之不理,洪四難逃一死固然不成疑問,但他們對我們兩個,看法就完全不同了。如今我雖一舉擊中他們的要害,但也同時為他們證實了一件事:我對他們那一夥人的秘密,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道:“記得虎膽賈勇是怎麼死的嗎?賈勇知道的秘密,實際上還不及我知道的一半,如果不拔去我這根眼中釘,你想他們睡得著覺嗎?”
張弟細細一想,覺得白天星說得不錯。洪四即使能夠安然歸來,以後仍是問題重重。
至少白天星揚言要殺的那一男一女,為了他們本身的安全,就不會放他過去。
只見白天星又嘆了口氣,接著道:“其實這些我倒並不擔心,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張弟道:“另一件什麼事?”
白天星眼光偶爾掃向大廳門口,忽然低聲道?“這件事可以等洪四回來以後再說,現在你瞧瞧誰來了。”
從大廳外面走進來的,是個身材瘦小,只有一雙眼睛的灰衣老人。
七步翁魚山谷。
七步翁魚山谷走來大廳中央站下,獨目灼灼如電,滿廳緩緩四下掃瞄。
大廳中的笑語聲,立即平息下來。
此刻大廳中的酒客,當然不會人人都認識這位大魔頭。
不過,無論識與不識,人人心頭雪亮:一場可怕的暴風雨要來臨了。
因為大家已經看出,這老魔頭帶著滿臉殺氣,如今目光如利劍般四下掃視,他要找的,無疑是人,而不是座位。
這老魔頭何以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他要找的人是誰?
刻下大廳中,恐怕只有極少數人心裡有數。
因為黑鷹幫殺死上官兄弟暴屍留記一事,雖然早已傳遍全鎮,但知道上官兄弟來歷的人並不多。知道上官兄弟是這老魔心腹爪牙的人,當然更少。
七步翁眼光四下一掃,很快地便找著了他要找的人。
自從屍鷹羅全死去後,血爪曹烈的搭檔,已換了一名面目陰沉的黑衣漢子,這時兩人就坐在離西邊賭場不遠的一副座頭上。
七步翁慢慢地向那副座頭走過去,臉上浮現著一抹陰森的笑意。
血爪曹烈和那黑衣漢子,同時警戒地放下酒杯。
他們當然清楚現在朝他們走來的是什麼人,以及找他們是為了麼事。
整座大廳,登時為一片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七步翁在兩人桌前站定,向兩人冷冷注視著道:“兩位可認識老夫是誰?”
那黑衣漢子在黑鷹幫中的地位,似較血爪曹烈還稍高一等,只見他板著面孔,也以冷漠的語氣回答道:“大名鼎鼎的魚老前輩,在下兄弟焉有不識之理。”
七步翁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很好!那麼老夫再問你一聲:你們那位總瓢把子江西流如今何在?”
黑衣漢子道:“在下匪號董其武,職掌黑鷹幫百鷹堂,前輩如有指教,找董某人也是一樣。”
大廳中立即響起一片私語之聲。
大家沒想到這個面目陌生的黑衣漢子,原來就是黑鷹總舵七堂之首,百鷹堂堂主,雙鉤無敵董其武。
黑鷹幫的精華殺手,多半集中在百鷹堂,身為一堂之主,其人武功如何,自是不問可知。
這樣一來;大廳中的氣氛,更加緊張了。
七步翁又哼一聲道:“很好!”
他獨目如釘,緊盯著那位百鷹堂主道:“是什麼人給你們的消息?”
雙鉤無敵董其武和血爪曹烈,聞言均不禁微微一怔。
老魔如果問他們是誰殺死了上官兄弟,他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他們既然敢暴屍留記,當然是早已防到這樣做的後果的。
但這老魔如今問的,竟不是殺死上官兄弟的人,而是出賣上官兄弟行蹤秘密的人,這就有點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了。
從這種地方正可看出,這老魔是如何的冷靜!
上官兄弟雖死於黑鷹幫之手,但真正害死上官兄弟的人,其實還是那個供給消息的人。
這正是俗語所說的:“冤有頭,債有主。”
如果不是個頭腦冷靜的人,絕不會想到這一點。
由這一點也可以看出,這老魔是如何地痛恨那個洩露上官兄弟行蹤的人。
相信只要黑鷹幫交出這個人,這老魔一定不會再跟黑鷹幫為難,只是那個提供消息的人,恐怕就要嘗嘗崑崙掌門人當年嘗過的那種滋味了。誰是那個供給消息的人呢?
張弟掌心直冒冷汗。
再看白天星,卻在那裡品啜著老蕭剛剛送上來的香茗,神態安閒自若,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那位百鷹堂主會說出他的名字。
只聽七步翁冷冷接著道:“別告訴老夫消息來自吳才那小子,或是飛腿追魂宮老兒,老夫已經問過他們了。”
這一次不僅查其武和曹烈兩人感覺意外,就連長孫弘和吳德等人,也露出迷惑不解之色。
這老魔何以會這樣信任小孟嘗吳才和那位飛腿追魂宮寒呢?
無論誰遇上了這種事,都不可能說實話,尤其那位詭計多端的飛腿追魂,更是一頭成了精的老狐狸,這老魔對那一老一少居然如此信任,豈非咄咄怪事?
