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宮寒冰冷冷一笑道:“古家堡向來不受別人恩惠,自己的事自己管得了!無需別人亂伸手,三弟可以當面告訴他。”
白衣漢子微微一愣,詫然凝注,面有難色,道:“大師兄,這……倘若此人是一番好意,咱們怎好……”
“三弟。”宮寒冰傲笑道:“為人做事,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輕信任何一人,尤其在這個時候,誰知他是何居心?你我師兄弟跟隨師父多年,應當深知他老人家性情,他老人家從不願將自己的事假手他人,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你我師兄弟怎能違背師訓?又怎能損了‘古家堡’多年威名!”
白衣漢子不敢再說,只有低頭唯唯。
樓上,斜倚朱欄的古蘭,卻突然說道:“大師兄,可容我插一句嘴?”
宮寒冰立刻仰首含笑道:“蘭妹這是什麼話,有何高見請說。”
“不敢當。”古蘭淡笑道:“淺見以為,‘古家堡’並非靠剛愎自用、自傲自大揚威字內,我爹可也沒有那麼不近人情的性情,大師兄這種想法、做法,我不敢苟同。”
舉堡上下,敢在宮寒冰面前這般說話的,除了這位師妹古蘭外,還有四豪老二“鐵腕黑龍”辛天風一人。
而,宮寒冰對這位小師妹尤多容讓遷就!
聞言,宮寒冰有點尷尬,但他仍然賠笑說道:“那麼,以蘭妹之見?”
古蘭微微一笑道:“事關非常,我不敢多說,代掌門戶的是大師兄,‘古家堡’內外諸事自當全憑大師兄做主,我不過對‘古家堡’的處事態度,表示個人意見而已。”
“那麼……”宮寒冰強笑點頭,轉注白衣漢子,道:“三弟,這件事由你全權處理好了。”不做明確吩咐。
這一著,好不高明!不知他是真心抑或假意?
白衣漢子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可是,辦差了,他得擔負全責。
也許,白衣漢子仍不敢違背宮寒冰的意思。
辦對了,那是他宮寒冰的看法高明。
弄糟了,卻跟他宮寒冰無關。
“全權處理”嘛。
按宮寒冰的心胸為人,師兄弟間的親同手足,宮寒冰這個吩咐,應該是無意的,應該是真心的。
白衣漢子面上又現難色,他也知道這個差事不好辦。
但,長兄比師,師命如山,他只有遵從的份兒,絲毫沒有考慮的餘地。當下躬身領命,道:“請大師兄示下啟程時刻。”
這也要問!顯然他戰戰兢兢,有臨深履薄之感,肩負太以重大,有關“古家堡”
威名,不得不一切小心。
宮寒冰也有所覺,揚眉笑道:“三弟,做事應該謹慎,但不可失卻果斷,把堡中事即刻交二弟,先去歇息二會兒,四更動身。”
這是不算教訓的小小教訓,師兄對師弟何話不能說呢?
白衣漢子沒敢再言,躬身而退。
白衣漢子走後,宮寒冰目注藍衣漢子又道:“四弟勞累多日,也去歇息吧!”
藍衣漢子應了聲是,向宮寒冰微微一躬,又抬頭向古蘭招呼了一聲,轉身踏上畫廊,緩緩行去。
宮寒冰目送三、四兩位師弟離去之後,轉過身來,仰頭一看,古蘭已不知在何時回到房中去了。
一句到了嘴邊的話,重又吞了回去,望著小樓閨閣中昏弱燈火,玉面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隨即,也轉身順著幽徑,隱人茫茫夜色中。
庭院中,空蕩寂靜。
小樓裡,燈光倏然而滅。
四無聲息,唯在樹間……
第二天五更過後,又是晨曦微透的時候。
小鎮上,“高昇客棧”門前來了三人三騎,跟兩名抬著軟榻的壯漢。
為首的,正是“古家堡”名震武林四豪中的老三,那位穿白衣,虎目虯髯,神態威猛的中年漢子。
身後跟著的兩騎一榻,仍是昨天來過的那四個漢子。
這回,兩名黑衣大漢沒有像昨天那樣凶神惡煞般擂鼓叩門。
而只是輕輕地敲了兩下門環。
無他,三爺帶隊,誰敢?
