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
第二十四章
這一天晌午時分——“古家堡”那深沉、廣大的庭院之中,一個年輕漢子正坐在小亭子裡憑欄觀書,看神態,他好悠閒。
是“慈心神龍”燕惕;他仍是一襲雪白衣衫,飄逸、瀟灑,還有他那時刻不脫的英雄氣概、豪邁之氣。
不是麼?瞧他右手持書,左手摸著那如犯鋼髯,虎目圓睜凝注,一霎不霎,活脫脫桃園三結義中的張三爺。
儘管沒那張鍋底般黑臉,及那支仗以大破黃巾、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丈八蛇矛外,那懾人神威,卻毫不遜色。
這該是個看書的好地方,聽!靜得很,除了那小橋下流水淙淙,及偶爾風過處,枯葉飛飄,有的落地,有的隨水遠流外,就聽不到一絲聲音,看不見一個動的東西。
然而,世上偏有那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事與人——一陣急促步履聲,打破寧靜的一切。
燕三爺濃眉一皺,虎目高書,投向了畫廊那頭。
畫廊那頭,一名黑衣漢子一臉驚喜色,飛步而來。
燕三爺濃眉一挑,沉聲輕喝:“站住!”
雖是沉聲輕喝,其聲已如悶雷,嚇得那漢子一哆嗦,硬生生地煞住身形,站在數丈外。躬下身形:“稟三爺……”
燕惕冷哼一聲,道:“我是怎麼交代的?”
黑衣漢子一顫,連忙住口。
燕惕虎目深注,威態未斂,道:“什麼事值得你匆匆忙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黑衣漢子忙道:“稟三爺,姑娘回來了。”
燕惕神情一震,“叭”他一聲,手中書墜地。“說什麼?”
黑衣漢子忙又重複了一句:“稟三爺,姑娘回來了。”
燕惕滿臉驚喜,大叫而起:“蠢才,你怎不早說!”
話落,剛要閃身搶出小亭……
墓地,虎目圓睜,須嘴暴張,他愣住了。
由畫廊通庭院那青石小徑之上,不知何時已站著個黑紗包頭,身披風氅,風華絕代、豔絕塵寰的黑衣人兒。
正是他燕三爺的那位小師妹:古蘭。
古蘭,她一身風塵,嬌靨顯得有點蒼白,香唇也失去了那嬌豔鮮紅的一抹,而且在微微抖動著。
抖動的,不只是她那失色的香唇,還有那襲黑衣,一雙美目中所包含的晶瑩淚光,還有她那微顯嘶啞的話聲:“三師兄!”
燕惕瞿然驚醒,機伶一顫,顫聲大呼:“師妹!”
虎軀騰起,飛撲過去。
再看時,燕惕一雙鐵腕已緊緊抓上古蘭的兩條粉臂;不知他用了多大的力,凝脂肌膚玉骨,何堪那兩隻足能粉金碎石的虎掌?而此時,他早已忘了這許多。
古蘭她也沒覺得痛,只感到無限溫馨由兩隻手臂傳遍全身,那是手足友愛,可貴的真情。
這使她一身疲勞,一身風塵,霍然全消;然而,代之而起的是那女兒家柔弱的天性,所吃的苦,受的委屈,驟湧心頭,化為串串珠淚,奪眶而出。
再看三爺燕惕,虎目微紅,將四連張,只是說不出一句話兒來、如猖鋼髯上掛著顆顆晶瑩之物,這真是:淚眼相望,紅顏淚對英雄淚,共流四行。
既悲且喜,喜的成份比悲的多。
天下最感人者,莫過於此,那黑衣漢子也低下了頭。
好半天,還是古蘭先收了淚,柔黃輕抬,抹去嬌靨上兩片淚漬,霎霎美目,長長的睫毛上,猶掛晶瑩幾顆。“三師兄燕惕一鬆手,突然仰天長笑,如龍吟,如虎嘯,聲震長空,風雲為之變色,枯葉籟該而落。
須臾,笑聲歇止,他舉袖扶淚,一把又抓上粉臂。“走!師妹,到亭子裡去,咱們好好兒談談。”
古蘭默默地點了點頭,任憑三師兄拉著,走向小亭。
坐定,燕三爺虎目凝視、無限關切:“師妹,這一向可好?”
這一問,問得古蘭兩串心酸淚險又奪眶,但她到底忍住了,微微點了煤首,強笑說道:“還好,三師兄好?”
