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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村那人那傻瓜》第24章
第二十五章

  要說鄉下人撒潑鬥狠,動起手來那可說是閻王老爺也不吝。到民風彪悍的地界,兩家人打架打出人命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官府還管不了,若惹急了,一村的人拿了鋤頭去圍縣衙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這都是旁話了,安平縣這地方民風淳樸,雖拌嘴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人心裡都有個準頭,不能把人往死裡打,都是街坊四鄰,沾親帶故的,今兒打了,明兒和了,終歸還是要走動的。另外還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不許動人家老人孩子,男人不許欺負女人。說白點兒就是好男不跟女鬥,倘若你媳婦兒跟人家媳婦兒掐架挨揍了,你就算再心疼老婆也不能動手打回去,心裡實在恨了,可以去那人家把她男人揍一頓解氣。若是遇到不講理的潑婦上趕著要跟你動手,你也不好回手,依舊是男人對男人,去讓她男人管她。

  所以,當長生這拳頭揮在了杏花嫂子臉上的時候,在場所有人都懵住了。

  待到杏花嫂子摸著自己的血回過神兒來,嚎啕大哭:“媽呀!打死人了啊!”圍觀的人才被喚醒了似的。原不過是看看熱鬧,這會兒竟見著又高又壯的漢子照女人臉上揮拳頭,卻又是另一個說法了。到底是一個村子的,如何也不許外村人這般欺辱上門。人群中便有些不滿之聲,男男女女吵嚷著:

  “哪兒來的混蛋無賴!大老爺們兒打女人!要不要臉了!”

  “太欺負人了吧!大過年上人家裡來搗亂撒野!”

  “欺負到家門口來了?當我們是好欺負的?!”

  荷花一邊死拉著長生一邊環視人群,見有幾個壯漢子躍躍欲試的往前擠,像是要與他們為難,不免犯了慌,硬打起來他們絕對要吃虧。

  大寶是個不服軟的,人家越是人多他越犯狠勁兒,見這架勢一把鬆了王福根,眼睛一瞪就要抄傢伙,虧得春來是個有分寸的,在他旁邊一把把他攔了。

  幾個壯漢見大寶一副不服挑釁的模樣更被拱了火兒,擼著袖子上前道:“怎的?還想跟我們幹幹?來啊!看你們村兒的人是不是只會打女人!”

  大寶待要犯橫,桃花卻是一下把話接了過來,一點兒不見懼色的厲聲道:“我們村的人打女人?他王福根可是你們這兒土生土長的不是?你們怎麼不問問他打沒打女人!”

  荷花暗鬆了口氣,她知桃花機靈,趕在大寶跟眾人頂起來之前把話茬接過來,不管吵成怎樣,她一個女人跟幾個漢子對峙,至少是動不起來手了。

  果然,那幾個大漢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從大寶和春來那兒轉到了桃花身上,雖也瞪著眼,可到底拳頭是鬆了。

  桃花大聲道:“要沒他王福根把我二姐打的只剩半條命了,誰願意大過年的跑這兒來觸著個霉頭!我二姐在他家受了委屈,還不許我們做姊妹兄弟的給她撐腰,上哪兒說理去!”

  鄉鄰一時無話,大概是對王福根一家的事也有些了解,桃花見眾人這臉色又來了底氣,剛要豁開去繼續大罵,便聽人群有人喊了一嗓子:“咋個沒地兒說理了?!”

  眾人一愣,但見鄉鄰一片騷動,全都恭恭敬敬的退了退,閃出一條道來,一位六七十歲的長者走了出來。這人便是王家莊輩分最高的了,村裡的晚輩都叫他二爺爺,年長的也要尊稱聲二爺。

  只說這王二爺眯著眼看了看這場面,最後望著桃花冷語道:“是你說我們王家莊沒有講理的地方了?”他聲音不大,卻透出一股子壓人的氣勢,桃花才那氣焰一下子被澆了冷水似的,她摸不清對方的身份來路,又沒料到突然殺出個人物來,一時沒得應聲。

  杏花婆婆這會兒迎了上去,道:“二爺您來了就好,這幾個可是欺負到咱家門口了!您看把慶兒他娘給打的!”說著又拿手指著長生道,“就這麼個又高又壯的大小夥子,生生往我們娘兒們臉上砸拳頭啊!這可不是要人命嗎!”

