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時湛陽就那麼靠在邱十里身上,臉頰貼著臉頰,如同以往,有時他們擁抱,有時他把邱十里壓著往床上一倒,摁著他,摟著他,「我好累啊,讓我抱抱。」總是唸唸有詞。
可邱十里現在聽不到大哥說累,他如同躺在深淵下的深淵,抽搐般喘著氣,顫抖著抬起手,摸到呼吸,卻又像是被燙傷了,所有疼痛都堆積到一種無以復加的地步。
強迫自己環顧四周,來時的洞口已經被堵死,碎屑還在七零八落地掉著,隨時可能有第二次大型崩塌,邱十里咬著牙,他被粉塵嗆得呼吸困難,還是集中起全部精力,兩手護在時湛陽背上,把那些碎石都拂落。
接著,他又撐著大哥的肩膀,側挪著身體鑽出來,搬開壓在大哥腿上的石塊,快速把他推到洞壁邊緣一個暫時安全的死角,掏出隨身的止血帶給他綁上,又脫了西裝外套,扯下半截襯衫塞入他左胯上的槍口。這只能暫時起到一點止血的作用。
要出去,不能在裡面等死……不能!他腦子裡不斷重複著這樣一個念頭,看準了時間,下午五點四十七分,他又站直了身子。
滿身都是血,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時湛陽的……他低下頭意圖把思維冷靜下來,一眼就看見地上有人的碎肉,量不小,邱十里認得那半隻手上的方片文身,是老K。
老K方才遲遲不回應他,八成是先於他聽到了倒計時,並且找到了炸彈的位置。
老K用自己的身體擋了炸彈。
否則,憑這山洞石質的風化程度,坍塌是絕不會留給他們容身的縫隙的。
就像時湛陽也先於他聽到了聲響,意識到了炸彈的存在,才在他做出反應之前,擋住了那些鋒利的亂石。
邱十里用兩秒鐘想明白了這整件事,可他現在沒工夫,更沒資格去悲痛,從崩潰到極度的冷靜,這種轉變到了一種可怕的地步,是被地殼壓縮的滾燙岩漿,是被乾冰凍裂的玻璃容器。
他注意到,流沙對面的洞口沒有坍塌,流沙上皮筏還在,於是他就踉蹌著跑過去,順手朝正欲爬走的時繹舟身上又開了兩槍,都沒中要害——邱十里絕不要他就這麼輕鬆地死。
時繹舟再次倒地,邱十里則把皮筏拖回來,小心翼翼地將時湛陽抱了上去。
他拖著皮筏走,也拖著時湛陽,力氣倒是不成問題,他從沒覺得大哥這麼輕過,瘦得好像一把骨頭,不過滑過流沙的時候還是費了大勁。他只能匍匐在上面,從後面把皮筏往前推,脆弱的平衡彷彿隨時會被打破,流動的沙波彷彿隨時會將他吞噬。
邱十里沒有感到恐懼,只是近乎魔怔地想著太慢了,太慢了,自己怎麼就不能再快一點,他的心裡似乎只剩下恨這一樣東西了。不斷地向自家隊伍發出求助消息,幾乎咬著耳麥,他告訴他們有另一條路,傳達出去了嗎?信號太弱,太不穩定。邱十里也看不見那洞口哪怕一絲的光線。
