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當日傍晚, 少商就向萬家眾人表達了自己思家的情懷, 捨生忘死的謝絕了眾人的熱情挽留, 在萬伯父充滿希冀口氣的『以後你阿母再要打你, 還來伯父家啊』中, 結束度假。
回到程家已是燈火初上,不及和手足團聚, 少商就火急火燎的單獨拜見程始夫婦, 略過淩不疑不提,趕緊將在橋底聽來的隻言片語告訴他們。
少商的話一說完,程始就滿臉驚異的轉向妻子, 喃喃道:「不會吧?我們不是已叫兄長將那圖交出去了嗎。」
蕭夫人臉色凝重:「……淩不疑兩次登門,必是萬將軍隱沒了那圖。」
程始一拍大腿,唉聲道:「兄長這脾氣真是!早知道我就硬將那圖要過來,自己去交了!」
夫妻二人沉默, 少商縮在一旁不敢出聲。
「我早說過了,我們根底不牢, 尋常金珠美玉,甚至兵械銅器,都盡可占了無妨,但權璽和堪輿圖卻是萬萬不能留的。」蕭夫人皺著眉頭, 朝丈夫道, 「還是你去說說吧, 兄長若是已經交了就是最好不過。」
「最好什麼最好!」程始瞪眼道, 「兄長這樣魯莽, 不論如今是交了還是沒交,我都要告訴萬老夫人,非叫她狠揍兄長一頓長長記性不可!」
蕭夫人搖頭歎氣,又轉向女兒,道:「這次偷聽……」
少商一直等著,聞言趕緊道:「我又不是特意去偷聽的,是無意碰上的,阿母你若因此責罰我,那我以後就是聽見了也不告訴你們啦!……阿父,你也不要將我在橋底下聽見的事說出去,不然教萬伯父知道是我告的密,以後我還怎麼上門呢!」
愛豆都發話了,鐵杆親衛隊長程將軍自然領命,忙道:「是呀是呀,嫋嫋這回怎能算是錯呢。若是此時兄長還沒有交出那堪輿圖,這就全靠了嫋嫋來通風報信。免於壞事,合該獎賞才是!……嫋嫋,你放心,我就說是別處聽來的,沒你什麼事。」
蕭夫人暗歎:其實她根本沒想訓斥女兒,只是想問幹嘛跑人家橋底下去了。唉,算了。
那邊廂,程始已經笑呵呵的挪到小女兒跟前,將家裡已商討好的主意托出——
少商大喜過望道:「真的嗎!我可以隨著三叔父和叔母去赴任!」
程始得意道:「這是自然!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看看嗎,都城裡有甚好看的,去外面大好山河轉轉,那才是天高雲闊,魚躍鷹飛!等赴了你萬伯父的家宴後,你們就能動身了。」
少商歡喜的不行,顛顛的扯著父親的袖子連聲道謝,滿口誇讚程始,簡直上至三皇五帝下至隔壁殺豬阿力,全天下最最好的父親。
蕭夫人默默看這對父女互相吹噓,也不去戳破他們。
她心知丈夫是怕奉召征討期間,女兒會在自己手裡吃虧,兒子們未必能攔住,這才提前託付給弟弟和弟婦,不信看看等他回來,是否會立刻去接回女兒。
抬眼望去,女兒臉上的傷雖還未愈,但神采飛揚,精神奕奕,較之在家時不知活潑明快多少。蕭夫人莫名幾分失落,仿佛有人從她手心搶走了什麼。
告密完畢,少商就將十三妹贈她的美酒分作三份。頭一份自是程老爹的,第二份孝敬未來數月的靠山三叔父,第三份則捧去酬謝三位兄長,並向程少宮再要一張辟邪符咒。
「這陣子真是一帆風順!」少商眉開眼笑,「萬伯父萬伯母還有老夫人和萋萋,都待我再好不過了。適才阿母居然說,叫我現在先養傷,等隨三叔母去了外面再慢慢罰寫。」
