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
於是微笑說道:“蘭姑娘既有吩咐,敢不從命?”
側身、擺手讓路。
古蘭沒笑,卻幽幽一句:“三哥就只會稱叫我蘭姑娘?”
不等南宮逸有任何表示,裊裊向亭中行去。
尚幸她沒等,這也是她玲戲可人之處。她知道等不得,否則南宮逸勢必更窘、更尷尬,她怎忍心?
儘管如此,這句話,也夠南宮逸受的了。
進入亭中,相對坐下。
他中明月,水底儷影,羨煞天上,妒極人間!
可惜……
造物弄人,英雄多鐘,紅顏薄命。
也許,要說的話,太多了,而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所以,古蘭沒有開口,只將一雙美目緊緊地凝注在南宮逸臉上。
其實,無言勝似有言,由她那一雙美目中盡情流露出來的,已經很多、很多了。
這情景,本該是浸沉於柔情蜜意、輕憐蜜愛、相依相偎的一對;無奈,一道無形的培,卻冷酷地把他們給隔開了,誠為令人扼腕嘆息!
古蘭柔情似水,但卻前程如夢,夢想歸於泡影!
對此請海斷腸,可憐的薄命人兒,天下有情男女,能不一掬同情之淚?
驀地裡,一聲輕咳打破寧靜而尷尬的場面。
南宮逸望了裡古蘭,開口說道:“蘭姑娘,我想問一件事……”
又是“蘭姑娘”,這回,古蘭沒表示什麼,截口說道:“三哥要問什麼?無論什麼,我沒瞞過三哥。”
南宮逸道:“老堡上臨終前曾開了口,我想知道……”
古蘭說道:“我早就想告訴三哥了,只是三哥處處躲著我,我沒機會,同時,我也早想問問三哥……”
頓了頓話鋒,接道:“他老人家臨終前只說了一句話,他老人家說:我對不起南宮大俠!我始終不懂他老人家……”
“對不起我?”南宮逸呆了一呆,惑然說道:“老堡主有什麼事對不起南宮逸的……”
抬眼望向古蘭,接道:“老堡主沒說別的?”
古蘭慼然搖頭,道:“沒有,說完這句話,他老人家就……”
飛快垂下螓首,住口不言。
“這我就不明白了!”南宮逸道:“彼此雖然緣僅數面,但老堡主待我如子侄,怎麼在臨終前會說出這種話來?實在令人費解。”
其實,何止他費解。
適時,畫廊盡頭,幽徑轉角處,響起了一陣步履聲。
循聲抬眼,衣袂飄飄,月色下,走來個青色人影。
是大爺“冷面玉龍”宮寒冰。
南宮逸站了起來,尚未出聲招呼。
宮寒冰已然望見亭中成雙的人影,微愣住步,臉色一變,隨又滿面堆笑地走了過來,說道:“我只當蘭妹已經睡了,南宮大俠還在鐘樓中,沒想到二位不負月下美景,在這兒談天呢,打擾了!”
說著,步入亭中。
話,有點酸溜溜的。
南宮逸本來要說什麼的,結果淡淡一笑,沒有開口。
宮寒冰滿面堆笑地,又轉向了古蘭:“夜深,露重,蘭妹怎未早早安歇?”
古蘭冰雪聰明,嬌靨上早就變了色,冷冷說道:“不想睡,悶得很,找三哥陪我談談。”
“三哥?”宮寒冰臉色又一變,訝然笑問。
古蘭道:“南宮大俠排行老三,我叫他三哥,叫了多少年了。”
宮寒冰恍然笑道:“原來是南宮大俠,我還以為蘭妹指的是三弟呢。”
不曉得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古蘭沒理他。
他微微一笑,又轉向了南宮逸:“宮寒冰瑣事冗繁,終日纏身,幾乎抽不出空閒時常陪伴蘭妹,如今既有南宮大俠這等知己代為照顧,宮寒冰就放心多了,特此致謝!”話,明顯地帶著刺兒,而且至為令人難堪。
可是,宮寒冰說話的態度,以及這段話的表面,只要不是多心,卻根本無法說他存有什麼惡意。
南宮逸神色泰然,微笑不語。
他不便發作,怎麼說他該為古蘭想。
再說,他也問心無愧。
古蘭可忍不住了,怫然站起,變色說道:“大師兄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宮寒冰呆了一呆,忙笑道:“蘭妹千萬別誤會,我天膽也不敢……”
古蘭冷哼一聲說道:“豈敢!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猶生厲鬼,我只請大師兄別以已度人,我尊重大師兄,也請大師兄尊重我!”