  王二爺聽了沒言語,望著長生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冷的直讓荷花心口打顫,似是他隨時都會開口,然後便有一群壯漢子把長生拉走卸胳膊卸腿。她下意識的往前上了兩步,把長生擋在了後面。

  桃花仍是故技重施,卻也不似剛剛對那幾個漢子那般狠歷,帶了些委屈的道:“是他王福根先打了我二姐,把她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半條命都沒了……”

  “老爺們兒教訓媳婦兒!沒啥說的!”王二爺一聲斷喝,生生把桃花的話給堵了回去。

  王家人聽了這話都上了神氣。桃花則被噎得說不出話,原自己的理,人家只這一句話從根兒上就給你否了,擺明了護短,再怎麼理論也不能了。

  荷花見這場面要僵,提了口氣,接過話茬道:“這位爺爺說得對。我不知道輩分,只叫您聲爺爺,您別怪罪。您說的是道理,男人教訓媳婦兒沒啥說的。可不論怎樣也得有個原由不是?七出之條咱也懂,只要他王福根能說出一條來,別說打,就是把我妹妹給休了,我們娘家人一句話也沒有。可您問問他,我妹妹可犯了啥大錯兒了,要挨得他那麼重的手?”

  “我那二妹子的性情,不是我護短,您只管讓人去我們村兒打聽打聽,若還有比她更溫順的,您只管來打我的嘴巴。甚至也不用去我們村兒,我妹子嫁來咱們王家莊兩年多了,我只問問各位叔伯嬸子,大哥大嫂,她可和你們哪個紅過臉,拌過嘴的沒有?只要說出一回,我往後的話也就都不說了。”

  荷花說著頓了一刻,環視鄉鄰,見眾人有搖頭有點頭,不論怎個反應卻都是認了杏花的溫順性子。

  荷花又接著道:“退一步講,我妹子年紀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需要教導了,男人管,婆婆教,這都是理,急得動了手也是在所難免,可大嫂子打小嬸子,這又是哪處的規矩?我妹妹別說沒個錯處,就算真有個什麼不是了,婆婆相公管不好,還有老子娘呢,再不濟還有我這當姐姐的敲打她!怎麼論也輪不到他家這大嫂子往前伸手!兩口子過日子,哪兒有不吵架拌嘴的,這若是只要拌了嘴了就全家人聯合起來一塊兒輪著打,我妹妹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跟他過的。”

  “大過年的,他王福根家知道和樂,我們家就不知道了?誰願意在這日子口找不痛快?大年初二姑娘姑爺回娘家,他王福根連個面兒都不露,讓我妹妹帶了一身的傷自己回去,若真挑起來,我們姐兒幾個替我爹娘教訓姑爺是不是也算理了?”

  “您是長輩,只有您教訓我們,沒有我們跟您講理的說法。我今兒說這些,純粹是心疼自個兒妹子,替她委屈……”

  荷花這番話說得情是情理是理,圍觀的鄉鄰都沒了剛剛的義憤填膺,王家人也是理虧,全都縮著脖子不吭聲。

  王二爺聽完這番話,神色並未有什麼大變化,只冷著臉道:“福根,人家說這話可是真的啊?”

  王福根被大寶打得狼狽不堪,這會兒聽王二爺冷著臉問話,又是一哆嗦。他原也不是什麼囂狠的人,成親兩年多感情還是有的,對杏花下手有一大半兒是他娘和他大嫂的離間挑唆,打完了自己也後悔了,他到底還是想著和杏花過日子,不想跟老丈人家鬧得太僵,這會兒見這情勢,也便借坡下驢,低了頭沒言語,算是默認自己有錯了。

  杏花婆婆見了一瞪眼,只恨自己這兒子不爭氣,心裡又記了杏花一筆,覺得是杏花把兒子勾搭壞了,只讓他不聽她這當娘的話,在眾人面前落她的臉。可當著王二爺,她啥話也不敢說,只得乾咽了這口氣。

  王二爺沒再多問,只冷著道:“兩口子過日子,有話說話,別沒事兒往身上掄拳頭,你當你媳婦兒是鐵打的身子呢。大過年的不知道給老丈人拜個年去?咱王家莊的水白養你這麼大了,明兒給我帶上禮賠罪去,別讓人說咱們不懂規矩。”隨後又瞪著王福根的大哥道,“還有你,管著你媳婦兒點兒,讓人家戳咱們村兒的脊梁骨,跟著一塊兒丟人!”說完又瞥了杏花婆婆一眼,到底沒說什麼,給她留了臉面。

  杏花婆婆臊著臉沒吭聲,杏花嫂子則拿了個手巾捂著臉,嗚嗚的想哭不敢哭,一個勁兒的抽氣。王二爺瞥了她一眼,又轉對荷花道:“你才聽著,王家二小子我替你教訓了,明兒讓他登門給親家賠罪去,是打是罰,全由親家發落,我蓋不過問,往後他再有犯渾的,你只管來找我,我拿棍子掄他絕不護短。”