她扭呀扭到程少宮身旁,諂媚道:「三兄,你再給我畫張符咒吧,我路上用。這次畫的再厲害些,更神通些,要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風調雨順,人見人愛……」
程少宮翻著白眼:「要不要走在路上都能撿金子?」
少商又驚又喜,深覺自己見識淺薄:「世上還有這種符?那……也給我來兩張唄!」
「來你個頭!倒是罰寫的木簡再給你多帶兩張!」
——正舉盞互酌的程詠程頌兩兄弟聞言,放聲大笑。少商故意板臉,心裡卻像棉花糖一樣。她覺得吧,蕭主任其實也沒那麼糟,至少她很會養兒子,這群兄長都很好很好的。
送完了酒,少商本要回去了,誰知大哥程詠在廊下拉住她,低聲道:「明後日,估計尹家會來人。到時人家與你道歉,你可得臉色好看些。」
少商吃了一驚。這才知道,她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裡,尹夫人已經帶著尹姁娥數次上門致歉,兩家長輩早無芥蒂了。果然,她回家的次日,尹夫人就投了帖,攜女來訪。
再見尹姁娥又把少商嚇了一跳。
當初的尹姁娥好像一支嬌矜的鳳仙花,挑剔的慢條斯理,高傲的得意洋洋;如今卻成了顆低調樸實的小白菜,眉也順了,目也柔了。與這段日子度假般快樂的少商不同,尹姁娥明顯被收拾的很全面很徹底,似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寒暄致禮後,尹夫人蕭夫人外加桑氏三個女人到屋內談成人話題去了,偏偏程姎這陣子在莊園查看開春要用的糧種,尚未回返,只餘少商和尹姁娥面對面坐著,相顧無言。
「……不曾想,你的傷還沒好。」最終,還是尹姁娥熬不住先開口了。
少商摸摸自己的臉,苦笑道:「我也沒想到。」這幅皮子賣相好,品質卻差,這麼點小小毆傷痊癒的跟蝸牛爬似的。
「阿姊的傷呢?那日我下手也不輕。」
尹姁娥慚愧的笑了下:「也就疼了三五日,如今早全好了。」
少商心道,早知自己的傷好的這麼慢,當初應該再多打她兩拳。
「……都是我的不是。」尹姁娥滿心誠懇,「人生於世間,都有那麼幾件苦楚,哪有一生無憂無愁的。這些日子,我知道了外家當年好些事……」她忽哽咽起來,「真是血淚斑斑,真不知道阿母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倘若當年有人如我一般譏諷我阿母無父無母,我非活扒了那人的皮不可!」
少商默默的遞了條絹帕過去,尹姁娥接過來擦拭淚水:「本來阿母已多年不曾想起以前的傷心事了,都是因為我,阿母哭了好幾夜,還病了一場。阿父阿姊還有兄長們都怨我,說我涼薄,無情無義……」
少商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也不知該得意還是惴惴。
「今日我誠心誠意向妹妹道聲『對不住』,全是我平日得意太過,刻薄而不自知,以後我定要盡數改了。」尹姁娥端正的朝少商行了一禮。
少商趕緊回禮,訕訕道:「這…這個,我也有過錯…」場面話真難說!
