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七
好閒情逸致,那年輕黑衣漢子正憑欄遠眺,遙望“水天一色,風月無邊”的八百里浩瀚煙波出神。
聽得樓梯響,年輕黑衣漢子轉頭回顧,但隨即又轉了過去,敢情,他仍未發覺情形有異。
本來嘛,古蹟勝境,人人可來,這有什麼稀罕。
矮胖青衣漢子陰陰一笑,突然開口喚道:“皇甫兄,別來無恙?”
年輕黑衣漢子身形一震,轉過了身,訝然投注。
矮胖青衣漢子側顧同伴,笑道:“怎麼樣?我說是皇甫兄,你偏說不是,如今看來,我的眼力比你強,並沒有看錯。”
高大青衣漢子笑笑,笑得不太自然。
年輕黑衣漢子目光凝注,仍然沒說話。
矮胖青衣漢子一笑又道:“其實,我也不敢確認,只是冒叫一聲試試而已,不想果然是皇甫兄,年餘不見,皇甫兄別後可好?”
這一來,年輕黑衣漢子是越發地詫異了。目光凝注,惑然說道:“恕我眼拙,二位是……”
矮胖青衣漢子大笑著走了過來。“皇甫兄怎地如此健忘!別後不過年餘,怎麼連故人也給忘了?我兄弟彭烈、姜東流,年前三湘道上,曾與皇甫兄有過一面之緣……”
“三湘可是常走動,”年輕黑衣漢子猶在思索,矮胖青衣漢子又滿臉堆笑,親熱萬分地握上他的雙腕。“皇甫兄,一別經年,可想煞我兄弟了……”
年輕黑衣漢子忽有所覺,臉色一變,欲待振腕。
矮胖青衣漢子已笑容一轉猙獰,道:“皇甫少青,來不及了!”
年輕黑衣漢子既驚且怒,卻苦於兩處腕脈握在人家手中,渾身醉麻,提不起一點真力,只有瞪目說道:“二位何人,這是什麼意思?”
矮胖青衣漢子嘿嘿笑道:“我兄弟‘索命五鬼’中彭烈、姜東流,沒什麼意思,只不過奉人之命,請閣下到個地方去一趟。”
年輕黑衣漢子道:“原來是‘索命五鬼’,皇甫少青久仰,二位奉何人之命,要帶我到哪裡去?”
矮胖青衣漢子笑道:“何必急於一時?到了地頭,閣下自然一切明白。”
飛快向高大青衣漢子遞過一道眼色。
高大青衣漢子抬手一指,點了皇甫少青昏穴。
矮胖青衣漢子鬆了手,攔腰抱起皇甫少青,笑道:“老大,如何?”
高大青衣漢於哈哈大笑,尚未答話。
背後,那登樓處,突起一聲冷哼。
彭、姜二鬼大驚失色,霍然四顧,但見左側登樓處,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身材頎長、臉色慘白的黑衣人。
此人中年,長眉鳳目,目光森冷如電。那張慘白的臉上,神色木然、冷峻,看他一眼,能令人打心眼兒裡冒寒氣,正背負雙手,凝注著自己二人,不言不動。
此人臉色雖然慘白,可無損他那俊美面容。撇開他那木然。冷峻神色不說,此人可稱得上是罕見的美男子。
美儘管美,可瞧得彭、姜二鬼頭皮直髮炸。
不知何時上的樓,不如何時站在背後,別的姑且不論,單這份功力便遠非自己二人所能夠企及。
姜東流狡猾多智,他明白,這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彭烈遞過一個眼色,抱起皇甫少青,低頭就走。
彭烈也不含糊,一點就透,暗中雙臂凝功,跟著邁步。
天底下,有些事兒是躲避不了的。不來的,不用躲,要來的,躲也躲不掉。
現在,有件事兒,令姜、彭二鬼不得不停下腳步。
無他,只因為那黑衣人站在樓梯口,不避不讓,擋住了去路,而且視若無睹,臉上毫無一絲表情。
這一來,姜、彭二鬼身上寒意更濃,事出無奈,姜東流只得咬了牙,橫了心,硬起頭皮,抬眼說道:“朋友……”
黑衣人突然開了口,語氣冰冷懍人:“你叫誰朋友?”