  荷花待要說些好聽的,王二爺卻一抬手攔了,只道:“你的事兒問完了,現在輪到我老頭子跟你說道說道了。你才有句話說的對,甭管是誰,犯了毛病有公公婆婆、親娘老子管教,輪不得外人插手,更別提一個大老爺們兒掄著拳頭往媳婦兒家臉上打,你們村兒有沒有這習慣我不管,可我們王家莊祖上傳下來就沒這規矩。”

  王二爺的話擲地有聲,圍觀的鄉鄰立時又起了躁動,都吵嚷著要討個說法,王家婆媳這會兒又來了精神,杏花嫂子更是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荷花原以為這事就此了了,不想人家在留了後手,定不放過他們了。不管杏花嫂子怎樣,長生一個男人動手打了人家媳婦兒確是他們理虧,她也沒有辯駁之詞,只得恭敬的給杏花嫂子行了個禮,道:“這事兒是我們不對,我這兒給嫂子賠罪了。”

  杏花婆婆拉著杏花嫂子,趾高氣揚的道:“光說說就完啦!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你倒是輕巧!”

  荷花又道:“是,嫂子臉上這傷怕是要看大夫,要多少錢我們給。”

  杏花婆婆一聽這話心裡有了譜,只琢磨著要獅子大張口敲上一筆解恨,沒想她話才要出口,卻被王二爺搶了先,只道:“錢不用你們出,咱們不缺錢!缺的是個理!”

  荷花這會兒是看出來了,這老爺子是要拿他們立威,一來是讓人知道這王家莊不是好闖的,二來她剛剛那番話把人家老爺子發威護短的話噎了回去,若只讓他們這麼走了,也是損了他在這村子裡的威信。

  荷花知道這會兒不是逞強的時候,他們這回來是給杏花出頭,可說到底還是想讓她過得舒坦些,她們走了無所謂,杏花將來還是要回來這兒過日子的。

  想了這些,荷花一咬牙,撲通一聲衝著杏花娘和杏花嫂子跪下了,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抬頭道:“這三個頭是我替我男人和弟妹給親家娘和嫂子賠不是的,我們年輕不懂事,一味的只知道護著妹子,跟您動了手您別記恨。都是自家親戚,話說開了沒有隔夜仇。我男人才一時著急護短動手打了嫂子,是我們的不對,嫂子要是實在氣不過,就讓大哥照我臉上還一拳,我絕不閃躲。”

  這場面下杏花嫂子就是再潑,也不能真讓男人還手,只捂著臉道:“我們沒你們那麼混。”

  荷花道:“嫂子寬宏,說這話就是原諒我們了,您這情我記著,明兒定帶了東西來瞧您。”

  她這話說完也不起來,又轉過來衝王二爺磕了三個,起來時腦門子都紅了,只道:“這三個一是給諸位鄉鄰賠罪,這大年下的給諸位添堵了。二來是謝老爺子您替我妹妹主持公道。我今兒回去就告訴爹娘,讓他們放心,這王家莊不是不講理的地方,有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最講公道的老爺子坐鎮,沒人敢不分皂青紅皂的欺負人。”

  這話說到這份兒上,也算給足了王二爺和王家人臉面,王二爺臉色緩了緩,沉聲道:“大過年的跪在地上不像樣,起來說話。”待荷花起來,他又接著道,“都是自家親戚,哪兒有說動手就動手的,今兒這事兒我在這兒看著,就這麼了了,往後誰要再為今天這事兒找後賬,就是不給我老頭子的面子,甭管是我自家的子侄,還是哪路的神仙,我都得跟他說道說道。”說完,目光掃了在場眾人一遍,轉身走了。

  圍觀的村民看著沒戲唱了,也都漸漸散了。杏花婆婆帶著大兒子大兒媳婦兒進了屋,王福根在後面蹭了蹭,進也不是留也不是。杏花婆婆在屋裡喊了一嗓子:“福根!院裡傻站著幹啥呢!進屋!”

  王福根窩窩囊囊的往屋裡走,走到荷花身邊兒時愣了愣,想要上去說兩句拉近乎的話又不知怎麼開口,訕訕的扯了扯嘴角,見荷花冷著臉瞪他,便臊眉搭眼的進了屋。

  荷花拍了拍腿上的土,招呼著幾個人趕車回家。一路上誰也沒開口,事兒是了了,可才荷花那幾個頭磕的,又顯得委屈窩囊似的,可眾人心裡都明白,若不這樣,那老爺子一發話,這村裡人把他們圍了,不狠挨上幾下確是絕難走得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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