尹姁娥見少商說不下去了,體貼的接過話頭,笑道:「過幾日萬家要設宴,萬伯父素來豪闊,這次筵席必然熱鬧有趣,到時我們一道玩耍。」
少商抽了下嘴角,幹幹道:「阿母說,倘若到那日我臉上的傷還沒好,就不叫我去了。不然頂著這臉出去走一圈,再有好事之人傳揚,姁娥阿姊拳腳了得之名便會傳遍都城,以後旁的姊妹再見你,非得帶上貼身侍衛不可。」
尹姁娥既尷尬又想笑:「唉,蕭叔母真是體貼周全之人……」
「嗯。我們的母親都是好人。不過我們呢,大約是好竹出了歹筍。」少商重重道。
聽到『歹筍』二字,尹姁娥掩袖笑個不停,少商調皮的甩甩袖子,二人相視而笑,這段梁子終算是揭過了。
尹姁娥一面撫平袍袖,一面期期艾艾道:「好在一家就一顆歹筍,我阿姊和兄長們都很好,少商你的阿姊…還有兄長們,想來也是很好很好的…」
少商點頭:「那自然!我家兄長可好啦!拿滿城的金山來,我也不換!」
九騅堂外的廂間,程詠靜靜端坐,聽到裡面女孩們歡暢的笑聲,心知無礙,這才放下心來離開。心道,這下可好,直到這小祖宗離家前,總不會再有由頭和阿母杠上了。
了結了和尹姁娥的恩怨,少商自己也覺分外輕鬆,再想想很快就離城遠行了,頗有種『一笑泯恩仇,江湖就此過』的灑脫之意。也不知是不是程少宮那神棍的符咒持續發力,到萬家設宴前日,程將軍的小女兒終於不是豬頭了。
宴客那日,萬家滿府披錦掛彩,賓客摩肩擦踵,來往甚眾。萬鬆柏站在正門內迎客,雙手搭在胖肚皮上,笑容可掬,不過一腿略跛。
少商跟萬萋萋咬耳朵:「伯父不是腿疾已愈了麼?怎麼又這樣了。」
萬萋萋壓低聲音道:「也不知道阿父哪裡惹惱了大母,就在你走後第二日,大母莫名發起火來,叫護衛們壓著阿父在園中,好生打了一頓。打的好狠哪!那麼寬的板子……」她拼攏自己的兩隻手掌,「打的啪啪作響,喏,這不腿又這樣了!」
少商看著待自己很好的萬伯父一瘸一拐的樣子,頓時心虛不已。
萬萋萋好動,做不來端坐室內商業互吹那套,也不愛飲漿做賦,直接在後園辟出一塊空地,放置各色遊藝之物,從蹴鞠到板羽,應有盡有,甚至還擺了數套弓弦箭靶。
女娘們各自取便,好靜的就坐到廊下烤火吃喝,或笑談,或圍坐博戲;好動的就在地上你推我擠,嘻嘻哈哈的玩鬧。
「……素聞姁娥阿姊文武全才,今日不如和小妹來一局?」萬萋萋抬高下巴,一手持軟弓,一手指著遠方的箭靶。
哪知尹姁娥如今洗心革面,毫不受激,微笑道:「哪裡來的文武全才,不過是平日小姊妹們與我客氣。這樣遠的箭靶,怕是我的箭都碰觸不到。」
萬萋萋悻悻放下弓箭。
這已是她今日第四次口頭挑釁尹姁娥了,也是第四次拳入棉絮,無疾而終——她忍不住暗想,要是尹姁娥死性不改該多好,人生在世,沒個對頭真是寂寞如雪呀。
因著今日最大的兩頭沒能懟起來,小女娘們在園子裡吃吃喝喝,玩興甚佳,直到最後一撥衣著華麗的貴胄女娘姍姍來遲,園內氣氛又為之一變。
當前那位女公子面如滿月,朱唇黛眉,神色輕佻,周圍由一群穿錦著緞的女孩簇擁著。
少商暗暗比較,覺得這人比當日的尹姁娥更為氣派。因為尹姁娥並非特意收小妹,不過是聚攏一塊時受受吹捧和馬屁。而眼前這位,明顯是有組織性的帶領幫眾。
那女公子笑道:「萋萋,你怎麼不來迎我?」
萬萋萋臉色一沉,但記著自己主家的身份,只好上前招呼。
萬鬆柏雖然有功又有爵,有錢又有權,但遠未到朝堂一等世家,自不可能將當朝權貴一網打盡,這回宴客只能邀請與自家有關的人家。很遺憾,王姈的父親正在此之列。
少商挨著尹姁娥道:「這人誰呀。」
尹姁娥低聲:「這是車騎將軍之女,名叫王姈,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她想了想,加上一句,「表的。」
「我看十三姊很不高興見她呢。」瞎子都看出來了。
尹姁娥撇撇嘴:「我也不高興見她。這人最愛攀附貴人了,為人陰刻,甚是可惡。」
少商聽她說的咬牙切齒,失笑:「莫不是你被她欺負過?」
