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九諭鑒部
之前的浮月孤鄉事件中,有兩點白琅一直很在意。
首先, 丟信的是步留影, 月聖死後掌權的是步留影。起因在她, 獲益也在她, 她必然是關鍵;其次,在十隼盟集市中,那桌祭司談論月聖之事, 有句話略顯蹊蹺。
——「真他娘的邪了門了,這麼多受月聖器重的祭司, 還能全在他老人家飛升前憑空消失?」
也就是說, 包括步留影在內, 很多受月聖器重的祭司都在他飛升前消失了,這說明什麼?
白琅覺得比較大的可能性有兩種:第一,月聖對這些祭司起了疑心,臨近飛升, 不敢留他們在身邊;第二,為了保險起見, 月聖不止派了一個人出去送信, 這些信還不一定是給同一個人的。
在前一種可能性中,步留影被月聖懷疑,洗不乾淨。
後一種可能性則更可怕。
因為月聖不止派了一個人出去送信, 最後一封都沒送到,還只有步留影活著回來了。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步留影很可能殺了所有受月聖信任的祭司,銷毀他們手裡的所有信, 跟琢玉聯合殺害月聖,再若無其事地返回浮月孤鄉接下權柄,將月聖之死栽贓給被她除掉的祭司身上,說他們裡應外合,謀害月聖後逃之天天。
這個可能性無限接近現實,因為它串起了所有線索。
白琅花了點時間理清局勢,很快沉澱思緒,專注眼前。
「啊!我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步留影眯著眼睛看白琅,「你是替執劍人頂鍋的那個刺客嗎?原來你們是一夥啊?我說呢,那個琢玉不至於這麼神,突然冒出來一個你,真是猶如天助……」
計劃天衣無縫,白琅的「意外」出現更是前後呼應,首尾交接的點睛之筆。
琢玉的前半局堪稱完美。
白琅覺得要她以同水準完成後半部分,真的太難了。
步留影滿臉笑容:「早說嘛,我馬上就幫你把那個通緝令撤了。」
她有點自來熟,一把攬過白琅,胸墊在她肩上,沉甸甸的。
白琅有點不自在,小聲解釋道:「我……那個……」
步留影低頭湊到她嘴邊聽:「你是來捎口信的還是?琢玉人呢?」
「他不來了。」白琅一口氣說道,「以後都換我……」
步留影「啊」了一聲,鬆開手,看了白琅好半天。
「這個吧,我也不是不信任你。」步留影絞盡腦汁想怎麼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思,「你叫什麼啊?」
「白琅。」
「多大了?
「今、今年十五……」
「哦……」步留影沉默。
白琅抿了抿嘴:「我還是回去讓掌門真人換人吧……」
「太微上人換你來的?」
白琅點頭。
步留影似乎思索了一下,很快又笑起來,重新攬過白琅:「行吧,他信任你,我當然也信任你,以後就有勞了。」
她變臉變得太快,滿臉笑容真摯,一股子要跟白琅掏心掏肺的感覺。
白琅在界門旁邊的石頭祭壇上坐下,問她:「我不知道之前琢玉幫你做到哪一步了,能說下嗎?」
步留影擦了兩下灰,跟她並排而坐。
「就做到了這兒唄。我雖然被推出來主持大局,但到底是個臨時的。真要把浮月孤鄉『繼承』過來,需要一個新月聖。」
「月聖」的稱號是繼承制,因為前代月聖暴死,未能欽定繼承人,所以步留影可以當權到新月聖出現為止。聽她的意思,應該是想要一個完全受她控制,且又能夠服眾的新月聖。
這上哪兒找去?
白琅問:「月聖死前有留下信物嗎?」
步留影嗤笑一聲:「他哪兒有什麼信物,他自己就是個假月聖。」
……!!?
