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動不如行動, 當天, 林大哥看時間還早, 才入夜, 決定帶著林小弟一起摸黑去羅村長家一趟。
「大哥, 你說咱們家啥時候也能和羅村長一樣蓋上這五間青磚大瓦房啊?」林小弟問。
遠遠的,他們就看到村長家燈火通明, 五間青磚大瓦房在夜色裡特別氣派。
林大哥想起她妹妹剛才說的話, 心裡既忐忑又是火熱, 他捫心自問若是真能實現呢?像他妹妹說的, 即使不成, 也不過是費點精力人力罷了, 沒什麼損失。要是成了,就是一條康樁大道啊。
「如果你姐說的法子能行,咱們很快就能蓋上這樣的房子了。」
林大哥和林小弟就是在廖翌灃與羅村長推杯換盞的時候到的, 聽著屋內的動靜, 兩人面面相覷。
他們沒想到啊,都入夜了,村長家還在吃酒, 估計是有客在吧?
要不要進去啊?林小弟用眼神問。
還沒等兩人做好決定呢,村長家的狗就衝著大門叫喚了,許是聞到生人的氣息了。
「誰在外面?」
村長的小兒子羅永輝衝著外面問, 聽著腳步聲, 似乎正在往大門口走來。
「是我, 林皓然。」林大哥連忙大聲回話。
正在裡面吃酒的廖翌灃聞言, 眼睛微微一亮,皇天不負苦心人,還真被他等到了?關於林蔚然的家人,他也是下了點功夫去記一記的,記他們的名,記他們的模樣聲音。林皓然,不就是林蔚然的大哥嗎?
「你們深夜前來,是有什麼事嗎?」羅輝打開門。
「確實有點事找羅村長。」
「這樣啊。」羅輝看了一眼他們手裡似乎還提著一些東西。
「今兒有貴客在,我爹現在不方便離開,這樣吧,你們先在我屋裡待一會,我去問問我爹?」
「麻煩你了輝哥兒。」
羅輝沒有直愣愣地領著他們去見他爹,而是將他們帶到了自己房間,然後去找他爹。
那廂,林皓然的到來,羅村長心裡先是湧一股被打擾的不悅,接著因喝了點酒迷糊的腦袋不知道想起什麼,悚然一驚,酒醒了。
便聽到廖翌灃對他說,「羅村長,這麼晚了你家還來客人,想來是有事,你去看看吧。」
「這——」羅永福猶豫。他確實想去看看,但這位廖爺是貴客,他哪能扔下不管?
「廖某不要緊,且先吃著喝著。」
「那我就先失陪了?」
「去吧去吧。」
羅村長腆著肚子來到兒子的房間,「聽輝哥兒說你們找我?」
林大哥站起來,「是的,羅叔,這是咱爹讓咱帶的,給榮哥兒幾個小的添點零嘴兒。」
林大哥一說話,林小弟就機靈地打開袋口,其實裡面除了粟子之後,還有一卷三尺左右的細棉布,這是他姐讓添上的禮。並且強調了讓他們說禮時就當沒有這細棉布,也就是說別拿這細棉布說事。
羅永福隻掃了一眼,在細棉布上頓了頓,以前這禮算重的了,但今時不同往日,這點子禮他已不放在眼裡。但想到那位不知名的貴人的交待,他們的來意自己是必須要弄清楚的。
「喲,這栗子個頭還不小,是後山那棵毛栗子樹上長的吧」隻提栗子,隻字不提那細棉布。
「羅叔好眼力。」
「說吧,有什麼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不是快要入冬了嘛,家裡又添了一個嬌滴滴的人口,所以今年咱家從山上打的柴可能要比往年多一些。但羅叔你放心,咱不砍伐成樹,隻扒拉灌木,就是量可能要大一些,怕村子裡的人見了說閒話,這才特地來和你說一聲的。」
「就這點事兒?」
羅永福懷疑地看向他倆。
林皓然想撫額,他在家的時候都說了,不用送那麼重的禮,現在好了,說實話人家還疑心上了。
「那個,您也知道,我妹妹剛回來,作為晚輩該來拜訪拜訪您的,但她是個姑娘家也不大方便,所以就讓咱兄弟二人送點禮給你就當她做晚輩的一點心意了。」
「哦。」
提到林蔚然,羅永福不說話了。
「對了,聽說你家老二過了院試,獲得了去府城考解試的名額,他這幾天應該考完了吧,回來了沒?」狀似不經意地提起這事。
林大哥有睦難過,「聽我爹娘說,他今年不打算去府城考解試。您也知道,為接回我那親妹妹,則然他前前後後忙了好些日子,耽誤了不少功課。他想來年更有把握一些再去考。」
「唔,他還年輕,不著急這一回。」
「羅叔,那咱們家上山打柴的事?」
「行吧。」林家提的要求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他這做村長的,也不能攔著不讓人上山砍柴吧。
他想了想補了一句,「隻別太過了。」