燕惕一攤雙手,道:“師妹,你瞧瞧,我永遠是老樣子。”
忽然嘆了口氣,接道:“倒是師妹,你清瘦多了。”
古蘭伸手摸了摸嬌靨,淡然笑道:“是麼?我自己倒沒覺得。”
有沒有覺得,她自己明白。
燕惕自也不糊塗,他明白小師妹的心意,沒敢再多說,勉強笑了笑,有意改變了話題:“師妹,大師兄跟二師兄……”
古蘭截口說道:“我知道。”
燕惕愕然說道:“師妹知道?”
古蘭點了點頭:“這等大事,天下武林,誰不知道。”
燕惕笑了,突然冒出這麼一句:“還是大師兄跟二師兄福氣好。”
古蘭一愣,道:“怎麼?”
燕惕笑道:“師妹自離堡以後,連這一次共回來兩次,大師兄跟二師兄頭一次就見著了師妹,而我卻要等到今天。”
一句話聽得古蘭險又掉淚,強笑說道:“真正福氣好的,是我。”
燕惕一愣:“怎麼?”
古蘭笑道:“三位師兄,我都見著了。”
“還是師妹會說話!”燕惕哈哈大笑,笑聲歇止,他濃眉雙軒,虎目深注,猶豫了一下道:“師妹這趟回來,是……”
至此住口不言,目光凝視,靜待反應。
古蘭略一遲疑,道:“我這趟回來,是為了找東西的。”
“怎麼?”燕惕臉色一變,道:“師妹還要走?”
古蘭柔婉強笑,道:“我不得不走。”
燕惕虎目圓睜,道:“師妹,這話怎麼說月古蘭未答,想了想,道:“有件事,我得先讓三師兄知道一下。“燕惕道:“什麼事?“
古蘭道:“有關南宮三哥自身,跟天下武林安危的事……”
接著就將“南海”苦僧告訴她的事兒,扼要說了一遍。
燕惕靜聽之餘,臉色連變,古蘭話聲一落,他立刻接上了口,道:“‘玉面烏衣秀士’再現武林,苦和尚出了‘南海’,這該是震撼宇內、沸騰武林的大事,我怎麼一絲兒也不知道?”
古蘭笑了笑,道:“我在外面都不知道,三師兄整日不出堡門一步,一心全在堡中事務上,又怎會知道?”
燕惕點了點頭,嘆道:“說得是,看來‘古家堡’的耳目如今是夠遲鈍的了……“頓了頓,接道:“宇文伯空一身功力本不差,昔年便已威震武林,這一下何異如虎添翼,確足睥睨宇內,稱霸天下…“
望了古蘭一眼,接道:“師妹,那‘九陰’武學,可是百年前赫連天古所遺?”
古蘭點了點頭,道:“聽苦和尚說,正是赫連天古所著‘九陰真經’上武學。”
燕惕神色忽轉凝重,道:“這麼說,他是非找大師兄及‘古家堡’霉氣不可了。”
古蘭神情一震,道:“三師兄,他找的只是南宮三哥。”
燕惕道:“師妹怎糊塗一一時?他既有席捲天下、稱霸武林之野心,心目中的勁敵,該不只是南宮大俠一人。‘古家堡’天下第一,大師兄又是現任掌門,無論聲名、地位,均在各大門派之上,他會放過‘古家堡’跟大師兄麼?”
燕三爺粗中有細,分析得有理。
古蘭神情再震,嬌靨失色,道:“三師兄,那……”
“那什麼?”燕惕虎目龍威、濃眉挑煞,豪情畢露地大笑道:“昔年找出道晚,如今可適逢其時,對他‘玉面烏衣秀士’我是久仰大名,早想領教了。他來了正好,正好一償我多年的夙願,既可鬥鬥他,也可看看‘九陰’武學及‘古家堡’武學孰高。”
古蘭既驚又急,忙道:“三師兄……”
燕惕又截了口,笑道:“師妹,你由來愧煞鬚眉,今兒個怎麼了?不來的,不用躲,要來的躲也躲不掉,連咱們這‘天下第一堡’的人都怕事,武林中別的門派,該怎麼辦?”
古蘭默然沒答話。
燕惕一笑,又道:“師妹,別擔心,咱們這塊招牌大,說什麼,還得自己頂住,三師兄我憑這雙肉掌,三尺龍泉,縱是致勝無望,可也不會輸得太慘。師妹,先把它放在一邊,咱們還是談談正經大事,師妹這趟回來,是找那‘歸元真經’的?”
古蘭點了點頭,道:“三師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