在灰暗月光中,步留影將古老往事娓娓道來。
月聖之位傳自萬千年前。那時候浮月孤鄉還不是一個個孤立的小界,而是一個完整的圓月似的大界。後來『古龍佛』噬月,將其嚼碎,傾吐出一片片孤立的界,才成了現在這樣子。浮月孤鄉之人懼他,畏他,尊他為『月聖』。
也就是說,「古龍佛」是浮月孤鄉的初代月聖。
「古龍佛一世清修,恪守戒律,沒有留下子嗣,他說他的繼承人會手握吞噬月亮的至寶出現。這個至寶就是古龍佛的一支角,它在前代月聖死後,會自動出現在下任月聖身邊。不久前死的那傢伙根本就沒有古龍佛信物,他憑藉噬月的天權騙到月聖之位,心安理得坐了這麼多年不說,居然把古龍佛的屍骨做成了殼?」
石禮界那個巨大的龍和半嵌其中的人原來就是古龍佛屍身。
步留影講的時候又是笑又是搖頭:「而且他都這樣了還敢飛升四方台?真不怕上去之後被古龍佛活活打死嗎?他寫信找西王金母座下玄女幫忙,那又有什麼用?得罪一個西王金母,討好一個古龍佛,誰都知道這筆買賣划算啊。反正西王金母心慈手軟,得罪了也不掉塊肉,更別說動手的朝稚司命還跟她同出一脈,多少會念及點同門之情……」
說著說著步留影忽然想起原本的目的,連忙道:「哎呀,我這人一說話就停不下來,你有什麼計劃就說吧。」
白琅還在飛快地運轉大腦消化之前那堆信息。
她寄信之後,秦緩歌應該是趕到了,可司命還是當著人的面把月聖殺了。這說明他相當肯定,得罪西王金母不會有嚴重後果。
那麼之前有個推論就不成立了——也就是「司命對龍山無面人並不知情」這點。
——他很可能是知情的。
龍山離萬緣司實在太近,朝稚活得都成精了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搞不清楚裡面的貓膩?他很大概率知道龍山連著四方台,也知道龍山近期出現了無面人鬼影。甚至,他很可能知道,這些鬼影是針對西王金母而去的。
他由此判定西王金母活不長了。
所以才無所畏懼。
白琅覺得背後生出一絲絲涼氣,外面的風聲聽著都像鬼哭。
臺上為什麼會有人針對西王金母?只是單純的台上諭主間的鬥爭嗎?可如果只是單純的諭主衝突,司命怎麼可能確信西王金母必敗呢?
假如不是諭主間衝突,那這件事背後牽涉的東西就太恐怖了。
白琅隱隱擔心起之前為西王金母調查的鐘離異。
「白姑娘?」
步留影見她沒反應,於是湊近叫了幾聲,把本來就很害怕的白琅嚇得一跳。
「你還好吧……」步留影有點無語。
「還、還好……」白琅驚魂未定,「那個,我想了下對策。要嘛像死的那個月聖一樣,用天權欺瞞……」
步留影拒絕:「不行,我還準備飛升四方台呢,弄這種事兒是要遭古龍佛嫌棄的。」
你架空月聖就不遭嫌棄了嗎??
白琅知道步留影是怎麼想的。因為步留影的天權估計沒法做到噬月,如果弄個天權如此強大的諭主過來當騙子,她又不一定吃得住,所以直接拒絕了這個方案。
「那就只有另一種辦法了,我們去石禮界拔了古龍佛的另一隻角。」
都是得罪古龍佛,我看你選那個!
步留影歎了口氣:「哎,都到這個份上了,還是去拔角吧。樂觀點想,說不定古龍佛是個強迫症,我們替他把剩下兩個都拔了,他會高興的。」
白琅一口氣悶在胸口:「我……們?」
步留影理所當然地點頭:「你也去啊,我給太微付出這麼大代價,他派的人總得陪我過個刀山火海吧?」
白琅真的不想再回石禮界了。
她迂回道:「給我幾天準備時間吧……」
步留影同意,於是兩人各回各家,互不干涉。
白琅一回城主府就立刻出門去找太微。
太微還在文始殿裡,手裡拿了一疊幾米長,直拖到地上的竹簡,竹簡上沒字。
「太微上人……」
「叫師尊。」
「師尊……」
白琅把之前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太微聽了個全程,沒有抬頭。
「你怎麼不想去石禮界?」
白琅耿直地說:「怕有危險。」
太微略微抬頭,慈祥地笑道:「那要不要師父父抱著你去啊?」
白琅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要被罵了。
「我看你也斷奶了啊,這點事情都做不了,居然還敢來找我?以後是不是吃飯要我喂,上茅房要我扶,讀個書還要我把紙撕碎了塞你嘴裡啊?」
白琅發出一聲啜泣。
太微聲音戛然而止,略一沉默之後才說:「你用鏡是吧?」
白琅點頭。
他彈指傳書,然後把手裡的竹簡一點點卷起來,卷到一半,殿外就響起敲門聲。
「進來吧。」
外面站著一位青年道人,身著黑白太極紋道袍,冠帶考究,一絲不苟。他微垂著首,一縷長髮從冠中落下,恰好擋在右眼面前,露在左眼漆黑如墨,半邊面孔也如神鬼之工,異常俊美。
「九諭閣鑒部無字,穆衍之。」
說罷,青年道人微微抬首,那縷長髮往旁邊落下。
白琅發出一聲驚叫,因為他雙眼異色,右邊被遮擋住的那隻妖異如紺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