雙鉤無敵董其武輕輕咳了一聲,不卑不亢地道:“這事與本幫信譽有關,恕董某人無法回答。董某人只希望前輩能夠諒解,本幫所採取的,純屬自衛行動,為了這宗交易,本幫先後已損失四名重要弟子,受害的情形,可說相當慘重,希望前輩別再對本幫施以壓力!”。
張弟稍稍鬆了一口氣。
黑鷹幫雖然不是一個正派組織,在這種節骨眼兒上,似乎還講一點道義。
七步翁嘿了一聲,點點頭,道:“很好。”
這老魔高高在上慣了,每聽別人說一句話,似乎都要冠上一聲帶有評斷意味的“很好”。
這兩個字經常於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竟像已成了他的口頭禪。
他緩緩掃了兩人一眼,陰森森地道:“兩位代別人頂罪替死,真的不會感覺後悔?”
老魔說這兩句話時,聲調雖然仍很平靜,但大廳中的酒客們,卻好像已從這兩句話中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有些人的臉色,已緊張得發青發白了。
有些人起身離去,但好像又捨不得錯過了這場精彩好戲,一時之間,坐也不是,站出不是,就像渾身爬滿了螞蟻。
張弟也感到了一陣緊張。
現在當然不是開口說話的時候,否則他真想問問白天星,黑鷹幫那兩位香堂主,會不會是魚老魔的敵手?
血爪曹烈臉色一變,怒目沉聲道:“人要人抬,才會高人一等。你這個老匹夫,憑什麼敢如此猖狂?”
七步翁魚山谷很快地就為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回答得也許太快了。
血爪曹烈最後的猖狂兩字尚未話出口。七步翁鋼鉤似的右手五指,已於嘿嘿冷笑聲中,如魅影一般,一把迎面抓至!
“七步翁”——顧名思義,自然是指能於七步之內,置敵於死命。
何況。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來就不到七步,這出其不意的閃電一擊,威力自是分外的凌厲驚人。
好在血爪曹烈也不是一盞省油燈,他無疑已算定七步翁老魔會有這一招。
七步翁這一招出手雖快,他卻能及時一扭身軀,連人帶凳,閃了開去。
七步翁又是一聲冷笑,伸出去的一條右臂,竟如雙節棍似的,於跨步進身之際,呼的一聲向右一摔,如鉤五指,居然原式不變,繼續又朝血爪曹烈面門抓了過去!
轉變之快,竟比一條吃人的毒蛇還要靈活。
這一招,在普通人的眼裡,也許還看不出有何奇妙之處,但卻使長孫弘等一些大行家全看得瞪大了眼睛,暗暗駭異不止。
須知一個人的四肢關節,屈伸運轉,均有一定的方向和幅度,武功再高的人,也無法使自己的四肢曲向相反的方向,這老魔右臂向有一摔,雖非將整條手臂甩向身後,但在身形去勢不去之下,竟能如此發招攻敵,可也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血爪曹烈向右閃開時,他落足的位置,原是敵人進攻的死角,按照常理,七步翁應該先轉身,面對著他,第二招才能施展出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口氣尚未喘定,老魔的一隻右手,竟像奇蹟似的,又告猝然抓至!
這位黑鷹香主,外貌雖然淳樸謙躬,性格其實剛烈無比。
日前,他能將一隻肉掌如利鏟一般,硬生生插入人屠刁橫的腰腹之內,憑的並非僥倖。
他這個血爪的外號,是憑真本領換來的。
如今他見七步老魔不僅氣勢咄咄逼人,而且頗有自恃武力深厚,不惜硬拆硬拚之意,不由得激起了這位血爪一股無名怒火。
一個素以指掌功夫自負的人物,忽然碰上別人硬逼著要和他在這方面見個高低,無論這個人修養如何到家,也恐怕難嚥這口惡氣,更不要說是這位血爪曹烈了。
血爪曹烈於轉念中,真氣已貫雙臂,這時不再多想,一聲悶哼,五指箕張,驀地揚臂抓了出去。
抓向七步翁抓來的右手五指。
如說七步翁的五根指頭是把鋼鉤,他自信他的五根手指,也絕不比一把鋼鉤遜色多少。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的指力強。
七步翁輕輕一哦,目露喜色道:“很好!”
在這種緊要關頭,他居然還沒有忘記他那一聲很好的口頭禪。
只聽嚓的一聲,兩人掌心貼實,十指交錯,竟真像兩把鋼鈞似的,緊緊纏握在一起。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兩人不約而同,左掌同時拍出。
兩人的左掌,又緊緊地粘抵在一起!
大廳中一片死寂,只偶爾傳出一兩聲指節骨運勁的格卜之聲。
雙鉤無敵董其武,臉色凝重,仍然端坐不動。
這時,七步老魔心無旁騖,原是出手夾擊的好機會,但是江湖上最為人所不齒的事,便是趁人之危,或是以多為勝,他身為黑鷹總舵七堂之首的百鷹堂主,當然不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不顧身份,出手相助。大廳中人人瞪大眼睛,握拳屏息,似乎隨時都會緊張得跳起來。
這是一場奇異的拚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