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那一刻，裴棲羽眼中的殺意沒有絲毫掩飾地對著寧遇洲而去。

　緊接著便聽到啪的一聲鞭響，幾粒細碎的冰碴子擦著裴棲羽的臉頰飛過。

　裴棲羽神色陰冷，他的目光從寧遇洲那張笑臉轉到坐在寧遇洲身邊的女修身上，只見她手持一條石金色長鞭，彷彿隨意地在結冰的沙漠上拍擊了下。

　聞翹抓著長鞭，長鞭的柄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結冰的沙面，擦出的冰碴子朝裴棲羽飛去，明顯就是個警告。

　她家夫君可不是隨便的人都能挑釁的。

　寧遇洲突然偏首朝聞翹笑了笑，笑容裡有著安撫的意味兒。

　宿陌蘭心跳加速，頭皮發麻地看著這一幕，想著如果等會兒要動手，她……還是要幫聞翹他們的。

　於是她沒看裴棲羽，安安份份地坐在那兒，一個勁兒地盯著火堆看，雙耳卻豎得老高。

　經過聞翹的干預，現場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裴棲羽身上的殺意很快就收斂，甚至連被寧遇洲識破身份後展現出的冷意一併消失，他再次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無所謂地說：“我是魔種又如何？”

　寧遇洲道：“你是不是魔種與我無關，倒是宿姑娘……”

　裴棲羽臉色微僵，身體也變得僵硬起來，僵直地坐在那裡。

　他能感覺到宿陌蘭的視線，然而那視線是好奇還是厭惡，甚至是無所謂……他不知道，亦不敢回頭。

　就在他心潮起伏不定時，宿陌蘭的聲音終於響起：“魔種是什麼？”

　“魔種自然是和魔族有關。”寧遇洲幽幽地說。

　裴棲羽的目光瞬間變得凌厲，緊盯著寧遇洲，臉上露出忍耐和克制之色，彷彿在猶豫著要不要製住他。

　聞翹雙目緊緊盯著他，又用鞭子敲了敲沙面，意思不言而喻：敢動手就抽死你丫的！

　她可不管這裴棲羽是什麼東西，當著她的面威脅她家夫君，當她是死的嗎？

　裴棲羽：“……”

　“難道裴公子是魔族？”宿陌蘭臉色大變，頓時想起被宿星鎮壓的魔窟，再看向裴棲羽時，心情已然大不同，脫口道，“宿星谷的魔窟是不是和你有關？”

　裴棲羽錯愕地轉頭，便對上她的眼睛。

　曾經她的眼眸裡總是潤著一層煙籠水霧，給人一種柔弱憂愁的悵然之色。然而這次，那雙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種足以灼傷人的明亮，彷彿她作了一個足以影響她一生的決定，讓她終於脫胎換骨，從柔弱變得堅強。

　此時她的雙眸固執地盯著他，眼裡是一種讓他覺得陌生卻凌厲的決絕。

　“與我無關！”裴棲羽冷靜地說，“我是魔種轉世，前塵盡消，如今我是人修。”

　宿陌蘭微微蹙起眉，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忍不住看向寧遇洲。

　比起裴棲羽，她更信任寧遇洲和聞翹。

　裴棲羽哪裡沒發現，他的眸光微黯，也看向寧遇洲，神色微冷。

　寧遇洲往火堆裡丟了張火符，方才道：“裴公子所言應是真的，魔種轉世，前塵盡消，他現在是半人半魔之身，可淪為魔，亦可淪為人。裴公子涉險偷走魔天門的掌天鏡，也是為了用它來掩飾身上的魔性，可是如此？”

　裴棲羽沉著臉點頭。

　事已至此，沒什麼好隱瞞的。

　掌天鏡是上品魔器，可以為魔族掩飾身上的魔性，使之與人修無異。除此之外，掌天鏡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幻器，適用於修行幻境之人。

　上次在浮島，裴棲羽被人攻擊時，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便是因為他修習的幻術——鏡花水月之故。

　被人一語道出極力隱藏的秘密，裴棲羽心情實在不好，他冷著臉問：“你們欲要如何處置我？”

　聞翹和宿陌蘭沒作聲，紛紛在心裡說，和她們無關啊，又不是她們挑破他的身份。

　眾人的目光落到寧遇洲身上。

　只見他依然是一副從容溫和的模樣，“自從三界通道關閉後，三界失聯已久，我很好奇你是如何來到人修大陸，為何要投成人胎？”

