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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漢燦爛,幸甚至哉 (星漢燦爛·月升滄海)》第50章
第50章

  陽春三月, 上旬巳日將至,作為(暫代的)的父母官, 程止需要為百姓主持祓禊儀式——就是領著百姓到河邊潑潑水洗洗澡, 去除之前一年的晦氣陰霾。

  至於高門女眷,雖然不至於真的赤身露體的去搞天體運動,不過也會穿著單薄許多,還要拿帷幔圈起來擋著。樓垚囁嚅著問少商那日能不能給自己潑一瓢水, 以示祝願。

  少商笑嘻嘻道:「行呀。不過那日我要穿袒側肩的襜褕,你穿什麼呀?」這身子的兩道鎖骨纖細如蝶翼,超級漂亮的好嗎。

  樓小公子當即臉紅如醬油燒肉, 也不知腦補到了什麼,捂著鼻子跑了。

  可惜, 上巳節的前一日, 程老爹和蕭主任從天而降。嚴格來說, 夫妻倆是相隔半日前後腳蒞臨滑縣的。這下少商別說露鎖骨了,坐言起行都得規範起來。

  程始答應婚事時十分痛快, 事後回味又莫名舌根泛酸。待招安工作全部完成,率軍回都城時途徑東郡,便領一隊護衛急馳來滑縣來看女兒,順便審查未來郎婿。

  而蕭夫人也被這樁婚事打了個猝不及防。

  先是樓家二夫人托人來說親少商,不等她平息錯愕, 又收到樓垚之父從青州寄來的懇切求娶信函(其實這信原是寄給程始的, 寫信時樓垚父親還不知道未來親家就在近旁)。蕭夫人剛剛認真考慮起和樓家結親的可行性, 就收到丈夫的加急書簡, 說這婚事他已答應了,還和樓二大人互換信物了。

  蕭夫人一陣氣惱,也懶得理睬丈夫心中那點小九九,索性啟程來滑縣當面詢問程止夫婦,順便接女兒回都城。

  「但凡碰上嫋嫋的事,你們兄長就拿我當賊防備呢。」蕭夫人不無自嘲。

  桑氏笑道:「當初我說什麼來著,別對少商太過了,當心反噬的厲害。」笑過後,她又問家裡一切可好?

  蕭夫人道:「胡媼陪著君姑將後園的花草都拔了,這會兒正商量播什麼糧種呢!我看精神倒比以前好了,姎姎還在學打理庶務,性子老成不少,也敢給人翻冷臉了。」

  「那現下你看少商如何?」桑氏笑盈盈道

  蕭夫人沉吟,閉眼歎道:「你將她養的很好,……比我好。」

  分別數月,女兒不但身量嫋娜勻稱,皓齒明眸,原先凝在眉宇間的那股戾氣已消散不見了,看人的目光也不復往日陰鬱孤僻,反倒透著善意和調皮。大約是見識經歷了許多,如今女孩周身的氣度豁達自然,舉止文雅中透著一股朝氣蓬勃的天真明媚,叫人望之生喜。

  桑氏左右顧盼,顯擺道:「你看看,我這裡還是少商畫了圖紙改建的!」

  跟著桑氏的目光,蕭夫人四下一看,這間內室也不知怎麼弄的,屋內溫暖卻不憋悶,更兼光線明亮,氣息通透。

  「前陣子,少商還給我挖了座沐浴用的灶,連上她找人新箍的大木桶,多冷的天都能在裡頭泡著。從砌磚到引水都是她的主意,簡單又省錢,那些匠人沒有不服的。」

  蕭夫人輕歎口氣。

  她過世的生母哪怕生下七子一女了,還是腰若折柳,形如少女,面龐荏弱明淨,外面多少兵荒馬亂家破人亡都打擾不到她安享富貴。現在少商長開許多,容貌幾乎和生母一個模子裡出來,可反倒愈發不像了。

  縣衙後宅不算大,從外面隱隱出來程始渾厚的呵斥以及女孩氣惱的聲音,間雜著程止幸災樂禍的笑聲。妯娌倆聽了,俱覺好笑。

  蕭夫人不無擔憂道:「阿垚也是樓家嬌養出來的麼兒,你們兄長下手可別沒個輕重!」

  桑氏笑道 :「阿垚雖年少,可弓馬刀劍都還來得,不是繡花架子,你放心吧!何況,有少商在呢!兄長也就是嚇唬嚇唬罷了……對了,說起來,這婚事姒婦怎麼看?」

  蕭夫人無奈道:「都互換信物了,還能如何!」

  桑氏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快,緩和道:「說實話,這婚事若非兄長一口應下,而是交由姒婦來料理,您會如何?」

  蕭夫人沉默片刻,乾脆道:「我不瞞你。那日樓家托人來問親事,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唉,少商桀驁不馴,在都城裡的名聲又不見得好,哪怕阿垚再喜歡,我想樓二夫人也要遲疑的,誰知……」她搖搖頭,「這麼快!」

  桑氏笑道:「如今何昭君嫁去了並州,阿垚的母親正面上無光呢,再耽擱下去,怕是何昭君孩兒都要生下了,他們能不快嗎!」

  蕭夫人點點頭,又遲疑道:「你說,少商嫁的這麼好,將來姎姎的夫家要是沒樓家的門第高,葛家會不會心生埋怨……?」

  「你又來了!」桑氏用力放下碗卮,道,「我早跟你說過了,雄鷹和家雀不能一樣養!嫋嫋這樣的相貌秉性,是遮蓋不起來的!」

  她心想,蕭夫人還不知道淩不疑呢,不然更有的鬧了,「姎姎自有她的好處,將來也會姻緣美滿的。你當初也說過,門第高不高與日子好不好過有甚關係!怎麼,嫋嫋可以低嫁然後安心度日,姎姎就不可以了?」