「羅叔放心吧。」
得了准話,林大哥林小弟極有眼色地提出告辭,羅永福也不留他們,只說天晚了他們早點回去也好。
林家兄弟倆回到家,林蔚然忙問結果。
林大哥先喝了口水壓驚,然後將事情說了說,末了,他說,「妹啊,好懸啊,你不知道你畫蛇添足了,差點壞了大事。」
林蔚然忙問怎麼回事,林大哥一五一十地將當時的對話說了,連帶著羅永福的反應。
林母剛好聽到林大哥那兩句埋怨,直接鐵沙掌就拍上林大哥的背,「你個沒良心的,你妹是好心,三尺細棉布呢,好東西留在手裡不好嗎,上趕著送人?她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怎麼會?按理說,他應該不動聲色地收下才對,然後對林家的這點要求滿口應下,而不是那樣的反應。畢竟以她收集到的消息,羅永福絕對不是什麼很正直的人。
林蔚然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別的暫時沒有頭緒,但羅村長對他家防備心過重,不是什麼好事。
那廂,羅永福再回到席面上,吩咐自家婆娘將涼了的菜拿去再熱熱。
「辛苦羅村長了,來,廖某敬你一杯。」
羅永福連忙說,「是我失敬才對。」
喝完了這杯,廖翌灃仿佛不經意地問,「來的人是你們村的?這麼晚了是有什麼急事嗎?」
「是我們村一戶姓林的人家,家裡出了個讀書人,也沒甚大事,只說近來想上山多打點柴過冬,怕村裡人有意見,特來和我說一聲。」
多打柴?這是要做什麼?廖翌灃摩挲著酒杯。
「這點小事,對羅村長來說肯定不在話下才對。」廖翌灃恭維著,順便幫了林家一下。
「那是,這麼點小事,咱也不能為難人家啊。」那貴人只說了讓他攔著不讓他們林家出人頭地,但他也不能做得太明顯,針對得狠咯。
其實他還有一點顧忌,那就是林則然,他畢竟是個讀書人,據說書還讀得不錯,以後如何尚不可知。如果可以,還是不能將人往死裡得罪。
「你瞧瞧,一天天的,就是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說了不說了,咱喝!」
「那就走一個!」
事情有進展,廖翌灃也不急了,反正常來棗林村就對了,真有什麼大事,指定繞不過羅永福的。再收買村裡一兩個人報信,此事就妥了。
夜深,林蔚然聽了林大哥的話琢磨羅永福,羅永福夫婦也在談他們。
村長屋裡,村長娘子替他洗完腳,自己也洗漱乾淨,鑽進被窩後忍不住說起了小話。
「今晚林家來人了?」
「嗯。」羅村長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他們送來的那塊料子挺好的,足有三尺,改明兒給輝哥兒做件上衫吧?」
「隨你。」
「聽說林家那新認回來的閨女長得很不錯,她姥爺治腳的時候,聽說還給拿了四十兩銀子呢。你說要不要請個媒人說給咱們輝哥兒?」
「你總和我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先前你一直看不上村裡的姑娘,多少戶人家托媒人來說,你都沒點頭。這會應該應下了吧?那林家二閨女可是通身的氣派,這是他嬸子親眼見的。」
要知林蔚然因為抱錯,受的可是權貴人家的正經教養,氣度已經融入了骨子裡渾然天成,加上模樣周正出挑,外人見了自然是哪哪都好。
羅村長皺眉,他知道的要比村裡的人更多一些,更知道林家編出來的那套話壓根不是真的。
「此話休要再提。」
林家那小閨女他遠遠見過一次,對她是滿意的。但他有更深的顧慮,這林家不知道惹了哪路貴人,直接找人傳話給他,說不想看到這一家子人有出頭之日。並且一出手就是重禮,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偏偏行事又狠又俐落,一出手就拿捏了林家的七寸。還不是商戶那種低劣的手段,還有那傳話人的身份,更讓他對身後之人諱莫如深,忌憚不已。
要知道林家人除了林則然,都是足不出戶的,上哪惹來那樣的煞星?
而且和他們不對付的貴人是近來才出現的,林昭然養女身份的被發現,以及林蔚然做為親女被接回,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要嘛就是林則然在外面得罪了人,總之都不是好事!
