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一番抵死纏綿之後, 兩人相擁著訴說這一段時間裡發生的事。
林蔚然在李府的遭遇,和宮大人猜測的相差無幾。
此時宮大人告訴她,李晏和李郡熹已經被李府除族, 幷被趕了出來。特別是李晏,還因此斷了腿。不過他來到凉州後,宮大人請來了最好的大夫, 目前他的雙腿好好休養,日後無礙。
李老太尉和李衛的用意,夫妻二人也清楚, 但也只能將李晏兄妹護著, 畢竟兩人再怎麽說也是他們大姑母的唯二的血脉, 且二人品性極佳, 護著也不算太爲難。
接著他們又說了一些別的, 林蔚然趁著迷糊前,趕緊將自己與芻羅藥格羅所簽定的大梁與突厥的互市協議告知宮大人,幷將其中她的想法與之分享。最重要的是互市商品的價格隨行就市這一條, 她特意强調了這一點,幷將她有意用貿易順逆差這一點來坑突厥的想法, 其實其中還有一些她暫時沒想通的, 都與宮大人分享了。
說著說著, 她就睡了過去了。
徒留宮大人就著閃爍的燭光靜靜而溫柔地看著她的睡顔,直至最終敵不過困意埋首她的頸窩睡著了。
另一處的人就沒那麽好眠了,蕭子琅一行人被限制出城,然後他們被安置在一個空下來的宅子裡, 外面還有衛兵把守。
喧鬧了一夜了,可他們還是睡不著,實在是今晚的事太震撼了,他們至今都還沒回過神來。
圓通伸出手,往蕭子琅的脖子上一點,他脖子一歪,就昏睡過去了。
這番動靜讓林昭然看了過來,「大師,你在做什麽?」
圓通倒顯得很平靜,「王妃,你怎麽看待現在的局勢?」
林昭然將頭埋在雙臂中,「我們明天就能離開凉州了,一切都會好的。」
「離開?不可能了。咱們都必死,即使不是明天,也不會太久。」說這句話時,圓通眼中有不甘有落寞。
「怎麽會?」林昭然失聲,她不相信。
圓通沒說話。
良久,林昭然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如果真是這樣,大師,你神通廣大,爲什麽不逃?」
「今晚這場雨,起碼耗費了貧僧十年的功力。」圓通沒說的是,他還因此遭到了反噬,「貧僧自打上次在京城就受了傷,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剩餘的功力逃不掉了。」他還有事沒完成,他還有機會,不想窩窩囊囊躲躲藏藏的過此殘生。
「你和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麽?」林昭然防備地看著他。
圓通笑笑,「王妃是不是懷有身孕了?」
林昭然下意識地摸向腹部,她的葵水是晚了幾天,但他是怎麽知道的?
「王妃是不是恨宮大人的妻子林氏?」
林蔚然嗎?恨,怎能不恨,恨之入骨!她那樣的出身,就該爛泥一樣伏在地裡,憑什麽那麽出色那麽耀眼?
「王妃就沒想過,她爲什麽會如此出色嗎?」
林昭然臉色不虞。
「因爲貧僧開了天眼,看到她身上那縷异世之魂。」
「你是說,她不是她本人?」林昭然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懷疑,現在圓通所說的話不過是將懷疑坐實了而已。
「貧僧有一個辦法,能讓你如願以償,讓她魂飛魄散。」這當然不大可能,但圓通儘量挑林昭然喜歡的來聽。
「我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這時,林昭然難得的聰明起來了。
「貧僧也不瞞你,需要你和你肚子裡的孩子的命,幷且是心甘情願的。」
林昭然一聽就猛的搖頭,讓她兩命換林蔚然魂飛魄散?不,她不願意!
她的拒絕也算是在圓通的意料之中,但他不急,他最後肯定能如願的。
「希望你不要後悔。」只見圓通說完這句話後,就磕上了眼。
第二天,林蔚然是被宮小鞅小胖子給吵醒的。
早早醒來的宮小鞅被奶娘直接抱到她屋裡她床上,這小傢伙似乎還認得她,爬到她身邊之後,一邊拿著小胖爪子拍她的臉,一邊衝著她啊啊直叫。
等林蔚然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時候,只看到一顆渾圓的小腦袋一直往她胸前拱。
林蔚然訝异,他這是?還記得找她要奶吃?