也許是那位呂毅先生交代過,要不然就是店夥昨天被嚇破了膽,今兒個有了戒心,特別的警醒。
不到片刻,“高昇客棧”內便有急促的步履由遠而近。
門開了,店夥睜著惺忪睡眼,堆笑哈腰:“二位早!”
居左黑衣大漢打鼻子裡嗯了一聲,道:“那位呂先生起來了麼?”
店夥道:“早起來了,正在後院散步呢。”
今天不同昨天。
兩名黑衣大漢互望一眼,回過身來,恭謹說道:“三爺可要進去坐坐?”
白衣漢子點了點頭,當先舉步走進“高昇客棧”。
坐騎當然早由抬榻兩名壯漢接了過去。
剛進門,後院步履響動,二門內轉出了魏胖子。
他一見白衣漢子,立即駐步,“哦”地一聲,滿面訝然之色,急步搶了過來,拱手說道:“三爺早!”
白衣漢子長相威猛,人卻很和氣,微笑點頭:“魏老哥早。”
魏胖子道:“沒想到三爺今兒個親自駕臨,老朽迎接來遲……”
白衣漢子截口說道:“彼此相識多年,魏老哥還不知我的脾氣!何須客氣。”
魏胖子哈腰賠笑道:“好幾個月沒見三爺了,三爺一向安好?”
“托福。”白衣漢子笑道:“近來堡中事情多,走不開,所以數月沒有下山。”
魏胖子道:“老堡主的病,可有點起色了?”
雖然明知,卻不得不敢問。
白衣漢子臉上掠過一片陰霾,道:“今天就是要請呂先生再去看看。”
魏胖子還想再說些什麼。
白衣漢子卻已又道:“魏老哥每天都起這麼早麼?”
魏胖子苦笑道:“生意人,沒辦法,老朽生來勞碌命,天只要亮,就怎麼睡也睡不著啦,躺著也是躺著,不如乾脆起來。”
白衣漢子笑了笑,道:“人是越老睡得越少,老來精神旺望瞭望魏胖子,又接道:“
魏老哥,聽說你這店裡住了幾位武林人物……“魏胖子忙道:“有!有!剛住進來沒幾天,三爺有事兒?“
白衣漢子故作輕鬆,道:“沒什麼,我打聽一個人,一個穿青衫的少年人,人長得很俊,功力很高,魏老哥記得有這麼個人麼?”
魏胖子一聽便知道他問的是“玉麒麟”諸葛靈,暗暗一愣,腦中閃電百旋,忙答道:“有,三爺,有這麼個人,人長得白裡透紅,跟個大姑娘、小娘兒們似的,可不知會不會武。怎麼,三爺認識?”
“不敢肯定。”白衣漢子笑了笑,道:“可知是哪兒來的?”
魏胖子搖頭說道:“這個老朽就不知道了,不過,聽口音似乎是河南……”
“河南?”白衣漢子重複了一句,略一沉吟,道:“不對,我那位朋友不是河南人氏……有姓名麼?”
他竟想跟老薑別苗頭,魏胖子暗暗一笑,道:“有姓,老朽不知道他的大名,夥計們稱呼他諸葛靈……”
“諸葛靈?”白衣漢子又重複了一句,隨即神情微震,面露喜色,望著魏胖子笑了笑,道:“那越發地不對了,我那位朋友複姓司馬……”
頓了頓話鋒,擺手說道:“魏老哥,你忙吧,我這就接呂先生去。”
他話聲剛落,尚未舉步。
“不敢當,呂毅恭候多時了!”二門內已然傳出書生呂毅的話聲,隨著話聲,書生呂毅一襲儒衫,提著藥箱步了出來。
入目白衣漢子,呆了一呆,轉注二黑衣大漢道:“這位是……”
魏胖子一旁接口笑道:“呂老弟,這位便是古家堡‘慈心神龍’燕三爺。”
書生呂毅“哦”地一聲,改容趨前見禮:“原來是燕三俠,昨日未見,今早幸睹,呂毅怎敢當燕三俠俠駕親臨?這豈不是要折煞……”
白衣漢子一抱拳,順手握住呂毅雙手,笑道:“老弟,聽說你跟我二哥成了好朋友,且兄弟相稱,我也托個大,湊個熱鬧,叫我燕惕吧!”