都說鼠有鼠道,羅村長秉著小人物的心理,竟能將裡頭的事情猜了個□□分。
所以林蔚然,不敢娶啊。
這一家子被貴人盯上注定不能出頭的人,娶了他兒子也借不上力,搞不好他全家還會被牽連。人家能找上他,焉知不能找上他頭上的人?
「怎地啦?且不提那林蔚然如何,我瞧著林家的人都挺好相處的,沒有混不吝的人,做輝哥兒的岳家,咱們家也能省心。」
「我說不行就不行,真是頭髮長見識短,裡面的水深著呢,你可別亂來,壞我的事!」羅永福喝斥完妻子之後蒙頭就睡。
晉陽縣學
這兩日被林氏母女倆念叨著的林二哥林則然,正捧著書在看,而他的同窗好友楊昶又拉了一個同窗方琰連袂而來。
「都說則然在看書,你不要過來打擾了。」方琰一臉無奈。
楊昶道,「我才不信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看得下去書。」
「你以為則然是你啊,浮躁不定。」方琰拿夫子評價過他的話來訓他。
「你們倆是比我能沉得住氣,但也不見得絲毫不受影響吧?咱們初八考完明經科,初十從太原府回到縣學,這會兒他又捧起書來看了,都不用休息的嗎?」楊昶不服氣地道。
三好友氣氛正好,突然間插入一道霸道的男聲,「楊昶,你是傻還是傻,他早早看書自然是感覺考得不好心虛了唄,內疚了才在這裡假用功。林書生,你說是不是啊?」
「方晟,你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要滿嘴噴糞就到一邊去!」楊昶不忤他,他們倆家家世相當,誰還需要怕他了?
「哼,滿口的屎啊糞的,真是有辱斯文。」
林則然突然說道,「一日不讀書,塵生其中,兩日不讀書,言語泛味,三日不讀書,便面目可憎。」
「什麼?」方晟有些懵。
「你不是問我捧起書來看是不是假用功嗎?剛才那句就是我的回答。」
「你你你——」方晟氣得說不出流利的話來了,他剛才是用那句話罵他面目可憎啊!
林則然的話楊昶才會對號入座,而是將帽子扣在了方晟頭上,「你什麼?果然是面目可憎。瞧瞧你的眼睛,氣得都突出來了,就像一對金魚眼,不,說金魚眼那是污辱了金魚!你根本就是一對死魚眼——」
「你說什麼?!」方晟氣得頭頂冒煙,眼見著就要動手。
方晟的朋友見機不對,立即上前將他拉走,「走了,方晟,你不是知道那林則然一向嘴皮子利索,不開口則已,一開口能噎死個人嗎?再者他與楊昶方琰交好,有二人撐腰,並不那麼好惹。」最重要的是在縣學主動挑釁打架是要有處罰的呀,這罰還不輕!
一番勸說,方晟是冷靜下來了,只恨恨說道,「他們二人和一個平民之子混跡一處,也是自甘墮落!」
「那方晟是個孬種,不敢動手,真無聊。」楊昶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方琰道,「你消停點吧!」對這個鬧騰的同窗,他和則然都無奈得緊。
「則然,你還真看得進去書啊?」
「有備無患,不然老想著閱卷官大人什麼時候閱完卷嗎?」林則然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楊昶瞪眼,他就是心裡一直掛著這事,怎麼了?