她的奶水在出門這一段時間裡早就沒了。
林蔚然起身半靠在床上,將他抱起來放在自己懷裡,點了點他的飽滿的小額頭,「真是個小吃貨。」
她和兒子玩了一會,然後問了下人宮大人什麽時候起的,得到回答,說宮大人一大早就起來去處理公務去了。
林蔚然聽了也沒太在意,畢竟昨晚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凉王死後,凉王府的其餘人昨晚只是暫時關押,但他們需要押解進京那是肯定的。還有竟陵王和林昭然,昨晚沒辦法出城,今天一定會來找宮大人要求出城的。但既然來了,入瓮了,哪有輕易放走的道理?
凉州府衙,此刻是人人自危。
盤踞凉州近三十年的凉王說倒就倒了,與之過往從密的,皆是惶惶然不安的。
就比如此刻的竟陵王,他一早就等在此處等候宮令箴見他了,他實在是坐臥不安啊。
昨晚那一場仗觀看到最後,蕭子琅甚至是絕望的,那場仗甚至給了他一種大梁不可戰勝的錯覺。
再思及他近日的所作所爲,他真是膽戰心驚啊。
他想走,可是凉州從昨晚凉王伏誅開始,就進入戒嚴的狀態,整個凉州主城只許進不許出。出去的話,必須得有宮令箴、鄭春林或者雍王的手諭方可放行。
蕭子琅此時來請見宮令箴,就是想讓他打個招呼,讓城門那邊給他放行。
沒多久,就有人來傳話讓他進去了。
蕭子琅剛想說話,被宮令箴抬手制止了,「竟陵王妃沒來嗎?」
蕭子琅有些莫名,需要她來嗎?她來做什麽?
「去將竟陵王妃一起請來吧。」
不僅如此,宮令箴還讓人去請雍王和鄭春林。
宮令箴吩咐完,自有人領命前去,而他則埋首公務之中,徒留蕭子琅獨自站在那裡,無所適從,不知道要幹什麽。後來他乾脆挑了一張椅子不請自坐。
他倒是想開口套套交情,但很明顯,宮令箴目前幷不想說話。
林昭然很莫名地被帶了來,她到的時候,鄭春林和雍王已經坐在那裡了。
他們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都意識到情况有些不對。
此時林蔚然也跟前走了進來,宮令箴朝她招手,讓她到他身邊去。
「令箴,既然凉王一系的人已伏誅,那本王也需要儘快趕回竟陵,告辭了。」說著,蕭子琅站了起來,還衝林昭然使了個眼色。
「等等,誰說你可以走了?」宮令箴叫住他們。
蕭子琅一驚,面上却笑道,「難道你還想强留本王嗎?」
宮令箴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竟陵王,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不會忘了你昨晚與凉王口口聲聲結盟一事吧?凉王是亂臣賊子,意圖顛覆大梁,此刻已然伏誅。與之結盟的你,也是個亂臣賊子,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雍王,鄭御史,你們以爲呢?」
昨晚蕭子琅太精了,見勢不對就往突厥精兵所在之處縮過去。
即使宮令箴當時非常想一幷除掉他,却不得不投鼠忌器。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夫妻二人是受了他妻子林蔚然的保護了。
雍王點頭,「既是亂臣賊子,自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竟陵王與凉王沆瀣一氣,意欲謀反,來人,將他拿下!」宮令箴下令。
「宮令箴,你不要血口噴人!」
蕭子琅堅决不會承認今晚在蓮花山頂峰上要與凉王結盟的話的,反正當時只有三方人在,凉王已死,他準備來個死無對證。
宮令箴冷冷地看著他,「竟陵王,你意圖謀反的證據確鑿,就不要試圖狡辯了。」
「證據呢?」蕭子琅問。
「要證據是吧?昨晚的不算是吧?那好,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來人!」宮令箴揚聲大喝。
此時進來一個傳旨太監。
蕭子琅心一沉。
傳旨太監看了他一眼,然後命他們夫妻二人跪下。
其餘人也跟著跪。
傳旨太監開始誦念聖旨,大概的意思就是:
竟陵郡守接到密報,說竟陵王府中藏匿有違禁逾越之物。竟陵郡守不敢擅專,立即往上呈報,荊州州牧幷竟陵郡守在竟陵王府的地下秘庫裡發現蕭家藏匿有一身五光十色的龍袍!
然後竟陵郡守和荊州州牧二人聯名上奏。皇上下旨,事情查證屬實,竟陵王府所有男丁皆斬首,親屬三族獲罪,流放嶺南,罪臣三代不得入朝爲官!