此人確也是條沒奢遮、熱心腸的豪邁漢子,書生呂毅與魏胖子俱為心折,飛快交換一瞥。
燕惕接道:“昨天我不在,回堡時老弟已經下山,聽二哥言及高才絕藝,傾慕心儀之餘,恨不得插翅追出來,從下午到晚上,一直坐立不安,正恨瑣事纏身,無法立時趕來一會,恰好大師兄吩咐,因得早片刻親近老弟,瞻仰風采。”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話聽來也很感人。
書生呂毅激動之情形之於色,一嘆道:“呂毅哪裡是什麼高才絕藝,提起來十足羞絕愧煞!不知幾世修來如此福緣,看來我又要高攀一位了。”
燕惕大笑道:“草莽武夫沒老弟讀書人那麼好口才,什麼高攀下交,咱們之間不談這一套,老弟東西都帶全了麼?”
書生呂毅提了提手中藥箱,笑道:“全在這兒。”
“那麼,咱們這就走。”燕惕鬆開左手,留右手相攜,轉注二黑衣大漢,道:“替呂先生接過藥箱。”
兩名黑衣大漢應諾一聲,必恭必敬地搶步上前。
書生呂毅道:“我雖手無縛雞之力,這只藥箱還提得動。”
話儘管這麼說,還是把藥箱遞了出去。
燕惕回首目注魏胖子笑道:“魏老哥,改日有暇咱們再長談,告辭了。”
拉著書生呂毅向門外走出。
魏胖子跟到門口,目送人馬離去。
一直望著人馬拐了彎兒,才笑了笑,轉身回店。
燕惕策馬徐馳,高坐鞍上與書生目毅一路談笑,直奔大巴山口,不到片刻,山口已經在望。
這時,在那山口外一塊大石上,正背山面外,並肩盤坐著兩個裝束怪異、身材瘦削矮小的老者。
這兩個裝束怪異的瘦小老者,年紀均在六旬左右,膚色黝黑,鼻子高聳,目眶深陷,兩腮無肉,額下稀疏疏的灰鬍子,活脫脫的像兩隻老猴子。
這地方為“古家堡”進出必經之地,平常沒人敢在這兒歇腳;再說,不是要去“古家堡”也走不到這兒。
如今,竟有兩個怪老頭並肩盤膝閉目地坐在這兒一動不動,這就令人不能不覺得大大地怪異了。
書生呂毅是早看見了,只是他裝作未見,仍然偏著頭跟“慈心神龍”燕惕談笑。
第二個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兩名黑衣大漢。
發現形跡可疑之人,焉敢不報?
兩大漢狐疑地對望一眼,居左一個回頭輕喚:“三爺……”
燕惕談笑不停,目光未離書生目毅,揮手說道:“走你倆的路,少大驚小怪!”
書生呂毅聞言倏住話鋒,惑然前望,呆了一呆,隨又轉過頭來,目注燕惕,訝然說道:“三俠,山口前那兩位望之不似中原人氏……”
燕惕接口笑道:“老弟好服力,他二人來自海南‘五指山’,乃是武林中凶名卓著,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海南二凶’。”
書生呂毅皺皺眉說道:“怪不得滿臉暴戾煞氣,不似正人善類,原來是邪惡凶人,三俠你認識?”
燕惕微笑說道:“以前只聞其名,如今是敵非友。突然坐在這兒,居心叵測,但有一點不難明白,他們是等候我這‘古家堡’的人。”
書生呂毅大吃一驚,臉上變了色,急道:“那……”
燕惕一笑道:“老弟只管安心穩坐,人家是衝著我來的,老弟讀書人,他二人不會惹你的。再說,有燕惕在側,也絕不會讓他倆碰老弟一根寒毛。”
書生呂毅嗯了一聲,連忙閉上眼,雙手牢牢的抓住扶手,生似怕坐不穩摔了下來,還微微發抖。
燕惕看在眼內,禁不佳搖頭失笑。
雙方距離不過數十丈,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一行六人已近山口;燕三爺的話,兩名黑衣大漢適才已悉入耳中,“海南二凶”這令人寒顫的名號,他們是聞名已久。
他們沒有“慈心神龍”那份膽略、那份豪氣,神情緊張,打心眼裡直哆嗦,從腳底下冒出冷氣。
不敢正眼相看,提心吊膽地策馬登上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