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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夜》第23章
迦納德夫人•晨露(完)

  安德列是被火烙般的劇痛喚醒的。

  眼皮掀開一點,目之所及有明晃晃的亮光。

  他置身於一小塊深海般的的幽暗空間,地板上的魔法陣有如沉寂於海底的花,以他為中心綻開重重擠壓的花瓣。無數種魔法咒文失重地繞著他漂浮,柔光明亮。

  陷阱?

  安德列抬起手,看到手臂上纏著一圈明亮的荊棘,棘刺紮進皮膚,血液滴淌流入魔法陣,沿著魔法紋路畫出玄妙的圖。

  迦納德突然派他出來,原來是準備了陷阱等著他。

  地上畫的魔法陣他認得,是古典教廷時期用來殺死活體祭品的,很早就被列入禁忌魔法的名單。

  迦納德想用這種方式殺了他,看來對他已經痛恨到了極點。

  安德列突然想起在他幼時,剛被抓來將軍府時囚禁他的就是同樣的魔法陣。

  那時也與現在相同,被他死扯掉翅膀的精靈半死不活地倒在魔法陣裡,大股大股的血沿著魔法紋路流淌,將整個魔法陣染作綺麗的紅。

  安赫爾曾問他為什麼要殺死那些精靈。

  因為舊神已死,古典蒙昧時代就要失落。精靈這種依附於神喻、只知祈禱的羸弱生物應當隨著消亡的信仰一同去死。

  適應新時代的人才配以存活。

  「醒了?」

  暗處傳來一個聲音。

  棕髮碧眼的男人走近魔法陣。

  安德列眯起眼:「克倫迪?」

  「是我。」他沿著魔法陣轉了一圈,露出有些譏諷的笑容,「你好像不太驚訝?」

  「你和迦納德將軍不一直關係密切嗎?」安德列從容地聳了聳肩。

  克倫迪在他面前站定,輕輕咧開嘴角:「是啊,所以我向他提議殺了你時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你們計畫了很久?」