尹姁娥咬著下唇:「……我還好,家父與她家素無往來,不過我有幾位好友,吃過她的虧。只不過家勢弱些,毫無過錯的橫遭一番羞辱。」
「這有什麼,你也羞辱過我呀。你倆應該相見恨晚才對。」少商打趣。
尹姁娥作勢要打她,想想自己之前的行徑也是好笑,道:「這麼說吧。我要為難人,至少得有一盤金絲燕窩棗來做由頭。可她,哼……」她臉上不屑,「王姈眼裡只有兩種人,要嘛是須得巴結拉攏的,要嘛是可以欺負使喚的。全看有無權勢。」
少商大搖其頭:「她這樣就淺薄了,權勢這種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像我家,家父的官秩雖不如王將軍,也沒有皇后娘娘為親眷,但只要求不著她,那我又為何要巴結她?」官秩並不能代表一切,還要看家族地位和官位許可權,以及受不受皇帝重用。萬一皇帝只想給你高薪養老呢。
「誰說不是!」這話甚合尹姁娥心意,她越看少商越順眼了。她父親雖非要職,但皇帝一直待尹家很好,時常在人前說『尹治乃敦厚君子』。
王姈皺著鼻子,仿佛聞到什麼不好的味道,挑剔看著園子,道:「你就這麼款待我等?這麼簡陋的佈置,還不如坊間食肆呢。」
「寒舍簡薄,原不配你大駕光臨!可你也不是頭回認識我,我愛怎麼宴客你不知道麼。」萬萋萋不客氣道,「既看不上我家,你今日來幹什麼?!」
王姈不理這話,不在意道:「聽說,今日十一郎也來了?」
萬萋萋愣了一刻,但她腦子轉的快,隨即笑道:「來了麼?我不知道呀。」
王姈臉色一變,她身後鑽出另一個年歲略小的圓臉女孩,急吼吼道:「你別抵賴了!我們都打聽過了!十一郎來了!」
萬萋萋故意慢吞吞的:「來了如何,不來又如何。與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想見他。倒是小阿縭呀,你今日跟王姈出來看十一郎,你阿母知道嗎?」
少商大樂:原來是一群追星女孩呀!
那叫阿縭的女孩被萬萋萋說的臉都紅了。王姈見狀,忙道:「你不要牽扯阿縭,有話跟我說!我們適才聽到,你父親要領今日來的兒郎們去演武場耍耍,我們想去看看熱鬧。這是你家,我們不好亂闖,才來問你的。」這話說完,她身旁的女孩們一陣附和。
萬萋萋笑道:「這新宅我搬來不久,演武場呀,到底在哪裡呢…嗯,在哪兒呢…」她故意不答,繞著彎子逗弄。
王姈也不是好惹,看萬萋萋有意拖延,眼珠一轉,見站在一旁的少商,笑道:「你別推三阻四,就算不為了我等,也要為了你如今最最要好的程家妹妹呀!…少商妹妹,來,過來我們這兒,難道,你不想見十一郎…」
少商見自家把子應對的遊刃有餘,正閒閒的和尹姁娥看戲,冷不防被點了名,慢了兩拍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也是這幫腦殘追星少女的一份子!
「十一郎嘛…呵呵…」她努力回憶這個名字,實在想不出,只好道,「我並不想見。」
王姈譏誚道:「早就聽說自從程將軍夫婦回來後,少商妹妹再不與從前的姊妹們玩了。不過也是,水漲船高嘛,自要與萬家尹家這樣門第的人家來往。以前的玩伴,區區情分爾,說丟也就丟了。可恨那些不知內情的,還以為少商妹妹趨炎附勢,翻臉不認人呢。不過我們自然知道少商妹妹不是這樣的人!」
旁邊的尹姁娥本不想插嘴,此時卻想起母親說她年幼時無父母指點的難堪,當下臉色一沉,道:「王姈,你不要東拉西扯,你想見十一郎自去見好了。少商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不知擇友,如今有了父母指點,自然不一樣了。」
王姈正要反唇相譏,忽然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
「阿縭,你怎麼在這裡?!」
眾女孩立刻轉頭去看,只見一個背負羽箭的華服少年站在園口,正驚異的看向這裡。
少商一看,咦,這不是那個未婚妻很厲害的河東樓氏的樓垚嗎?