「這是栽贓,這是陷害!」蕭子琅大聲咆哮。
林昭然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她緩緩看向圓通大師,他昨晚才說過,他們必死,不是今天就是不久的將來,果然就......
一瞬間,她的臉白得如一張紙。
在場四人,宮令箴夫婦、雍王和鄭春林皆不語。
林蔚然心想,龍袍一事就算是栽贓的又如何?你竟陵王謀反之心昭然若揭,誰讓你那麽無耻呢,昨晚還口口聲聲與凉王聯盟,一見形勢不對,就來個矢口否認,連王爺的臉面都不要了。龍袍一事,不過是給你來個罪證確鑿而已。
剛發生了凉王謀反一事,泰昌帝對類似的事完全是零容忍,誰碰誰死。誰讓你們夫妻二人如此貪心,好好的竟陵不待,非要來凉州這個是非之地,難道你們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份尷尬嗎?
除了龍袍以外,光你們以竟陵王夫婦的身份來凉州就已經很不妥,很挑戰咱們皇帝陛下此刻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經了。
宮令箴沒有再廢話,直接下令,「來人呀,將蕭子琅夫婦拿下!」
蕭子琅大吼,「吾是竟陵王,誰敢動我?」
「等等——」林昭然叫停。
在衆人的目光中,她緩緩上前,朝鄭春林跪下,然後未語泪先流。
林蔚然心一緊,她這是想做什麽?
蕭子琅也呆住了。
「鄭大人,雍王,宮大人,你們也知道我剛嫁給竟陵王半年,在此之前,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是有謀反之心的。」林昭然這話其實說的是實情,在她嫁進竟陵王府之前,她是真不知道的。
說實話,在知道後,她整個人是震驚的,後面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最重要的是竟陵王府的財寶給了她信心。
「你想說什麽?」宮令箴問,他是懶得聽她說太長的話的。
「我想爲自己求個情,我願意將竟陵王府的藏寶庫所在上禀皇上,以贖己罪。」
林昭然隱晦地摸了摸肚子,嘴上說著求饒的話,看向蕭子琅的目光中却是一片哀求。
對於林昭然的話,大家都有些始料未及,而且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竟陵王府的藏寶庫,想也知道裡面寶物不少,要知道當初蕭子琅的祖父可是打下過半壁江山的人,其中截獲的珍寶可想而知。
若非第三代竟陵王蕭子琅能力不足野心還很大,犯了如此低級的蠢,皇上還真不一定能鏟除他。
這竟陵王的藏寶庫皇帝是一定感興趣的,而且只是換林昭然一個女人的要求,看著還是很划算的。
好一個慷他人之慨!看著她,林蔚然有點焦躁,這都不死嗎?已經涉及謀反了啊,她身爲竟陵王妃,應是赦無可赦之列的!
此時宮大人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
蕭子琅紅著眼看她,她的動作讓他想起前兩天她曾甜蜜地告訴自己她可能懷孕了的事。
活不了了活不了,他活不了,竟陵王府中他的母親他的兒女他的侍妾全部都活不了!只有眼前的女人能活,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
但他真的恨啊,恨她爲了活命拋下他,但是他又能如何?