　裴棲羽的眉頭微擰，直覺不想回答。

　但寧遇洲當面挑破他的身份，當著宿陌蘭的面，如若沒處理好，只怕留下的後患無窮，特別是宿星谷如今變成這般，魔族的存在特別敏感。

　魔修和魔族不同，魔修的本質還是人，魔族卻是和人修完全不同的種族。

　裴棲羽說：“其實我所知不多，我的記憶也是近年來才覺醒的，卻是斷斷續續，覺醒得並不完整，亦不知是何人將我送來人修大陸。我只知道，我來到人修大陸是為了找一樣東西。”

　“找什麼？”

　“抱歉，我也不知道，可能當找到時，就知道了吧。”

　身為魔種，卻投成人身，裴棲羽並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魔種轉世。

　直到最近幾年，他才隱隱約約地覺醒一部份關於“魔種”的記憶，方才會毫不猶豫地叛出魔天門，偷走魔天門的掌天鏡。

　“我對人修大陸並無惡意。”裴棲羽認真地說。

　“我相信。”寧遇洲打量他，“你身上並沒有沾染太多的血腥，當然也不排除你有更大的陰謀，讓你可以暫時壓製本性的惡。”

　裴棲羽頓時不知道是應該感激他的相信，還是想罵他多此一舉、竟然挑破他的身份。

　這時，寧遇洲又說：“你是不是疑惑，為何我明知道你的身份，還救你一命，留你在這裡？”

　裴棲羽沒吭聲，但那微蹙的眉頭已經說明寧遇洲的所做所為讓他極為費解。

　宿陌蘭和聞翹也不太明白。

　不過聞翹有個好習慣，她知道寧遇洲做事從來不會做一些多餘的事情，定然有自己的目的。

　寧遇洲說：“你可知道上古時期三界有一則警言：魔種現世，生靈塗炭！”

　裴棲羽神色微僵。

　宿陌蘭也驚了驚，忍不住看著裴棲羽，難道他會給人修大陸帶來毀滅？不免又聯想到被宿星鎮壓的魔窟。

　“當然，警言只是用以警告世人之言，能不能當真另說。”寧遇洲慢條斯理地說，“聽說若是給魔種成長的機會，魔種定能成長到一個可怕的境界，屆時連神魔都無法殺死魔種。”

　魔種，集萬魔之惡的種子。

　魔種生來便是萬惡之源，方才有“魔種現世，生靈塗炭”之說。

　然則如今魔種卻轉世為人，魔種被賦予新的生命，擁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判斷力，是一個全新的生命，魔種的生命亦被染上屬於人類的七情六欲，已經不是一個純粹的魔種。

　裴棲羽冷靜地問：“所以，你要殺我？”

　“不，殺你其實很簡單，比起殺你，我覺得讓你活著更有意義。”寧遇洲臉上的笑容變得意味不明，“不過，既然是我挑明的，我也不能放任你離開。”

　“那你想做什麼？”裴棲羽越發的費解，覺得這人的行為處處透著古怪。

　他的預感果然是正確的，第一次見到這人時，就給他一種莫名的煩躁感，讓他下意識地警惕，最好避開此人。

　“我們要離開宿星大陸，你先跟著我們。”寧遇洲說，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宿陌蘭。

　裴棲羽：“……”

　裴棲羽的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陰沉。

　***

　夜色漸深，寧遇洲拉著聞翹回帳篷休息，火堆前只剩下宿陌蘭和裴棲羽兩人。

　安靜森冷的沙漠裡，遠遠傳來黑噬蠍在沙漠上移動時的聲音。

　宿陌蘭用一把靈劍拔弄著火堆，眉頭微蹙，彷彿有什麼事情困擾著她。

　突然，她丟開手中的靈劍，抬頭看向裴棲羽，和他看過來的目光對個正著。

　裴棲羽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彷彿剛才只是意外。

　宿陌蘭也沒理會這種巧合，認真地問：“宿星谷的魔窟，真的和你沒關係嗎？”

　裴棲羽抿嘴，仍是回道：“與我無關。”

　宿陌蘭臉上露出笑容，聲音輕快幾分，“那就好，如果那魔窟真和你有關，我一定會殺了你。”

　裴棲羽彷彿不為所動，垂眸道：“你為何認為我會和魔窟有關？”

　“你不是魔種轉世嗎？”宿陌蘭理所當然地說，“寧公子說魔種若是能成長，會變得很厲害。裴公子以前救過我，我希望我們之間永遠不要成為敵人，將來亦不會刀劍相向……”

