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南宮逸道:“那是自然,天有無理,世有世理,無論何時何地,都得講理,人要是不講理,豈不成了禽獸了?”
黑衣人雙目寒芒連閃,厲聲說道:“你要是講理,也不會奪人所愛了。”
南宮逸沒在意,淡淡一笑,道:“那能叫奪愛?”
黑衣人道:“那跟奪沒什麼分別。”
南宮逸笑了笑,道:“固然,無雙是你所愛,但我請問,她愛你麼?你且捫心自問,你當年所作所為,值得她愛麼?”
黑衣人默然不語,半晌方道:“不管怎麼說,要不是因為有你插在中間……”
“我承認!”南宮逸說道:“但是我要告訴你,就算沒有我的介入,無雙也絕不會嫁給你的。”
黑衣人道:“你怎麼知道?”
南宮逸道:“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黑衣人唇邊驟起一陣抽搐,道:“是無雙告訴你的?”
南宮逸答得妙:“用不著她告訴我。”
黑衣人一襲黑衫無風自動,緩緩垂下頭去……
南宮選目光深注,微一皺眉,道:“事情已成過去,無須再談;談多了,徒亂人意,咱們還是轉回話題,談談你那當年誓言吧!”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微紅,神色懾人:“你怕?”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怕什麼?”
黑衣人道:“一提此事,你心中有愧。”
南宮逸淡淡說道:“我心安理得,問心無愧,不獨此事,任何事也一樣。”
黑衣人道:“那你為何不願多談?”
南宮選道:“我為的是你。”
黑衣人激動地道:“我心已碎,腸已斷,何在乎多碎一片,多斷一寸!”
南宮逸道:“心碎、腸斷,是你自作自受。”
黑衣人道:“所以我說你不必怕我受不了。”
南宮逸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黑衣人大笑說道:“你是憐憫我?”
南宮逸沒說話,未置是否。
黑衣人神色一轉淒厲,慘笑地說道:“南宮逸,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南宮逸仍未開口。
黑衣人陡挑雙眉,目中暴射寒芒道:“南宮逸,你聽到了沒有?”
南宮逸淡然說道:“我字字聽得真切。”
黑衣人道:“那你裝什麼聾,作什麼啞?”
南宮逸道:“你要我說些什麼?”
黑衣人道:“我告訴你,我不要任何人同情。”
南宮逸道:“需要不需要,你自己明白。”
黑衣人渾身顫抖,厲聲叫道:一我明白,我不需要!“南宮逸默然不語,只將一雙柔和目光,緊緊地凝注著他。
剎那間,這“君山”的最高處,一片死寂,寂靜得隱隱令人有窒息之感。
黑衣人淒厲凶態漸斂,面上,起了陣陣輕微抽搐,竟又垂下頭去。
這是人性;人性,當其反常發洩的時候,在正常的對待下,儘管外表顯得堅強無比,內裡卻脆弱得十分可憐。
南宮逸一雙目光,變得更為柔和,輕輕說道:“宇文兄……”
黑衣人猛然抬頭,雙目盡赤,厲聲地說道:“往口!南宮逸,昔年情誼早絕,你不配這樣叫我!”
南宮逸沒在意,接著說道:“宇文兄,事隔多年,彼此都已經是三四十歲的人了,何必再做這血氣之爭?為了一點誤會,非兵刃相見不可?”頓了頓,接道:“一個人,一生之中很難交得幾個知心朋友,難道說你非得為了這一點誤會,反友成仇,反愛為恨地讓我們兩個之中躺下一個不成?當年,別說南宮逸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縱有,事隔多年,歲月流轉,也應該淡忘了。不錯,無雙結識你在先,卻嫁給了我,但,宇文兄,請平心靜氣,捫心自問,那怪誰……”
話鋒微頓,接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甚至感同身受,但那不是同情,不是愧疚,而是朋友與朋友間多年感情使然。換了你是我,你也會這樣!我也明白你為什麼爭強好勝,非打倒我不可,那是因為你認為無雙當年之所以舍你而嫁給我,是因為我是所謂天下第一人。你要這麼想,那你就錯了!你該知道無雙不是俗脂庸粉、平庸女兒家,這天下第一人的頭銜,她不屑一顧;你也該知道,感情,微妙得很,也絲毫勉強不得;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你多年理首深山,為的就是要打倒我,姑不論你這種做法對不對,能不能如願爭得所謂天下第一人,就算能,你又能得到什麼……”
黑衣人身形猛震,啞聲說道:“我還能得到什麼?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
南宮選道:“你錯了,宇文兄,你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你自己性情孤傲,仇視一切,屏絕了一切。”
黑衣人道:“你是說……”
南宮逸道:“多年來,我夫婦對宇文兄未曾一日忘懷,始終把宇文兄當至交看待。”
黑衣人身形一陣劇顫,搖頭悲慘苦笑:“晚了!晚了!太晚了!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那是宇文兄自己的想法。”
黑衣人道:“不錯,我是這麼想。”
南宮逸道:“就因為這想法,才使你什麼都沒有了。”
黑衣人默然片刻,突然寒聲說道:“這麼說來,是我錯了?”