「哈哈哈,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蕭子琅大笑出聲。
他知道,這回泰昌帝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好,既然她想活,那他就成全她!也算是他爲她以及她肚子裡的孩子所能做的一點事。
只見他手一伸,不知道怎麽的手上就多了一把短匕首。
所有人都看到了,沒有人阻止,因爲他的死是符合皇帝期望的,審判他,幷不能帶來多大的好處。
呵呵,蕭子琅凄然一笑,然後手腕一用力,脖子上劃出深深的一刀,鮮紅的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沾濕了地板。
臨咽氣前,蕭子琅的手指指向圓通大師,嘴角全是血,還扯開一抹詭异的笑。
林昭然要來凉州,他本是不贊成的。要不是圓通也極力促使,他此行根本不會來凉州。
還有當初,若不是圓通,他根本也沒想過娶林昭然。
如果沒娶林昭然,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圓通大師雙手合十,上前替他合上雙眼。
而林昭然則是一動不動的,
鄭春林他們對視一眼,這女人也真是狠心。在場的都是人精,焉能看不出蕭子琅自裁的用意?至死都在爲她掙一條活路,真是情深不壽。
「先將這兩人押下去吧。」宮令箴揮手。
此時上來四個護衛將他們兩人帶下去之後,立即又有幾人上來將蕭子琅的屍首抬出去,然後清理血迹。
好一會,等大家都平復了心情之後,宮令箴直接問,「林昭然和那圓通大師,怎麽處理?」
「林昭然可能懷有身孕了。」
林蔚然遲疑地開口。剛才林昭然隱晦地撫摸肚皮的動作她看見了。後來蕭子琅又是那樣的反應,竟然甘願去死,是有違邏輯的。畢竟再怎麽愛她,在她捅自己一刀之後,還能愛得下去嗎?只怕恨不得能同歸於盡吧?而且她也是懷過孕的,林昭然那個撫摸腹部動作,太熟悉了,像是在暗示什麽一樣。如果說她懷孕了,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蕭子琅的死是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而不是爲了她,當然也有可能有爲了她的成分,不排除這個可能。
嗯?衆人訝异了,還有恍然,原來蕭子琅甘願自裁,是這原因啊。
「你剛才就看出來了?怎麽不說啊?」
林蔚然笑笑,沒說話,她提醒這點才沒那麽好心呢。她剛才要是說了,以林昭然的狠心,搞不好自己都會將孩子落了,好讓自己有更多的生機。
衆人想了想,也明白了她剛才沒在林昭然跟前揭穿這事的原因。
如今的情况這身孕對林昭然來說,絕非好事,因爲她懷的是竟陵王的餘孽。但轉念一想,如果她不懷孕的話,只怕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再思及她還涉及到竟陵王府的寶藏,鄭春林只覺得頭疼,「和凉王府的諸位家眷一起,押回京請皇上定奪吧。」
就在這時,侍衛再次進來,告知他們芻羅殿下已經等候多時。
宮令箴知道他是因何而來,於是讓人將他請進來。
與突厥部落當初的協議還是林蔚然與芻羅殿下談的,所以她不用回避。
芻羅一進來就遞過來一紙文書,「這紙協議,你宮州丞認不認?」
宮令箴接過,掃了兩眼,和昨晚妻子和他說的相差無幾。
他看了一眼林蔚然,點頭,「我認。」
但這協議還是得鄭春林和雍王過目一下的。
鄭春林看完大驚,林氏怎麽答應了突厥這樣的條件?這協議傳回朝中,要出大事的!於是他拼命朝宮令箴使眼色。
「那就好。」芻羅藥格林露出舒心一笑,他宮令箴承認了就好,他才不管別人怎麽想呢。
芻羅藥格林又問,「多久這份協議能得到皇帝的同意,蓋上玉璽?」
「這個得看皇上了。」
「爲了保險起見,你們將協議送回京城的時候,我們突厥部落會派人陪同前往。」
「隨便。」
「那就告辭了。」得了結果,芻羅藥格羅也不多待。
鄭春林正想和他說說那協議的事,這時候,剛才的傳旨太監說話了,「皇上還給了宮大人一道口諭,讓他即刻歸京。連帶林恭人和令公子一起。」
衆人吃驚,這道口諭很奇怪啊。况且這個時候,雖然凉王已經伏誅,但後面的善後,還是很重要的。因爲這涉及到人員的安置以及各官員職能的調整,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將宮令箴調離?
鄭春林突然想到什麽,然後臉色一變。
這一幕恰好被林蔚然看到,她不由得道,「鄭大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如果方便的話,不妨直言。」
鄭春林有些吞吞吐吐的,但最後還是說了出來,「入冬之後,宮老太君的身體一直不爽利......本官啓程來凉州時,皇上剛派了御醫去看過,聽說沒什麽起色。我也不知道皇帝傳召你們回應是不是爲了這個。」
宮令箴和林蔚然對視一眼,兩人俱神色凝重,他們來凉州這麽久,先前收到的家書裡都沒提這一茬,後來的家書沒提,估計也是知道凉州這邊局勢緊張,不想給他們添堵。
這次連皇上都下了口諭讓他們回去,怕是老太君真的拖不起了。
宮令箴和林蔚然次日就啓程,剩下善後的事就交給鄭春林,雍王在肅清了凉王的武裝殘餘勢力之後,也帶著隴西府的軍隊回去了。
而由於宮令箴先前的輿論布局和造勢,凉王派系的餘孽搜捕還算順利,全城的百姓們,幾乎超過九成的人都沒有包庇他們,所以鄭春林的善後工作也都還算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