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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始於夏日》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算上當日,航程還剩三天,邱十里當然不能和時湛陽出雙入對,太引人注目了,他做的這些偽裝也就沒了任何意義。

  隔著一扇隔音極好的門板,幾個手下正在默默地等,要把大哥這位神神秘秘的「新歡」送到前夜已經安排好的房間,邱十里則跪坐在玄關的地板上,伏在時湛陽膝頭,歪著腦袋問:「他們都不知道是我?」

  時湛陽笑了,「當然不。」說著,他輕輕撥了撥邱十里剛剛戴上的耳墜,兩枚水滴狀的無燒鴿血紅,一偏頭,就貼在他白膩膩的頸側,「房間裡有新裙子,這兩天挑舒服的換。」

  這話說的,大哥好像真的在把他當女人看,養在某個豪華酒店頂層,時不時過去瞧幾眼逗一逗的那種。邱十里莫名有點快活,卻也有點鬱悶,「昨天那三個呢?」

  他指的是守在衛生間門口的那三位,當時他沒有化全妝,五官和臉型還是原來的樣子,表情動作也生硬,倘使不湊巧被認了出來……他倒不擔心其他的,大哥帶上船的人,必定是百分百值得相信的,只是他跟那幾位都太熟了,萬一誰嘴巴沒把住邊兒,「嫂子」「三哥」之類的叫出了口,被這船上任何人聽了見都不太好辦。

  時湛陽則一句話打消了他的顧慮:「昨天晚上送走了。」

  邱十里睜大眼睛:「送走?」

  「是啊,用的是那架給準備的直升機,」時湛陽輕鬆道,「換了三個新的上來,就在外面等你。」

  邱十里也松著眉頭笑了,這確實是大哥幹得出來的事,站起身子,他理了理裙擺,又把透明絲襪提高了些,胸有成竹地說:「好了,該去試試我的化妝技術到底怎麼樣了,晚上再見,兄上。」

  「晚上見,夫人。」

  「……哥!」邱十里握上門把,沒有急著去擰。他得緩幾秒鐘,把紅臉往下壓一壓。

  「對了,留意一下手機。」

  見邱十里把頭回過來,時湛陽又道:「也許會有人發消息給你,」他壓低嗓子,學出邵三之流常有的那種亂七八糟慌裡慌張的口氣,「嫂子嫂子大哥找了一個穿綠裙子的新妹妹你快管管!」

  邱十里已經收起了那種羞澀的小媳婦樣,憋住笑,狠狠地剜了全身上下都是正經二字的時湛陽一眼,隨後撩開耳側碎發,推門而出,「無聊!」大姐頭味兒的日語又回到他嘴邊,這是已經進入新角色的狀態了。

  外面三個夥計個個都跟孫子似的,一臉憋屈困惑,見他出來連眼睛都不知該往哪放。想仔細打量這位不知來路的東瀛美人,又不敢在老大目前看太多眼顯得猥瑣;似乎還對他這種挖自家大嫂牆角還罵大哥無聊的「妖艷賤『貨」有點挑剔意見,卻又瞧見大哥挨罵挨得還挺開心,於是根本不敢造次,必須要裝作可靠熱情,只得一個在前領路,另外兩個老實跟在他兩側。

  邱十里則走得氣定神閒,帶著股理直氣壯的自信,虛虛地拎著手包,時湛陽常戴的一隻江詩丹頓在他腕子上,鬆鬆地往下滑了滑,掛在掌根。眼尖的夥計果然看見了,邱十里就衝他禮貌地笑了笑,甜美,優雅,卻冷冰冰的。

  即便踩著七厘米的高跟,他走得也一點不拖沓,腰肢隨著輕快的步伐微微扭擺,小小地帶動他的裙擺和髮梢,他的動作都是精心準備好的,分寸感很好,不細看還看不出來,只覺得風隨影動,影隨心動,而心隨人動。

  時湛陽就在他身後的房門口,默默注視他走遠。本想讓邱十里一直待在房間裡,不聲不響直到下船最好,可時湛陽也最清楚這不現實,那個總是言聽計從的小尾巴已經長大了,而那些新萌生出的,所謂的「不聽話」,也只是為了繼續跟在他身後而已。

  因此他也沒有讓邱十里閒著。之前江口理紗子無意間暴露的房間號,清晨時分邱十里寫在他的手心,他就往小弟的手提包裡又塞了一枚煙霧彈,一個定位器,還有一個滿格的彈夾。

  「幫我去看看。動靜小一點。」時湛陽這樣說。

  「兄上白天準備做什麼?」邱十里這樣問。

  「找江口理紗子吃頓午餐。」

  時湛陽沒有說謊,他確實準備吃這頓飯,在江口理紗子試圖找來抑或逃開之前,他提前一步發出了邀請。他不能等到晚上拍賣會開始。誰都知道這是赤裸裸的鴻門宴,卻也沒有掩飾的必要,邱十里張了張嘴,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要他注意安全。