「可你們這準備也太早了!」
方琰也說,「則然,明經試之後確實有些讀不進書,加上官學的夫子近來都不教授新課,隻讓我們總結此次解試的心得,留在縣學與在家無異,所以我想回家一趟。你呢,有什麼想法?」
一提起家,林則然便想起林蔚然這個親妹妹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農家生活?罷了,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他自製力強,自學看書的話,在縣學和在家於他而言沒差。之前堅持待在縣學,是怕父母見了他難過。但難過這事吧,難過一陣子就好了,總要時間的。
「我也回吧。」
「那行,咱仨就今天走吧?」
「嗯。」
而備受他們惦念的閱卷官太原府太守王華,此刻也因為卷子的問題一陣頭疼。
他身為太原府的最高行政長官,自然就是這解試的主考官。十月初五的明經科,經過三天三場的考試,卷宗已擺在他的案頭。
今年太原府解試,明經科的考生有三百二十六人,其中舉薦的生徒有兩百七十五人,自投的鄉貢五十一人。
而他大部分已閱,根據太原府明經科十取三的原則,此次取士,能有九十八人得到京試的資格。
而這些人中,舉薦的生徒占了九成,因為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以舉薦為榮,且舉薦的都是世家貴族得多,王華也願意給這個臉。因為他當初也是這麼過來的。
有了舉薦,只要生徒肚子裡有點文墨,答卷不是狗屁不通,通常都會被錄取。他只是給一個能進京考京試的資格,能不能獲得好的出身,便取決於他們自身了。
而此時令他頭疼的是一份試卷,那份卷子中的時務策著實令人驚豔,他見了都驚為天人愛不釋手。一看名字,林則然。
這個人,他還真有一點印象。因為當日的口試考的用官話答辯,林則然確實是口齒清晰,辯才無礙,加之身材頎長、面容俊朗,給王華留了個好印象。
不過令王華可惜的是林則然竟然是一位鄉貢,而非崇文館或者官學或者知名書院的生徒!林則然在晉陽縣學這一點是好的,卻未獲得舉薦名額,怕是在書院中也是籍籍無名之輩。
在王華看來,林則然的時務策雖然做不到第一,第三是沒問題的。但他看了排名,前十一溜下來,要嘛就是生徒本人家世過硬,要嘛就是舉薦人都是在京或在太原府中很有名望的存在。
前十名插不進去,可是將他安排在十名開外,他又有些不虞。
王華也是起了愛才之心。蓋因這林則然的時務策非常貼近他的施政綱要,十分能撓到他的癢處。
畢竟前十和十一,雖然只有一個名次之隔,待遇卻天壤之別。
王華太守沒注意的是,他這是將自己完全代入了。
扣扣扣——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書房門被有節奏地扣擊。
王華衝門外喊了一聲,「不是說閱卷期間不許來打擾的麼?」聲音不耐。
「老爺,有貴客到府。」老管家笑吟吟地在門外回道。
「哦?」
王華有點好奇了,他看了一眼那卷子,想著一時半會也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去見見他家老管家口中的貴客。
等他出了門,老管家指著左側,「老爺,您看?」
王華一看,喲,還真是貴客!
宮令箴遙遙拱手,持晚輩禮。
很快,兩人就到了客廳,分賓主坐下。
「怎麼想到來看我?」
「路過太原府,就尋思著來看看您老。」
「不是惹了什麼事吧?」
話問出後,王華自己都笑了,一見宮令箴年紀輕輕的,總會忘了他已經和自己一樣是四品官員了。而且他習慣了家中像他一般大的子侄惹事了求到自己跟前讓自己幫忙擦屁股的事,所以下意識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倒沒有,不過來了之後才想起近段時間是明經科閱卷的時間。」接下來還有秀才科和進士科。
「伯父一定很忙,晚輩這登門的時機不對啊,打擾了伯父。」
「噯,話不能這麼說,你路過太原府能想起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況且明經科的卷子我已經閱得差不多了,只是那份林則然的卷——」王華說起明經科就想起那張令他煩惱的卷子,喝茶的時候一分心就說了出來。
林則然?宮令箴心中一動,面上卻絲毫不顯,只笑道,「伯父這是為何事煩憂呢,您主政太原府多年,一個小小的明經科閱卷應該難不倒您才對。」
王華先是哈哈大笑,「你才是年輕有為啊,才二十出頭,就已經和伯父我平起平坐了,甚好甚好!」對於宮令箴,他都不得不感歎一句出名要趁早啊。
王華又道,「你說得對,明經科的閱卷是沒什麼難的,但這上屆有兩份卷子,讓我難以取捨。」
宮藏是京官,祖籍和兩個考生也不相搭嘎。加上他作為晚輩來拜訪,沒甚關礙,知府大人才會將此事拿出來討論。不過他說話的時候也耍了個小心眼。