最終他成功到達了對面,皮筏被他推上去,他自己也站到了實地上。時繹舟還趴在那裡,徒勞地向前蠕動著,卻幾乎是原地亂滾。邱十里拎起他的領子,「出口在哪!」他把槍口捅進他的嘴巴。
「帶我走,帶我走……」時繹舟嘴唇抽動,細聽才聽得出是這麼一句話。
「你他媽先指路!」邱十里吼道,拽著他往洞壁去,發電機被壓爛了,燈只剩下一盞,正在亂顫著明滅,什麼都看不清楚。走過半圈,時繹舟指了一處,邱十里把他扔在地上,照著那牆面踹了一腳,果然有鬆動。
他又接著去踹,又去用手和槍托砸,又用自己去撞,石頭掉了一塊,這是臨時堆起來的,邱十里繼續撞,隨後整面石壁都倒塌了,他又把碎石都搬開,露出一個空洞的出口。
時繹舟立刻就想往外面爬,也不顧滿地崩的都是割人的石塊了,邱十里卻一把按住他,騎在他開了血洞的腰上,「哈哈,哈哈……」也不知哪裡來的血,又把邱十里的眼睛蟄了,他看什麼都是暗紅,卻笑著,「我不殺你。啊?你哭什麼啊?」
話音剛落慘叫就爆發了,一把匕首,長度不過二十厘米,刃也是薄薄的,窄窄的,竟能那麼乾脆地斷掉一隻手。
邱十里躲過往臉上噴射的血柱,把斷手扔了,毫不猶豫地,又把時繹舟的另一隻手一刀釘在地上,釘得又快又深,刀柄都快碰著手背了,刀刃和石頭磨出刺耳的響——十七歲那年時湛陽送的刀子,此刻穿透一隻手掌的血肉,插入石縫至少十公分。
並無卷刃。
時繹舟已經無法離開這個地方,除非他還有力氣咬著刀柄把那匕首從石頭裡拔出來。
「你等著,你可不能就這麼死了!你舒舒服服地死過去,我就把你剁成渣滓,餵給江口理紗子。」邱十里輕聲道,而時繹舟已經疼暈了過去。邱十里又立刻跳了起來,皮筏太寬,過不了這窄洞,而時湛陽現在急需被平放,其餘任何姿勢,譬如抱,譬如背,任何的顛簸都會讓他失血過多。
襯衫還剩下一點布料,邱十里又把時繹舟的扒下來,麻利地扯成布條,躺在地上,把時湛陽抱到自己身上放著,和自己綁在一起。
他用的是消防員營救受困人員常用的專業綁法,俗名「小豬搬運」,綁得很緊,都勒進肉裡了,這樣什麼都沒法把他和昏迷的大哥分開了。只不過他不是背對背的,就那麼仰躺著,把自己當成一個墊子。
邱十里深吸口氣,扶穩身上的重量,退入通道。他只覺得自己還在下墜,不停地下墜,用手腳拚命使力,身體在地上蹭挪著,卻還是沒法退得很快,嘴裡咬著手電筒,可光線總是照不到有用的地方,腦袋總是撞到側壁上堅硬的凸起,於是他乾脆把手電筒也棄掉了。
加之上身少了衣裳的阻隔,他的脊背很快就被磨爛,碎石和塵土沒入嫩肉,每一根神經都在疼,可邱十里卻想,千萬不要把繩子磨斷。
還是有血滲透時湛陽的西褲,流到他的大腿上,還是熱的。這條通道好像是活的,好像什麼巨大動物的腸道,而他們就要被消化在裡面了……通道在窸窸窣窣地縮緊他們的生命。邱十里不能讓自己動搖,他只得執著地想,不能死,老K已經不在,自己還活著,還能動,就讓大哥困在這兒就這麼死了……不能夠!