  此刻,時湛陽望著邱十里消失在走廊拐角,便轉著輪椅出門。通過一小段走廊,他來到隔壁套間的門前,敲了三聲,停五秒,又敲了三聲。

  已經臨近中午時分,不過,在午餐之前,還有頓早餐在等著他。

  立刻就有人開門了,是叼著煙的八仔,黑眼圈重得如同喪屍。在江口組老窩那邊謹言慎行地裝了幾天老大,昨晚又被真老大連夜叫過來,降落在茫茫洋面裡孤零零的一艘大船上,他和邵三時差都還沒倒過來,都有點疲倦,攢了一地的煙頭。

  時湛陽被他推進會客廳,抬頭看了看天花板,果然,火災警報器已經稀巴爛了。

  邵三對此很不好意思,關了門又掐了八仔的煙,蹲在地上整理那些狼藉,「行了。」時湛陽拍拍他的肩膀,「人怎麼樣了?」

  「神志清醒,就是低血糖。」邵三差了兩個夥計去守門,又跟著時湛陽進到裡屋,「什麼都不肯說。」

  「沒有動手吧。」

  「沒有,好吃好喝供著呢!」

  時湛陽點點頭,「我單獨和他談談。」

  守在裡屋的五六個夥計都自覺出去了,門被八仔合上,門外傳來邵三罵他小煙鬼的聲響。時湛陽來到那張酷似審訊桌卻擺滿美食佳餚的寫字檯前,四圍暗沉,只有窗簾縫把一道細細的陽光打在他的肩上,他點了支雪茄遞給對面那個枯瘦的老人。

  事實上,邱十里前夜說出有關房間號的事情時,他就知道那號碼已經廢掉了——在得知自己也在船上的情況下,為了保險起見,理紗子杯弓蛇影,不可能不趁亂給貨物換個倉庫。

  但他還是保持了「好奇」,他被邱十里成功「威脅」,不是因為需要這個號碼,而是因為需要邱十里不再因為他而傷一次心。當然,邱十里的跳海理論也的確威脅到了他。於是他就成為了兩手沒轍的大哥,和小弟過了春『宵一夜。

  但事情的進展並沒有因此擱置。安插在理紗子部下周圍監視的那些人手也不是吃白飯的,貨物在轉移的那幾分鐘被攔截,於是此刻出現在這個房間裡。至於運貨不利的人,他們泡著波弗特海浮冰的海水,被落在很遠的洋面中。

  他這麼放心地要邱十里去那房間看看,就是因為那早就是間空房,但門被他鎖著,邱十里想不聲不響地進去,也足夠幫他消磨一段時間了。

  「秦醫生,多有怠慢。」雪茄慢慢地燒,時湛陽撇開其餘思緒,用食指撣了撣煙灰。

  那人還真像個貨品一樣,他是被鋼繩攔腰綁在椅子上的,終於費勁連著椅背起身,用嘴巴接過煙嘴,要命似的狂吸了好幾口,脖子跟著一梗一梗的,「哎呀,終於見上面了,時大少爺,」雪茄隨他開口掉下,落到地板上,滾到時湛陽腳邊,他呵呵地喘著粗氣,「不對,是時大先生。」

  時湛陽還是那樣暖融融地微笑著,沒有幫他撿,更沒看地上那將滅的雪茄一眼,而是給自己點了一支,愜意地慢慢抽。眼見著那老頭饞得眼睛都直了,彷彿意識到,時湛陽並不準備像手下之前那樣卑躬屈膝給他吃敬酒,他高昂著的腦袋就低下去一點。

  「江口組關了你幾年啊,」時湛陽凝神看他,「怎麼人不人鬼不鬼的。」

  「……十六年。」

  「哦!怪不得我哪裡都找不到你,」時湛陽懶洋洋地放下煙桿,「你也是夠笨,手術才做了兩三年,怎麼就被江口雀抓回去了,至少等我老爹死了啊,那樣抓到你的就是我了。」

  老頭被他這誇張的口氣嚇了一跳,吞吞口水,「有區別嗎?」

  「當然,你只需要把埋進去的那個小東西安全地取出來,就可以得到自由,至少不會被當做籌碼,要用的時候拿出來晃一晃,平時活得豬狗不如,太陽都曬不到,」時湛陽柔聲道,「這句話放到現在也成立。你都不用動手了,說出來在哪就好。」

  他進入主題太快,毫無拖泥帶水的客套,秦醫生聽得很仔細,眼神閃了閃,卻不住搖頭,「我不能說的。」

  「他們控制了你的家人?」

  「……你,你知道?」

  「就在佛山一個小鎮裡嘛,我也很早就找到了,你老婆、兒子、女兒、外孫,全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怎麼不給家裡打錢,案都報了快二十年了,」時湛陽呼出煙氣,目光仍舊釘在那張老臉上,「你只要說了,他們就會死吧。」