阿縭一見了樓垚,驚叫一聲,慌亂的躲到其他女孩背後,誰知樓垚上前數步,一把將人揪了出來,斥道:「阿縭,伯母不許你來,你居然偷偷跑出來!」
「堂兄,堂兄…你饒了我罷…」樓縭哀求道,「你別告訴我阿母!」
樓垚毫不憐香惜玉,說著就要扯小堂妹去找自家馬車,好打包送回家。
王姈上前拉扯,尖聲道:「這關你何事!要你多管閒事,快放開阿縭……」她力氣不小,只聽茲拉一聲,樓垚的袖子被扯破一個口子。她不由得住了手。
樓垚回頭道:「阿縭跟你只會學壞,上次就是聽了你的話,愣說伯母偏心兄姊,逢人就哭哭啼啼說自己受欺負不被看重!要我說,再不見你才好呢!」
王姈沒料到樓垚會在眾人跟前說出這些話來,一時尷尬。
不過她臉酸心硬,反口道:「有沒有欺負,只有你們自家知道,我想說什麼就說,你管不著!要真是一碗水端平了,阿縭有何可哭的,說不定呀……」她冷冷一笑,「說不定真叫阿縭受了委屈吧!」
樓垚氣的半死,激動道:「你滿口胡言!誰,誰欺負阿縭了?!阿縭在家裡最小,我們,我們怎麼會……」
王姈得意洋洋,愈發刻薄:「你還有功夫來管阿縭?定了十幾年的親,人家一朝破除婚約,轉頭就要跟旁人成親。天曉得你是如何不堪,如何顢頇無能,昭君妹妹才這樣迫不及待。我要是你呀,早就沒臉見人啦!」
樓垚氣紅了臉,指著王姈『你你』了半天,十六七歲的少年素日跟父兄學的是沉穩寡言,哪夠口舌本事和王姈這樣的潑皮女子鬥嘴。
見樓垚吃了癟,王姈大是得意,朝少商繼續道:「我說,少商妹妹,你真不想見十一郎,我可聽說當初你為了他神魂顛倒,揚言非他不嫁呢!呵呵呵……」
少商眉頭一挑:「這都城裡揚言非十一郎不嫁的,只有我一人麼?」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那個叫十一郎的是圓是扁。
王姈的笑聲戛然而止。
萬萋萋大笑:「可不是!這都城裡的小女娘,怕是有一半都說過這樣的話!」
樓縭從她堂兄的胳膊下,努力露出腦袋:「那不一樣,咱們光明正大,不像你,明明心裡喜歡,卻硬說不想見十一郎!真是虛偽之至!」
王姈重新露出微笑。
「那麼,這都城裡揚言要嫁十一郎的小女娘,有沒有奉父母之命另行婚配的。她們都是虛偽之至?」少商淡淡道,臉色紋絲不變。
尹姁娥笑道:「自是有的。十一郎一直不肯婚配,她們年歲到了,卻得嫁人。有好些個如今怕是都做了母親吧。」
少商感激的看了看萬尹二女,同時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再輕易惹禍。
她轉頭朝王姈,道:「這位王家阿姊,這世上有幾個人自小到大是一點不變。有人幼時愛吃魚,大了後半點魚腥不沾;有人幼時懦弱,但長大後堅毅果敢。我聽兄長說過,諸國紛爭之時有個了不起的將軍,他幼時總受人欺侮,連還口都還不上。可後來他兵鋒所指,橫絕天下。人長大後會變,這很稀罕嗎?」原諒她聽故事不認真,早忘記那將軍叫啥了。
樓垚不知覺放開了抓著小堂妹的胳膊,呆呆的看著那個纖弱少女。
王姈冷笑一聲:「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還自比將軍了,你也配?!」