邱十里不知道自己移動了多遠,亦無空閒再去看時間,只是,漸漸地,在主觀的極度亢奮和客觀的意識模糊之間,他好像嗅到了新鮮的空氣,他好像看到了遙遠的影子。
他好像,聽到有人叫他。
「嫂子!嫂子!」燈光刺眼,邵三的臉湊在他面前,大顆大顆的汗珠掛在上面。
他們的人聽到了求救,也找到了入口。
他們的人趕來了。
還來了擔架,連接兩人的繩子被割斷,時湛陽被抬在前面,邱十里被扶在後面,宛如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隊伍行進得飛快,邵三快速地解釋,說警方勻了太多人手去安置人質,去逮捕時繹舟的人,還派了人去追捕安東尼奧和理紗子,他們是聽得到洞裡的情況的,卻派不出人進來幫忙。
哪怕後來爆炸了,外面把坍塌看得一清二楚,警方居然還攔著兄弟們自己找入口,說什麼影響工作,要他們不要罔顧法律。
最後兩方差點血拼起來,差點又是一出鬧劇,邵三才得以領著少量人馬進洞。
邱十里默默聽著,始終一言不發。洞口的光亮終於出現。
時家自己的醫療直升機正在等候,其餘剩下的人手都守在洞穴外面,此刻,正和警方相互對峙著。確切地說,是他們不讓警方靠近洞口,Brad正在洞外塵土飛揚的荒地上,焦躁地來回踱步。
時湛陽立刻被抬去搶救,邱十里的模樣則驚到了所有人。他彷彿在血池裡泡過一宿,全身沒有一處是好的,可他卻著實精神抖擻,刺目的陽光擋不了他,蜂擁上來的警官和部下擋不了他,他徑直走向Brad,用那雙磨過太多石塊,指根和指尖已經被磨出骨頭的手,把他打翻在地。
沒有警察再來阻攔,Brad也一次都沒有還手,只是躺倒在地上挨打,不住地解釋著,說什麼來不及了,說什麼對不起,說邱十里求救的時候他有派人進來,但是被爆炸堵在半路,還說什麼先前不讓他的人進去,是因為信號斷了,情況還沒弄清楚。
邱十里突然感到迷惑,他現在覺得什麼都不是真的,可他又驚魂未定,確實想試著去相信些可以依托的東西。
做不到。他做不到。都是騙子,都是下作小人,好的已經被炸成了碎塊,或是快死了,好的已經流了那麼多血!一拳拳打在Brad臉上,他把自己打得血肉模糊,想質問些什麼,嗓子卻撕裂一般,已經發不出聲音。
最終邱十里被幾個部下抬了起來,抬進醫療直升機。他被打了一管鎮痛的醫用嗎啡,冷靜下來,喝了鹽水,傷口被清洗,被包紮,血不斷地滲入手和腰上纏的紗布,從他後背上摘出來的碎石渣滓堆在小鐵盒的一角,臉也被護士擦了個乾淨,一點血色也不見。
邱十里沒有太多痛感,更不再表達任何情緒,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
眼前的急救床上,時湛陽安靜地躺著,那枚子彈已經被從骨頭裡取了出來,血和藥品都輸上了,壓過石塊的腿也上了夾板,他還是昏迷不醒。
那些碎骨、那些撕裂的肌肉,如此長久地拓在邱十里眼前,揮之不散,觸目驚心。
時間是六點過一刻,大哥褪下的衣裳就擺在他身邊的椅子上,邱十里取過來,又從褲兜裡掏了掏,拿出了一支沒抽完的雪茄,一枚御守,還有一隻刻有獅子的打火機。
獅子仍舊鬃毛烈烈,御守本是寶藍色的,已經被血染黑。
根本沒有用啊。邱十里想。他為兩個小時前自己愚蠢的舉動而全身顫抖,不,不止兩個小時之前,早在那群所謂的國際刑警找上門來時,他就該攔!
他把大哥打暈藏起來都好,被大哥討厭,弄得自己一輩子想不通,一輩子懊悔都好!
而不是事到臨頭,才神經兮兮地塞個聊勝於無的破布片進去。
也許,從最開始,大哥就猜到了這送死的結局,所以反覆地問他,,你想好,要不要進去。也許邱十里也猜到了,可他抱著某種僥倖,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只是盲目地相信著對方,跟從著對方,所以誰都沒有多問。
可他們是誰啊,他們誰都不是神……生出來,他們是為了活著,而不是為了救人!
神明又何時護佑過他們呢?