　說到最後，她臉上露出幾分傷感之色。

　裴棲羽不是第一個對她釋放善意的人，卻讓她極為觸動，連一個魔修都願意善意對她，為何那些正道修煉者卻不能？

　裴棲羽沒有說話。

　***

　帳篷裡，在周圍布下靜音咒後，聞翹也在詢問寧遇洲，怎麼知道裴棲羽是魔種的。

　“我的傳承裡有關於魔種的記載，略一試探便知。”寧遇洲格外淡定地回答，彷彿裴棲羽的掩飾於他而言有多粗糙，讓他一看就能知道。

　聞翹並未懷疑他的話，不解地問：“那你為何要選擇帶上他？”

　寧遇洲笑道：“這不是為宿星圖考慮嗎？宿星大陸的魔窟不是尋常修煉者能對付的，只怕就算有元聖境高幫忙，同樣沒辦法，最後只能靠宿星圖鎮壓。可宿星圖變成這樣，想要將它完全修復，還不知何年何月。”

　聞翹頓時默然。

　“何況，宿星之所以會傷得這般厲害，也是因為那魔窟的原因。”

　“真的？”聞翹吃驚地看他。

　寧遇洲頷首，臉上也露出幾分凝重之色，“宿星圖和神音寶樹一樣，它們身上的力量遲早會因鎮壓而消耗盡殆，直到最後無法再鎮壓為止。”

　若不是發現宿星圖的力量已經被削弱到就要鎮壓不住魔窟，他也不會提議讓宿星圖跟隨他們離開，讓宿陌蘭去尋找足以修復宿星圖的仙器。

　此舉是不得已為之，只能讓宿星大陸暫時受魔窟侵擾。

　“想要修復宿星圖並不是那般容易，只怕宿星圖還未修復到足以重新鎮壓魔窟，那魔窟中的魔頭便積攢到足夠力量。”

　聽到這裡，聞翹終於明白他的用意，“你是想讓魔種幫忙對付千魔魔窟裡的魔頭？”

　“如果有需要的話，只能如此。”寧遇洲沒否認，說出最壞的打算。

　聞翹忍不住皺眉，此舉的風險太大，無異於與虎謀皮。若是讓魔種成長到神魔皆無法殺死，屆時魔種會不會反噬，造成真正的生靈塗炭？

　一隻手按在她的頭上輕輕地蹭了蹭，聞翹抬頭，就對上他溫和的眼神。

　“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寧遇洲溫聲說，“既然我敢留他，自然有法子製住他。”

　聞翹提起的心很快就落下來，朝他用力地嗯一聲，自然相信他的話，只要他給的保證，他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於是放心的聞姑娘高高興興地坐到鋪開的地毯上，開始打坐。

　寧遇洲極少有打坐的習慣，他靠坐在旁邊，一雙溫和明潤的眸子溫溫柔柔地看著面前的人，心思卻已經飄散得老遠。

　***

　距離黑風刮起還有半個月時，他們終於抵達傳送陣。

　寧遇洲佈在傳送陣附近的保護陣法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可見平時極少有修煉者來到這裡，連那些黑噬蠍都少。

　看到那傳送陣，裴棲羽不由感慨道：“原來如此。”

　宿星從聞翹肩膀探頭看他，在裴棲羽看過來時，趕緊躲起來。不過想到裴棲羽已經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後，它又大大方方地露出身形。

　宿星已經從聞翹和寧遇洲那兒知道他們留下裴棲羽的目的。

　知道寧遇洲如此勞心勞力地為自己謀劃，宿星自然是高興的，但心裡也有和聞翹一樣擔心，只是因為聞翹太過信任寧遇洲，它也只好選擇相信。

　裴棲羽盯著宿星半晌，方才移開目光，看向傳送陣。

　宿陌蘭掐了幾個風訣將上面的黃沙卷飛，露出下面的傳送陣，欣喜地問：“我們幾時離開？”

　寧遇洲道：“隨時可以，不過……”

　一群人紛紛看他。

　“我沒有其他大陸的傳送陣定位，會被傳送到哪個大陸，我也不清楚，你們確定要去？”

　宿陌蘭堅定地道：“我確定。”為了修復宿星，不管是哪個大陸，她都要走一趟。

　裴棲羽慢條斯理地說：“黑風就要在沙漠刮起，只剩下半個月時間，不足以讓我平安離開沙漠，只能跟你們一起。”

　聽到這話，宿星又瞅他一眼，自然沒辦法在他臉上看出什麼。

　寧遇洲不再說話，取出極品靈石，將它擲入傳送陣的凹槽中。

　四人站在傳送陣裡，一陣靈光閃過，熟悉的拉力將他們拉進一個黑暗的空間遂道……

　當靈光消失後，四人再次腳踏實地，抬頭看向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