少商不去理她挑釁,繼續道:「之前與我玩耍過的那些姊妹,也許是瞧不上我,也許是旁的原因,但她們在我犯錯時不曾糾正我,在我困苦時不曾幫助我,在我怯懦時還有人拿我的愚行來取樂。我不再和她們來往了,家母說這樣很好,以後要我好好擇友。如今我結交了萬尹兩位阿姊,王家阿姊,你覺得這回我是否對了?」
王姈面色略僵,正要開口,少商搶著道:「我知道王家阿姊又要說我攀附。那敢問王家阿姊以及諸位姊妹,你們都不曾結交高於自家門第的好友嗎?難道與高過自家門第的姊妹結交,就是一定是攀附?」
女孩神色鎮定,語氣淡然,周圍女孩都靜靜聽她說話。
樓垚想起隨兄長去明堂聽大儒說經的場景,她仿佛明堂裡那位最出眾的學子,侃侃而談,其餘同學認真聆聽。
「至於十一郎嘛……」少商笑了笑,「我以前神魂顛倒,現下不顛不倒了。不成麼?如果諸位姊妹不信,不如我發個毒誓。」
那些簇擁著王姈的女孩們也有些尷尬了,既有一種少了個對手的暗喜,又有一種少了個同夥的遺憾。王姈站在那裡,陰著臉不言語。
少商轉過身,朝著萬尹二女及諸女,淘氣的拱拱手,笑道:「自從家父母回來後,這便是我身上的兩處不同,也不知這樣變,是好還是好不好?」
「再好不過啦!」萬萋萋率先大贊。
尹姁娥輕笑,撫掌道:「這是越變越好了。好好好,變的好!」
園中非王姈陣營的其餘女孩總算反應過來,或快或慢,或高聲或低弱,都紛紛稱起好來。
王姈用力咬唇,冷笑道:「真是好口舌……」
「王娘子!」樓垚忽發聲,「我記得你幼時,與你外大父麾下幾員大將的女兒們十分要好。後來你外大父事敗了,雖然陛下寬宥,不曾問罪家小,但那些小娘子家依舊漸漸冷落。你怎麼不接著與她們好了。」
這一下直接戳中了王姈的痛處,她眼珠都紅了,厲聲道:「樓垚!你……」
「你若再跟阿縭混說什麼,我,我就……」樓垚口舌不利,一時想不到厲害的殺招,慌亂中目光轉動,正碰上少商如清水般的眸子。
他陡然心智通透,大聲道:「我就請伯父和父親去問問王將軍,王家非要插手樓家家事,到底有何意圖!」
王姈臉色忽青忽紅,既生恨又失顏面,惱羞成怒之下甩袖而走,那幫追隨她的女孩們趕緊跟著離去,只剩下樓縭呆呆站著。
萬萋萋撫掌大笑,邊笑邊在後面大喊:「我還沒告訴你們演武場在哪呢……」
尹姁娥推了她一把,笑駡:「都什麼時辰了,還不領我們去開席!」
萬萋萋笑的幾乎直不起腰來,一手攙著少商,一手延請眾位小女娘去赴宴。樓垚朝餘下女孩拱拱手,又替堂妹辭謝宴席,然後揪著猶自叱駡掙扎的樓縭也走了。
在歡笑聲中,女孩們三三兩兩往內堂走去,無人注意到少商臉上雖笑著,但眼中冰冷。乘人不注意,她稍稍回頭向王姈那夥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世上,唯一能叫她受了欺負而忍下的原因,就是她懼怕隨之而來的後果;但如果她有辦法消弭後果呢,那為何不報復回去。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她有心要重新來過,可總有人不肯放過她。她打算設一個局,叫王姈這幫人的吃個小小苦頭。
小小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