當一個人滿懷冰雪時,天旋和地轉似乎也能被凍住。於是邱十里平靜地把御守燒了,蹲在直升機艙門口,對著荒漠上方火焰般的夕陽,從一個角開始,血液被烤乾,刺繡精細的錦緞瞬間燒得焦黑,他就收起打火機,把它丟在地上,輕鬆得不見一絲一毫的留戀。
沒有人敢攔他,甚至,沒有人敢看他。
「老K死了。」邱十里從頭到尾地看著祖母留給自己唯一的遺物全部化為黑灰,又看著黑灰飄散,忽然開口,啞得彷彿變了個人,「他發現了炸彈,把它抱住了。」
機艙內的幾個部下瞬間連呼吸都安靜。
「留幾個兄弟在這邊,進去把他的耳釘找出來,盡量多撿點骨頭。」邱十里坐回急救床邊,目光沉甸甸的,看向臉色慘綠的邵三。
「是。我去安排。」邵三跳出直升機,蹲在地上。
他看到地上被鮮血吸引過來,正在焦灰上到處亂爬的螞蟻,身體無措地僵硬了一下,嗚嗚地哭了。
之後的一切都發生得自然而然,警察處理了半天現場,把瀕死的時繹舟弄了出來,他被逮捕、安東尼奧被追捕的消息第二天凌晨就上了各大報紙網站的頭條,好一派歌功頌德,人質的安全和人渣的落魄讓全世界歡欣鼓舞。彼時邱十里已經到了舊金山的醫院,繃帶都被病號服擋著,他默默守在手術室外。
時郁楓也在,他有著和大哥一樣的稀有血型,已經抽了400毫升。
他一句也沒有多問,只是安靜地存在著,同樣地等待著,邱十里對此十分感激。邱十里很清楚,自己現在不是說得出話的狀態。
又過了幾天,時湛陽還是昏迷不醒,老K的耳釘被找了回來,邵三灰頭土臉的,曾經那種流里流氣的神采飛揚彷彿不曾存在過,他哽咽著,把存放耳釘的鐵盒雙手遞到邱十里手中。
「我突然不識字了。」邱十里端著鐵盒,慢慢地說,「英文,中文,日文,所有,我會突然之間看不清楚它們,又突然恢復正常。有時候別人語速快了,我也會聽不懂。那些進到腦子裡面,都是無意義的符號,無意義的音節,醫生說是心理創傷的後遺症,看個人情況,也許過幾天就能痊癒。」
邵三愣怔著,又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塑封袋,邱十里拆開看,是他的匕首回來了,血槽裡的污垢已經清洗乾淨,也上了油。
「不容易吧。」邱十里輕輕地撫摸刀刃。
「是,那群狗東西……非要說這是什麼證物!」
「謝謝。」邱十里把刀子插回腰後,抬起眼。
「……嫂子,」邵三斟酌著,拳頭握得咯吱作響,「兄弟們都覺得,你乾脆殺了時繹舟!我在電視裡看了,他的耳釘還在,你一下子就能殺了他,一下子……」
邱十里搖了搖頭,「等大哥醒來再說。」
邵三沉默下來,他已經聽說,這幾天密集的手術和會診過去,全美最權威的醫生已經下了定論,大哥傷了脊髓,中樞神經也受損,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就算哪天醒了,胯部的槍傷太深,處理也不及時,昏迷期間代謝恢復又太慢,錯過了最佳復健時期,就有可能落得個半身不遂。
而邱十里對此表現得過分冷靜,他甚至沒有對任何人表過態,似乎就準備這麼一直等著。他又和邵三說,警察這次也許就是想要順便把他們一鍋做掉,互相拚個你死我活,對外也好解釋。就算他們老實交稅,合法經營,還是全死了讓出那些產業更有價值。這次過後,政府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說不定要藉著輿論熱點把他們查個底朝天。
他已經找好了律師,似乎還做了更多準備,胸有成竹的樣子,只是要邵三幫他做些瑣事。
「保重。」臨別前,他沖邵三笑了笑。
「嫂子,大哥,保重。」邵三衝著病床,還有病床前的邱十里,深深地鞠了一躬。
時湛陽各項體征已經穩定下來,炎症也在好轉,他就像是睡著了,只不過一直不醒。三天過後,陽光燦爛的上午,邱十里把時郁楓打發走,又把大哥帶回了莊園,也帶回了一大堆護理人員。管家淚眼渾濁地悶頭幫他收拾,一切安頓停當,中午剛過,邱十里久違地站在大哥臥房外的陽台。