南宮逸目中異采一閃,道:“是的,宇文兄,你由當年一直錯到現在。”
黑衣人陡地仰天狂笑,良久不絕,直笑得聲嘶力竭。“我錯了?奪我所愛,摧我肝腸,陷我於絕地,使我十多年備嘗錐心刺骨之痛苦,使我十多年蒙羞受辱,人前抬不起頭,把個‘錯’字反按在我的頭上,南宮逸,這就是你所說無論何事何地講的理?”
南宮逸月中冷電閃漾,半晌方道:“字文兄,一切你該都已知道,我不想多說……”
黑衣人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就不出來了。”
南宮逸雙眉微挑,道:“那麼,你認定怪我了?”
黑衣人連挫鋼牙,厲聲說道:“南宮逸,你多此一問。”
南宮逸默然不語,良久始突然一嘆說道:“你當真非這麼做不可?”
黑衣人答得斬釘截鐵:“我但有三寸氣在,非打倒你不可!”
南宮逸道:“我已說過,打倒我,你並得不到什麼。”
黑衣人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想出出胸中這口積壓多年的怨氣。”
南宮逸唇角顫動,道:“宇文兄……”
“住口!”黑衣人厲喝說道:“你該知道,我十多年忍辱含羞、埋首深山,為的是什麼!”
南宮逸猶圖化解,道:“我知道,但你不該自毀誓言。”
黑衣人道:“我當年發誓,你二人不死,我永不復出。”
南宮逸道:“我跟無雙都還在。”
黑衣人道:“你二人傳過死訊沒有?”
南宮逸道:“訛傳豈能作準?並實上,我現在正站在你面前。”
黑衣人道:“那我不管,既傳死訊,我就能再現武林,至於你二人沒死,死訊只是訛傳,那已不關緊要了。”
南宮逸目光深注,道:“想必你事先就想到,我倆死訊不確?”
黑衣人道:“不說假話,我想像得到。”
南宮逸淡然說道:“這麼說來,你很高明,很會利用時機。”
黑衣人臉一紅,陰笑說道:“不論你怎麼說,反正你不能說我自毀誓言。”
南宮逸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只怪我當初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黑衣人道:“現在想到了,已經來不及了。”
南宮逸道:“說的是,所以說,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事前都該多多考慮,以免日後懊悔莫及。”
弦外有音,話中有話。黑衣人不是糊塗人,獰笑說道:“我考慮了十幾年了,我生平做事從不後悔。”
南宮逸道:“那就好……”
雙眉一挑,道:“你再現武林,既然找的是我,那麼希望你就找我一人。”
黑衣人冷笑說道:“那是當然。”
南宮選目光一凝,道:“你答應了?”
黑衣人道:“答應什麼?”
南宮逸道:“冤有頭,債有主,要找找我,別亂傷無辜。”
黑衣人答得狡猾,冷冷說道:“你能擔保他們不惹我?”
南宮逸臉色一變,道:“什麼叫惹你……”
一指三座新墳,接道:“人家談人家的,惹著你了麼?”
黑衣人道:“當然惹了我了,誰叫他三人話不顧我耳、稱我心……”
冷冷一笑,接道:“再說,以他四人平日的作為,也該死。”
南宮逸陡挑雙眉,道:“固然,他四人該死,但罪不至慘死,說什麼你也該留人全屍。什麼叫話不順你耳稱你心?分明你是桀騖凶殘、冷酷毒辣、恃技欺人。”
黑衣人冷冷笑道:“看來,你甚是不平?”
南宮逸道:“那是當然。”
黑衣人道:“不平又待如何?”
南宮逸道:“你不會不明白。”
黑衣人道:“你要替他們報仇?”
南宮逸正色說道:“不為他們,我為的是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