姜東流勉強一笑,說道:“這‘岳陽樓’上可沒別人。”
黑衣人風目一翻,冷冷說道:“那麼,你叫的是我了?”
姜東流壯了壯膽子,道:“我叫的自然是尊駕。”
黑衣人道:“我這個人生平不交朋友,憑你們兩個,也不配。”
姜東流一肚子火氣,可是不知怎地,他今天就是發作不起來;而且他也知道,這脾氣是發不得,當下笑得更勉強:“既然如此,那麼我換個別的稱呼,尊駕請讓一讓。”
黑衣人目光逼注,唇邊有了一絲的笑意。其實,有這絲笑意,還不如沒有,他笑得令人心驚肉跳。“你是要我讓路?”
姜東流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笑道:“不敢、我兄弟正要下樓。”
黑衣人看了皇甫少青一眼,道:“要我讓路,可以,先把這個人放下來。”
姜、彭二鬼神情一震,彭烈霍然色變,兩道刀眉一挑,剛要開口,姜東流已然搶著笑問:“尊駕怎麼稱呼?”
八成是想套關係。
豈料,行不通。
黑衣人聽若無聞,冷冷說道:“我叫你們先把這個人放下來。”
姜東流心裡又一緊,嘿嘿笑道:“我兄弟‘索命五鬼’……”
黑衣人冷然說道:“就是閻羅王也得先把他放下來。”
敢情,他不吃這一套,也狂得可以。
姜東流兩隻眸子一轉,笑道:“尊駕跟他有淵源?”
黑衣人道:“沒淵源。”
姜東流心頭微震,道:“認識?”
黑衣人道:“不認識。”
姜東流心頭鬆了七分,笑道:“一無淵源,二不認識,尊駕何必砸我兄弟飯碗?”
黑衣人風目寒光一閃,道:“怎麼說?”
姜東流一哆嗦,道:“我兄弟隸屬‘長江二十八航’,此人是敝航叛徒,我兄弟二人奉命請他回去,尊駕要把他留下,豈不是……”
黑衣人冷然截口說道:“誰告訴你我要把他留下的?”
姜東流一愣一喜,道:“尊駕不是說……”
黑衣人道:“我說‘你先把這個人放下’。”
不錯,話可確是這麼說的。
姜東流喜悅增了三分,道:“我想不出那有什麼分別?”
黑衣人道:“我不管那麼多,只要你先把人放下。”
饒是姜東流狡猾多智,他一時也摸不透這渾身透著森冷、不知來歷的黑衣人,究竟居心何在。
剛一遲疑,黑衣人已冷然又道:“你兩個想不想下樓?”
這還用問?
姜東流忙道:“想,當然想。”
黑衣人冷然一指地上,道:“那麼,就先把人放下。”
姜東流凶睛一轉,笑道:“尊駕的意思是……”
姜、彭二鬼,今兒個脾氣夠好的。其實,不好也不行,明知對方功力高過他二人,再加上對方那令人心裡冒寒氣、渾身打哆嗦、頭皮發炸的特有冷峻及陰森,脾氣就是發不起來,要換了個人,姜、彭二鬼早就毛臉了。
黑衣人臉上毫無表情,道:“我的意思是叫你們先把人放下來。”
真要命,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
八成兒這人不吃軟的。
彭烈突然插了一嘴:“我兄弟要是不放呢?”
黑衣人目中寒芒暴閃:“話是你說的?”
彭烈心中一懍,未敢答話。
姜東流連忙貽上笑臉:“尊駕別誤會,他只是問問。”
黑衣人冷哼一聲,威態倏斂,道:“那你兩個就別想下樓,這是客氣的,要是惹翻了我,你兩個就別想活著幹樓,兩條路任你兩個選。”
換誰誰也不會選後者,姜東流又賠上一笑,剛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