  秦醫生閉上眼,痛苦地點頭。

  時湛陽笑了:「你現在不說,他們死得更快。」

  秦醫生的眼睛又睜開了。

  時湛陽舉起手機,他往後縮了縮,又拚命往前蹭著看,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響,視頻裡是他家的院子,闊別已久的妻子兒女都在那片陽光裡坐著,好像有說有笑的,正在剝著新打下來的板栗。從沒見過面的外孫在和一隻小黃狗追鬧。這角度是在院外高層俯視的角度,畫外音裡有人在說著英語。

  作為留過洋的老牌醫生,秦老頭再落魄,也聽得懂。錄視頻的人笑呵呵的,在問大哥什麼時候動手。

  屏幕驟然黑了,時湛陽把手機收回去。

  老頭開始劇烈地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道吧?那邊的兄弟,我本來是叫過去保護你家人的,現在我也不是很想動手,」時湛陽緩緩道,「這種手段太低級,我會鄙視我自己的。所以希望秦醫生幫幫我啊,我們——各得其所。」

  「如果我說了,」老頭哽咽道,「如果我說了,你就會從江口組手裡……繼續保護他們?」

  「這要看誰動手快吧,我的耐心有限呀,你快一點說,當然要說準確的,真實的,我弟弟的心臟快一點恢復健康,那你就快一點和家人團聚,在這之前,江口組去殺他們,我去攔,花錢出力都是我,成不成功就不保證了,」時湛陽隨意擺弄著那只黑屏的手機,他從不做誇誇其談的承諾,「如果你說得太慢,或者還是不說,那他們必死。」

  「你……」

  「你跪下求我的話,我也可以試試把屍體搶過來,讓你好好看看小孫子長得像誰,免得被他們挖空了賣器官。」

  老頭的五官都像是枯萎了,迅速地灰敗下去,「……你是人嗎?你……你還是人?你媽的,你們都一樣,都是一樣的!」

  時湛陽沒有耐心聽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揚起手,準確地把手機摜到他臉上,「一樣嗎?我也不知道了,你乾脆打電話報警,最好哭幾聲,說你被綁架了!試試把我和江口理紗子都弄進去,讓警察看看到底一不一樣。」

  老頭被砸得鼻孔冒血,他不敢報警,他被綁得四肢麻木,連那手機都不敢低頭去看一眼。

  「不報嗎?」時湛陽輕笑,「我給你機會了啊。你以後想報再找我咯。」

  「我家小雲……他只是個孩子,十歲不到……你們時家一向不是,一向不是自稱仁義,自稱道德……」

  「什麼?你剖開一個七歲小孩的心臟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時湛陽大聲冷笑,「哈,這話真好聽啊,他還只是個孩子!江口組給你塞的黑錢可真夠仁義,真夠道德!」

  秦醫生已然老淚縱橫。

  時湛陽筆直地盯著他,又道:「他那麼小,他的心臟是不是像顆雞蛋一樣,你們隨便一捏就碎,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等需要用了,動動手打破取東西就可以了?」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在迅速地瀕臨失控,他又猛吸了幾口辛辣刺鼻的煙氣,頭腦好比被冰水過了一通,聲音也低下來,「可他以為是自己生了病,以為那是在救他呢,你是白衣天使。他到現在還記得你的好,說你是他那個好祖母的朋友,昨天晚上快睡著了,他還問我說,等找到你,可不可以請你回我們家吃頓飯。」

  「對不起,對不起……」秦醫生像沙灘上的死魚一樣大張著嘴,渾濁的眼珠渙散著,「我沒有想好,時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

  時湛陽已經完全冷靜下來,嫌惡地蹙起眉,「秦醫生啊,還記得你的左耳是怎麼回事嗎?你給四代目江口大和做瓣膜手術,成功了,還是被打掉一隻耳朵,因為你在答應他們搬家之前猶豫了很久,」頓了頓,他又道,「我不會和江口組一樣言而無信,但我給你的時間,同樣有限。」

  說罷時湛陽便轉著輪椅往門口去了,身後是秦醫生介於抽泣和乾嘔之間的嗚咽聲,他懶得再回頭。有人給他開門,也有人推上他的輪椅,時湛陽整了整衣襟,囑咐八仔領頭在屋裡把人守好,叫上邵三幾個跟他一同赴宴。

  「幾點了?」在靠窗的走廊中,他看著外面一片深碧。

  「差八分鐘十二點,江口理紗子已經到了,」邵三給他遞蘇打水,「老大,你的手錶……」

  「嗯?」

  「被、被偷了?還是掉在哪裡了?」

  時湛陽恍然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陽光帶著真實的溫度照在他的身上,他第無數次為這個老部下的智商感到憂慮,又忽然想到,邱十里早晨戴表的樣子,這人並未看到。

  「送給你嫂子啦,」他招呼邵三彎腰,低聲道,「最近總是惹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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