「什麼樣的卷子能讓伯父您為難,晚輩倒有些好奇了。」
「我去書房將那兩張卷子拿來,正好你幫我參謀參謀。」
其實說這話時,在林則然和那個第十名的權貴子弟中,王華已經有所偏向,只是他沒意識到罷了。
宮令箴亦沒覺得有何不對,此時的科舉,以察舉制為主,科舉制為輔。特別是地方的院試和解試,取士水分很高,很主觀,幾乎取決主考官個人喜好。
「這不會讓伯父難做吧?」
「這有何難做不難做的還記得當年你是秀才科頭名出身,閱他一個小明經,綽綽有餘。」
此時的科舉,分常科和制乎,而常科又分六科,其中以秀才科難度最大,等第最高。其次是進士科,再次之是明經科。明法、明算、明書三科屬於專科。
秀才科主要考治國方略的策文五道,方略策在當時又往往為考生所最憚忌。因為方略策要求考生不僅要精通時事,還要引經據典;不僅要學識精博,還要思辯明晰;甚至還要求文采斐然,理義精當。難度之高,幾乎讓考生聞之色變。答得不好,容易給閱卷官指手畫腳之嫌。
秀才科在當時資源文學見識落後於世家豪門的寒門學子中無疑難度太大。而世家子弟以舉察為主,多半走明經科。讀書好爭氣一點想謀個好出身的就考進士科,極少有人敢去啃秀才科這塊硬骨頭。
偏偏他宮令箴就去了,還取得了那樣一個成績,實在讓人感歎。
「伯父,為避免有失公正,先將兩份卷糊名。」宮令箴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
「哪用這麼麻煩!」
王華咕噥,可等他將兩張卷子拿出來之時,確實是糊了名的。
宮令箴仔細看了兩張卷子,很快便認出了哪一張是林則然的。其實也很好認,權貴子弟的文章大多文風華麗,而林則然出身農家,多少都會帶了一些樸實的土氣。
「伯父——」宮令箴揚了揚手中的卷子,語氣驚歎,「這樣的人才,只能排在此次解試的第十第十一?太原府果然是人才濟濟。」
王華一看,他手中的卷子正是林則然那份。
如今這兩份卷子,就如同兩份菜肴,一盤香味四溢,擺盤也好看,就是乾貨有點少,點綴有點多;另一盤呢,樸實無華,味道尚可,卻能填飽肚子。
宮令箴的選擇讓他意外,王華還以為他會選擇世家子弟那一卷呢。
要知道他當初棄明經科就秀才科,實則是以『虛』出身,世家子弟,沒有經略過地方,何談治國方略?但他就能將他肚子裡的那點乾貨擺弄成滿漢全席的感覺,合了皇上之意,引來皇帝連番讚賞,這就是本事。
宮令箴當時如此橫空出世,惹來了不少大臣的非議,認為如果這樣的文章被皇上欽點為頭名並賦官從七品(秀才科登第賜正八品),就相當於開了一個壞頭。
十六歲的從七品啊。
但皇上對他著實欣賞,一力鎮壓反對之聲。
「伯父,我是很欣賞這張卷子的考生的。近些年,無論是解試還是京試,花團錦簇的文章還少嗎?」
王華睇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長,花團錦簇的文章成為主流,也不想想是誰開的頭,現在正主卻嫌棄上了,那些學了他的書生上哪說理去?
宮令箴臉皮厚,只當沒看見他的笑,當初他以那樣的方式獲取出身,那是經過他深思熟慮的。結果很好不是嗎?他押中了,一入官場便是從七品的出身,這幾年更是憑著政績功績升至四品,又有誰能複製他的升遷之路呢?同期的生徒不少人還在七八品的位子上慢慢熬著呢。
「咱們大樑目前需要的是像伯父這樣腳踏實地的人才,而非空有想法的虛幻之士,大樑的百姓沒那個資本為他們的理想買帳。這一點伯父久居地方,定然深有體會。」
倒也不是說世家子弟不堪,只是這林則然難得。畢竟要說讀書,世家子弟更有優勢一些。加上世家子弟的父輩們都是身居要職高位,耳濡目染之下,見識見解氣度都會比貧寒人家更勝一籌。
只不過因為脫離民眾生活,答時務策時想法過於稚嫩,泛於表面,反倒不如林則然這類的可取。
當然貧寒學子也有自己的缺陷,比如格局過窄,看問題的局限性比世家子弟更甚。但這些寒門子弟的毛病在林則然身上卻不如何體現,加上他擅於揚長避短,這不,這回的明經科倒將他給顯了出來。
想不到她家的哥哥竟也是個心思深的人呢,宮令箴借著喝茶的動作掩住了唇邊的笑意。
「是啊。」一時間,王華心有戚戚焉。他雖然是舉薦出身,但二十多年經略地方的經歷,讓他對花團錦簇的文章常常一笑而過,更欣賞務實的學子。
「這張卷子的學子,目前看來至少有為能吏的潛質,頗有些當年伯父的影子啊,」
王華眼睛一亮,「你也看出來了?」
想到這兩年,他這伯父在太原府的動作,宮令箴有些了然。他這伯父,對林則然也是起了愛才之心吧。之所以對林則然的名次在第十第十一之間搖擺,怕是前十的背景都很強,林則然一個寒門學子比不過啊。
不過,好風憑藉力,送他上雲霄。現在想來他這伯父應該已經有了決斷了吧。
話不必說透,點到為止剛剛好。
兩人又說起京中一些事,稍晚,宮令箴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