數來也只是過了不到一周,時間卻像是整個被翻了個面。
抬頭看,雲是濃白色的,飄在濃綠的林地上空,又飄過海灣對面琳琅的城市,秋高氣爽。這片天空太美,油畫一般,讓人想起藍色的西西里島。
邱十里從褲兜裡取出那支剩下大半的雪茄,之前在醫院隨身帶著,一直沒機會碰它,上面的血都已經徹底幹掉,觸感大概不再黏膩,不過隔著手上的繃帶,邱十里也摸不出來。
他叼上煙嘴,晃開打火機,居然很快點著了。一直到他把這支雪茄抽完,抽得雙眼干疼,滿口苦澀,都沒滅。他一直覺得大哥吸食這種衝鼻的煙草就是自虐,現在忽然懂了,人有時的確需要通過身體上的主動自虐緩解心理上的被動凌虐。
之後他默默靠著欄杆看雲,晾了晾身上的煙氣,才回到屋裡。就沿牆站著,他看了兩眼床上的時湛陽,沒有靠近,兀自下到了地下。
石門緊閉,三道密碼早已爛熟於心,邱十里把自己關進密室。他平時很少進來,因為他並不想逾級,但現在,這些活只有他能幹了。他需要檢查一些賬目,把那些黑的挑出去,他更要著手準備處理一些問題人物,雖然已經剩的不多了,但他始終認為,時家被翻個底朝天就是最近會發生的事。
暫且沒犯不識字的毛病,開始工作做起來還算得心應手,然而,邱十里卻很快在保險櫃最深處發現了意想不到的東西。那是個只有巴掌大小的微型保險盒,沒有上鎖,打開來看,嵌在天鵝絨上的竟是一對戒指,各有三顆鑽石,在昏暗的燈光下,如一排璀璨的星。
邱十里的眼睛被刺痛了,他近乎放空地捧著它們,愣了好一會兒,又去看這盒子下面壓著的東西。有設計師的一封手寫信、一本原稿集,一沓各種各樣的收藏證明。
他去翻原稿,厚厚的一大本,前前後後廢了二十多個設計圖,最終的那一對和實物相同,指環表面上有著小小的凹陷凸起,線條柔順,形狀好像首尾相銜的某種鳥類,比如鳳凰。
他又去看手寫信,正反兩面都寫滿了工麗的意大利語,他看得出來,卻又讀不懂了,字母都在跳動著,一頭扎進瞳孔,他似乎看也看不清,頭腦中卻刻下了一件事,那不是直覺,那對邱十里來說是必然的事情,越想越清晰,越想越砭骨。
最終他站了起來,把信紙疊起來放進上衣口袋,手指顫抖著,拔出那兩枚戒指攥入手心。跑上樓梯時他撞上了管家,管家如幼時那般提醒他慢一點,邱十里卻根本聽不見,飛奔回到時湛陽的臥室,他踉蹌著在床邊跪下,膝蓋在地板上撞得生疼。
那隻手是溫暖的,槍繭觸感踏實,邱十里握住了,他找到無名指,氣喘吁吁地把尺寸大的那枚指環套上,太快了,一瞬間的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他又一把扯了自己手上的繃帶,捏著大哥的兩隻手指,夾住另一枚,緩緩往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套。
這戒指彷彿千鈞重。
時湛陽的指尖捏著它們,就像真的在給邱十里戴戒指一樣。金屬滑過尚未癒合的傷口,套到沒有傷痕的指根,不鬆不緊。
正好啊,邱十里想,我自己都沒有量過尺寸,可是有人知道,有人幫我記得。
我現在就和他結婚了。他又想。
從出了那山洞開始,到現在,過去了多少天,邱十里失控地吼過,靠在馬桶邊吐過,甚至用刀扎過自己的大腿,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他是掉不出來,眼睛每天都酸沉,總覺得幹得要冒血。
然而,此刻,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時,邱十里把臉埋在時湛陽的手掌中,發出了受傷小狗般的嗚咽。他已然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