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第二十章
夜寂寂。
今夜,月如鉤。月色,有點昏暗。
這是一大片荒郊曠野。鉤月,在這荒郊曠野中,顯得特別淒清,因之,這荒郊曠野,也顯得特別空蕩、寂靜。
這兒,聽不到任何一絲聲息,除了那偶爾傳自遠方的幾聲浪降,狼嗥拖得長長的,刺耳、難聽、怕人。
在這昏暗月色下,荒郊曠野的一角,有一座殘破古剎,古剎斷壁危垣,大殿中那塵土厚積的神案上,一燈如豆。
不,不是燈,那是一段殘沙。
微弱燭光下,大殿左側兩淮枯草上,面對面地坐著兩個人,正是那高大漢子跟矮胖漢子。
那輛獨輪小推車,就靠在大殿外四。
由偏殿斷簷上灑下來的昏暗月光,正落在他兩個身旁五六文處;這片月光,似乎比他們的燭火還亮。
高大漢子跟矮胖漢子中間的地面上,擺放著幾樣滷菜;矮胖漢子手中拿著一個葫蘆,想必,葫蘆中裝的是酒,他嘴對嘴喝過一口,抹抹嘴,順手遞給高大漢子。
高大漢子神色有點木然,搖了搖頭,沒伸手。
矮胖漢子一笑說道:“老大,往日豪情而今何在?這機會可是難得啦。”
人,不到死的時候怕死,可是一旦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往往一切都看開了,現在這矮胖漢子就是這樣。
要不,便是他胸襟灑脫,膽氣兩壯。
高大漢子抬眼深注,皺眉說道:“老四,哪來這好興致?”
矮胖漢子笑說道:“人,到了這時候興致最好,荒郊治剎。
對月、當燭,這,人生能得幾何?何況這已是最後一回。老大,拿去!“高大漢子陡挑雙眉,一聲不響,伸手接過葫蘆,一仰脖子,咕嚕灌了一大口,一皺眉,又把葫蘆遞還矮胖漢子。
葫蘆剛送到矮胖漢子手中,他就又二次伸手,抓起一把牛肉塞進口中,滿嘴皆動,絡腮鬍顫抖,一陣亂嚼。
矮胖漢子一掌拍上左膝,笑道:“對,死也得做個飽鬼。”
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高大漢子把口中物嚥下了肚,一抬眼,道:“老四,你說今晚?”
矮胖漢子點點頭,道:“我說咱們看不見明天日出。”
高大漢子目光外望,道:“老四,夜深了。”
矮胖漢子抬手一指,笑道:“瞧,月影才剛移上,急什麼,等著吧。”
高大漢子沒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突又叫道:“老四……”
矮胖漢子道:“怎麼?”
高大漢子道:“你說咱們准逃不過今夜?”
矮胖漢子點頭說道:“九成九錯不了。”
高大漢子目中的光一閃,道:“那咱們何必等人家?”
矮胖漢子目光深注,笑了:“老大,只是九成九,還不足十成,好死不如歹活,有一絲的希望,咱們也不能放棄。”
高大漢子神情一震,道:“老四,你是說……”
矮胖漢子笑了笑,道:“耐著心,等下去。”
高大漢子閉上了嘴,伸手一把搶過葫蘆,仰頭直灌。
矮胖漢子適時笑道:“老大,省點兒,葫蘆底兒朝了天,剩下來的時光怎麼打發?”
高大漢子一愣,葫蘆離了嘴,道:“說得是,給你。”
順手遞了過去。
矮胖漢子一笑接過葫蘆。
於是,你一口,我一口,默默的輪喝起來。
月影出了殿時,葫蘆底兒也朝了天。
高大漢子別看他個頭大,酒量卻淺,他已經有了三分醉意;矮胖漢子量大,竟是一分酒意也無。
高大漢子手一甩,摔了空葫蘆,道:“老四,夜過了一半兒了。”
矮胖漢子道:“還有一半兒呢。”
高大漢子道:“殺人可都是揀這時候。”
矮胖漢子笑道:“那是咱們,人家可不一定跟咱們一樣。”
高大漢子像哼又似笑地聳了聳肩:“想當年,咱們專揀這時候殺人,到如今,這時候咱們卻坐在這兒等死,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矮胖漢子也聳了聳肩,道:“這就叫報應……”
突然,一個清朗的話聲起自殿外:“不錯,你倒很有自知之明,的確報應到了。”
高大漢子機伶一顫,神情劇變,翻身便要躍起。
矮胖漢子出手如風,左掌已然按上他的肩頭,四目投注,大殿外,天井中,一襲雪白儒衫,飄逸、流灑,南宮逸翩然而至。
月色下,威凜若神,好不懾人。
矮胖漢子毫無驚駭惶恐色,收回手,緩緩站起:“南宮大俠來了?”
南宮逸冷然點頭:“不錯,我來了。”
矮胖漢子道:“夜深露重,南宮大俠何妨進來談。”
南宮逸道:“既來了,還能不進來?”
一抬腿,人已到了殿中,好高絕的身法。
目光輕掃,看了看葫蘆跟那包只剩幾塊的滷菜,道:“你兩個好興致。”
矮胖漢子道:“南宮大俠來遲了一步,如今是酒菜都沒有了。”
南宮逸道:“我不是來吃喝的。”
矮胖漢子笑道:“我兄弟卻不能不聊表寸心。”
真會說話。
南宮逸淡然一笑,道:“姜東流,你好像早在意料中?”
矮胖漢子薑東流笑道:“南宮大俠該知道,姜東流料事之能不差。”
南宮選笑了笑,道:“怪不得你兩個這麼大膽。”
姜東流道:“只料到南宮大俠這時候一定能找到這兒,並不夠。”
南宮逸道:“你還料到什麼?”
姜東流道:“南宮大俠奇才第一,智慧高過姜東流多多,還會不知道?”
南宮逸笑了:“你自知必死?”
姜東流道:“把握倒有九成九。”
南宮逸微笑不語。
姜東流道:“難道不是麼?”
南宮逸道:“很難說,我還沒做決定。”
姜東流道:“但願能出姜東流意料之外。”
南宮逐談笑說道:“‘奪命五鬼’曾經縱橫武林,可不是等閒人物。”
姜東流笑道:“對別人,可以這麼說,在南宮大俠面前,只有束手乞命。”
南宮逸道:“頗出我意料之外。”
姜東流道:“好死不如歹活,螻蟻尚且貪生。”
南宮逸道:“你可是昂揚七尺鬚眉大丈夫?”
姜東流道:“大丈夫也是人。”
南宮逸道:“人不一定都怕死。”
姜東流道:“那要看什麼情形,怎麼說了。”
南宮邊道:“怎麼說?”
姜東流道:“要按死不能免,遲早而已,陰曹地府總要走一趟來說,沒什麼可怕的,隨時可以死。”
南宮逸揚眉一笑,道:“還有呢?”
姜東流道:“不說也罷。”
南富途道:“怎麼?”
姜東流道:“說了白費,南宮大俠未必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