  「他早就想弄死你了,誰會願意讓一頭心思叵測的狼一直臥在身邊。」他手指點了點,纏在安德列手臂上的荊棘收緊了些,軋斷血管,血液從緩慢流淌變為極速泵湧。

  安德列不甚在意地點點頭:「所以迦納德出征時針對我的襲擊都是你做的?而且襲擊都刻意偽裝成了西南總督的手筆……是想製造矛盾?」

  克倫迪默認了他的猜測:「把你的注意力移到別處比正面擊垮你容易得多……不過,你好像沒上當。」

  他接著說:「但我現在很輕鬆就抓到了你……尤利爾,你的警覺都去哪兒了?你最近似乎被那個小美人迷得神魂顛倒,遲鈍成這樣。」

  安德列不置可否。

  克倫迪踱了幾步,臉上擴散出不帶善意的笑容:「或許我應該把她弄來玩玩……」

  安德列打斷他的話:「你辦不到。」

  「我能。」克倫迪斬釘截鐵地回駁,「迦納德那個蠢貨什麼都不知道,你一死他對付起來再容易不過。將軍府會是我的,裡面的所有東西也將屬於我,包括安赫爾。」

  他露出陰冷的笑容:「我會讓她成為我的寵物,每晚含著我的精液入睡,直到為我生下孩子。」

  安德列摸了摸嘴唇沉沉地笑起來。

  安赫爾,你真是個禍水。

  克倫迪還想說什麼,卻發現安德列走出魔法陣中心,踏進玄妙的血軌。

  他忍不住譏諷道:「別想掙扎了。」

  安德列沒有停下,一步步走過來,魔法陣爆出大量光弧,飛竄著洞穿他的身體,鎖骨、胸膛、腹部、關節,旋開的空洞中爆出一串串斷線的血珠。

  卻沒能阻止他

  他一路走過來,衣角翻飛,伴隨著血的飛揚和光的閃爍,有如象徵凶兆的血月,帶來直逼人呼吸的氣勢。

  克倫迪不由得後退,握住腰間的魔導器:「看來你想死得快一些……」

  安德列受傷的那隻手有力地控制住克倫迪的手臂,稍一用力,將他固定在牆壁上。

  克倫迪的步調踉蹌,魔導器掉在地上,濺起血珠。

  他沒想到被封在魔法陣中的人還能掙脫出來。

  安德列低下頭,側著臉貼近他的耳朵,送出輕而啞的聲音:「安赫爾是我的。」

  克倫迪劇烈地掙扎,安德列將牙齒抵上他頸部的皮膚。

  舌尖輕輕地滑過,在極短的時間內確定了皮下一鼓一鼓泵著血液的動脈所在,牙齒碾轉著壓住。

  血管畏懼地瑟縮。

  他咬了下去,就像曾經咬住精靈們的翅膀那樣,他咬住他包含著致命血管的頸肉。

  克倫迪發出驚慌失措地吼聲,像隻斷了翅膀被狼群圍攻的鷹。

  安德列猛地抬起頭,克倫迪頸部隨之被撕開豁口,斷裂的動脈暴露在夜風裡,失控地噴出濃漿般的溫血,澆在安德列的鼻樑和下巴上。

  嘶吼變得虛弱破碎,粘稠的血液自喉口擁擠而上,將其吞沒。

  安德列放開毫無知覺得身體,轉過身注視著爆鳴不斷的魔法陣,眼中極端的欲望燃燒到極致。

  他趁著無人發現,從關押他的地方跑了出去。

  身上的傷口太多,每一個都在往外湧血,過分的失血量很快讓他雙眼發暈。

  看到的一切都帶上模糊的光暈,羽化虛幻。

  出去時,天邊已經現出一絲曙光,刺穿地平線,蕩開盤踞了一夜的黑暗。路上沒有行人。

  安德列覺得應該先去找點東西止血。

  他隨便撞進一家開著門的雜貨鋪。

  看店的小姑娘一看有個渾身是血的人闖進來,嚇得就要尖叫。

  「噓――」安德列將食指抵在嘴唇上,另一隻手搭上櫃檯放下沾著血的錢幣,「給我一些紗布和一瓶酒。」

  小姑娘靠著牆身子發抖,一雙眼睛驚恐地瞪著。

  「稍微快點,小姑娘,」安德列抬了抬手臂向她展示身上的傷口,以輕鬆的口吻說到,「不然我就死在這兒了。」

  小姑娘緩慢挪著去拿東西,畏畏縮縮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

  這個高大的男人看起來受了嚴重的傷,卻還輕鬆地開著玩笑,說不出的怪誕。

  就像被冰雪磨礪的刀刃,烙上熠熠徽章,不畏死亡。

  安德列拿了東西出來,行走的同時為自己處理傷口。

  天邊的光越發明亮,蠶食黑暗的邊緣。

  血流得太多了,大片大片淌下,熔化了厚厚的積雪。

  他根本處理不過來,索性就放棄了。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精靈之森裡,狹窄的石頭房子,不停轉動的紡織機,一圈一圈繞轉的各色絲線,夜裡亮起的螢火燈和簡單粗糙的餐點。

  黃昏時,太陽擦著遠處的精靈塔落下,夕陽會一縷一縷灑在石窗上,為光滑的石面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

  就像安赫爾的頭髮。

  剛剛他在克倫迪耳邊說出的那句話,不像事實,更像某種直白而虛幻的欲望。

  畢竟太陽下落得很快,餘暉映入房子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而已。

  安赫爾現在,應該已經離開莫洛溫了吧?

  安德列不知不覺來到了教堂門口。

  天已經徹底亮了,教堂沐浴在陽光中,大理石晶瑩潔白。

  他一步步走進去,不由得想起安赫爾在教堂祈禱時的模樣,低垂著眼睫莊重而安靜,他對她強烈的欲望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燃起的。

  然後愈燃愈烈。

  他走進大殿,看到在聖母的裙擺下站著一個金髮的姑娘。陽光透過五彩棱格窗篩下,籠罩她裹著黑裙的身子,捲曲的髮絲柔柔地順著蕾絲和皺襇蜿蜒而下,仿佛精靈傳說中極樂之地流淌著金子與蜜漿的溪河。

  她低著頭,潔白的頸膚有如新雪,像在祈禱,又像在沉思。

  幻覺?

  安德列稍微走近了點,她聽到響動,回過頭,睫毛交織下的藍眼睛沉澱著海與天的色彩,雪白的雙頰被陽光照得微微發紅,顯得溫柔動人。

  「安德列……」安赫爾輕聲叫他,接下來的話來不及說,就被結結實實地堵住。

  安德列讓她將胳膊環上他的脖頸,摟住她的腰肢,低頭含住她的嘴唇,輕咬一下後用力吮吸,舌尖送進去交纏。

  血液在接觸的雙唇間融化。

  過了很久安德列鬆開她。

  「真狼狽……」安赫爾抿著鮮紅的嘴唇輕哼了一聲,雙手搭上他的肩膀,語氣又軟了下來,「算了……你沒事就好。」

  「我都這樣了,你說我沒事?」安德列失笑著舔了舔嘴唇,身體失力地俯倒在她身上。

  安赫爾實在支撐不住他,便扶著他躺下。

  她並起雙腿坐在大理石地板上,讓安德列枕在她膝上。

  安德列仰頭望著遙遠穹窿頂上五彩的天窗,雙眼眯起,柔和的睡意漫上大腦。

  「你不是還沒死嗎?」安赫爾小心按上他的傷口。

  安德列捉住她的手腕:「你在等我?」

  「你願意這麼想就這麼想吧……」安赫爾撫過他的領口,「誒,跟我走願意不?」

  她說這話時臉有點紅:「我好心收留你。」

  安德列握住她的手置於唇邊,時有時無地輕輕吮吻:「榮幸之至。」

  天窗外有鴿子飛過,交疊的羽翅篩下光陰。

  晨風吹拂,一點晨露附著著枯枝上的萌芽,搖搖欲墜。

  他們的身影投落在大殿的牆壁上。壁畫裡,創世紀初,上帝俯身,伸出的那根手指與第一個人類輕點在一起。

  一點光從相觸的指尖綻開,如此神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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