  蕭夫人倒也沒生氣,歎了口氣後,語氣緩慢道:「其實我現在也想開了,許多事不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樓大人在信中說,起初他也是猶豫的,便遣人去打聽。巧了,正看見你們一行傷的傷,病的病,蹣跚車行往滑縣而去。途中人困馬乏,不堪者甚眾,偌大的車隊竟由她一個小小女娘主事……」

  桑氏想起彼時自己腿傷,丈夫又哭又悔的,窩在車中死活不肯出去。

  她不由得臉上一紅。

  「樓大人言道,不論都城裡風傳如何,他手底下的人,看到的打聽到的,都是少商的好處——有擔當,有膽識,孝順叔母,體貼老程大人家的遺族,聰慧練達,還有一副憐弱憫孤的熱忱心腸。樓大人還說,脾氣好壞只是末節,少商年歲還小,將來慢慢教就是了。」蕭夫人繼續道。

  桑氏失笑:「喲,看不出阿垚的父親這麼寬厚和氣,少商將來有福了。」

  蕭夫人苦笑一聲,不無慘澹道:「我自己的女兒,都不知道有這麼多好處,樓大人一個外人卻能看出來。舜華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桑氏看素日剛硬自負的姒婦如今竟一臉失落,自我懷疑,她不由得心頭一軟,寬慰道:「少商要學的還多著呢,單一個『自作主張,自負本事』就能把我和她叔父嚇出身冷汗來!你不知道,之前少商還想自己開窯燒磚呢!可嚇死我了,水火無情,稍有不當,窯炸了,磚爆了,燙到燒到臉上身上可怎辦?!」她拍著胸口,至今想來還心有餘悸。

  蕭夫人失笑:「你勸了,她還是聽的。可如今我說話,也得她肯聽才行呀。」

  桑氏輕道:「……這孩兒,隻肯聽待她好的人。」

  蕭夫人默然不語。

  程始是溜號出來為難(劃掉,考校)未來郎婿的,又有女兒在旁瞪大了眼睛盯著,除了射箭馬刀意思比劃兩下,他拿手的甩擲石鎖什麼都沒能亮出來。

  「阿父你這是幹什麼,難道考校出阿垚不好,你還能從樓伯父那兒把信物討回來不成?」少商叉著腰,忍笑道,「阿父,我告訴一句至理名言。婚事定下之前,要多探查探查人家的不足,婚事一旦定下了,就要多看人家的好處,這樣日子才會好過!」

  程老爹也是老司機了,哪裡會被女兒難住,見樓垚已被僕從扶下去擦藥了,便笑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我是替你試試他武力如何。郎婿弱些才好呢,將來你們吵架,你也能和他對打兩招,免得等父兄來救時,看到你一副鼻青臉腫!」

  少商氣結,大聲道:「阿父你能不能盼著我點好呀!」敢家暴她,借他十個膽?!

  既然婚事已定,就不能放少商在外面繼續開心了,該走的禮數流程走起來,該懂的禮儀套路和基本世家譜系趕緊培訓起來。

  當夜,蕭夫人就吩咐家僕替少商收拾行李。正忙著,樓小公子羞羞答答來問『能否隨程家一道回都城』。蕭夫人無語望屋頂,半晌後勉強應下。同時她心中輕哂,難怪三弟夫婦這樣老神在在,篤定輕鬆,看少年對女兒的這份黏糊勁兒,顯然是已被牢牢拿住了嘛!

  蕭夫人是雷厲風行之人,車隊修整兩日,第四日就拎上女兒啟程,樓垚照例騎馬隨行車旁,一臉遺憾著未婚妻不能和自己同騎共行。

  少商戀戀不捨的和桑氏道別,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一個勁的叫桑氏注意身體養護傷腿,口口聲聲哽咽真摯,蕭夫人在旁看的酸溜溜的。

  發酸的不止她,還有在冷風中立了半天的程止。他狀似自然的將妻子的手從侄女手中抽走,然後一臉關懷的念叨了幾句陳腔濫調。

  少商憐憫的看著自家三叔父。

  程老爹是典型的大智若愚,小事放手,大事心裡門清。蕭夫人看著強勢,但程老爹拿定主意的事,她也鮮少能改動。可三叔父吧,肚腸遠不如面孔標緻,被桑氏拿在手掌心且不自知,還總愛洋洋得意,可見當年該長到腦子裡的營養都長到臉上去了。

  程止也憐憫的看著侄女。

  自家兄長自己知道,程始自小就從頭頂到腳底都透著一股子敦厚實誠。說假話時像真話,說真話時要是沒把人煽出淚來,那就算發揮失常了。蕭夫人更是剛強烈性,智計百出。侄女再厲害,還能翻過這夫妻倆的手掌心去?一個弄不好,又要摔杯為號上杖刑嘍!

  程止摸摸侄女的頭:「回家後,多聽你阿父阿母的話,不要再強了。」

  少商拍拍叔父的臂膀:「叔父你也多聽叔母的話,別東想西想的,聽叔母的准沒錯。」

  叔姪倆都在肚裡覺得對方可憐,一時竟難得和睦,不再互懟了。

  竹鞭揚起,車隊啟程,少商從車窗遙遙回望,只見城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她輕輕呼了一口氣——要回都城了。希望能早些和樓垚結婚,然後隨他外出任官,那才真叫天高海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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