這話份量不輕,宮寒冰臉色變了,而且變得很難看,但他仍強笑說道:“蘭妹這是什麼話!彼此相處多年,蘭妹難道還不知我的為人?宮寒冰不是人間賤丈夫,還不至於心胸狹窄到這般地步,幾句無心之言,沒想到惹得蘭妹生這麼大氣,早知如此,說什麼我也不會說了。”
他矢口否認,令人摸不透真假。
古蘭還能說些什麼?氣得嬌軀顫抖,嬌靨煞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說得毫不留情。
“也許是我多心了,我不敢再說什麼,只請大師兄能讓我清清靜靜地在這兒坐一會兒。”
宮寒冰臉色再變,道:“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容我先向南宮大俠作一不情之請,話說完,我絕不多留一刻,行麼?”
不等古蘭答覆,便轉往南宮逸莊容說道:“先請恕宮寒冰放肆,南宮大使復出武林,俠駕首臨‘古家堡’,為的是我‘古家堡’的內憂外患,大恩大德,存歿懼感;但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復又身為小師妹未婚夫婿,斗膽以為,‘古家堡’一切私事,宮寒冰自己可以照顧得了,不敢有勞任何外人,是故,敢請南宮大俠在此做客期間,勿再勞神費心,不清之請,還請南宮大俠惠予成全!”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得很明明白白。
南宮逸怎麼也沒料到宮寒冰會有此一著,同時是當著古蘭。一時玉面漲得通紅、大窘,不知所以。
他能說什麼?不錯,宮寒冰既接掌門戶,又是古蘭未婚夫睛;他有資格對任何人說這種活。
他有資格拒絕任何人管“古家堡”的事,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如花未婚嬌妻古蘭,絕對的有資格。
仗著這穩固立場,堵住南宮逸的嘴,使南宮逸不能不點頭,不得不識趣而退,這、著,高明之極。
良久,南宮逸臉上紅潮水退,神情才漸趨於平靜,望著靜待答覆的宮寒冰,淡淡一要,道:“宮大俠不是人間賤丈夫,南宮逸自信也是頂天立地人。我重出武林,來到‘古家堡’,先為外患,後為內優,除此別無任何他意。如今它大俠既已有話,南宮逸自當即刻離開‘古家堡’。可是,我話說在前面,我可以離開‘古家堡’,但‘古家堡’內憂外患這兩件事,我卻非管不可,有生之年,我誓必查明此事,找出真兇,慰老堡主及岳四俠於地下;還有,蘭姑娘雖是宮大俠未婚妻室,但至今也是南宮逸紅粉知己,她若有毫髮之傷,南宮逸唯你‘古家堡’是問,言盡於此,告辭!”
抱手微拱,轉身出亭。
“三哥,等一等!”背後傳來古蘭的呼喚。
當此之際,南宮逸深深體會得古蘭心情,不忍不聽,只得停步回身,向著古蘭微笑發問道:“蘭姑娘還有什麼事?”
古蘭神色不然,緩緩說道:“我跟三哥一起走。”
南宮逸心頭一震,急道:“蘭姑娘……”
佔蘭淡淡接話道:“家父已經故世,姓古的現在已當不了家了;‘古家堡’既然有人不歡迎三哥,我感同身受,不願意再留下去了。”
宮寒冰適時發話,說得不息不忙:“蘭妹,你可都聽見了,我可沒有說過不歡迎南宮大俠的話。再說,南宮大俠是蘭妹的朋友,‘古家堡’的恩人,我縱有天膽也不敢。”
古蘭神色冷漠,連看也未看他一眼。
宮寒冰尷尬強笑,又轉向亭外南宮逸:“南宮大俠……”
南宮逸淡笑接口道:“南宮逸明白,宮大俠未做逐客之言,要走的是南宮逸,這與宮大俠無關,宮大俠也請放心,蘭姑娘只是一時氣話,‘古家堡’是她的家,她不會輕易離去的。”
話鋒微頓,目注古蘭,正色又道:“蘭姑娘,令尊及令四師兄屍骨未寒,靈柩未葬,身為人女,豈可輕離?同時也請為自己、為南宮逸多想想。”
話說得很明白。
古蘭絕代紅粉,深明大義,頓時無言以對,螓首倏垂,默然不語。
宮寒冰唇邊飛快掠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笑意。
南宮逸暗暗一嘆,道:“‘古家堡’內危機四伏,蘭姑娘請多保重,南宮逸雖然離開了‘古家堡’,在陰謀未破,真兇末獲之前,總會常來探望的。”
轉身大步行去。
古蘭抬起螓首,望著那頎長、瀟灑、飄逸的背影,失色香唇邊起了陣陣抽搐,櫻口數張,欲喚又止。
轉瞬間,南宮逸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宮寒冰望瞭望呆立不動、恍如一尊石像般冰冷的古蘭,神色間突然浮現一絲不安,但那極為輕微,低低喚道:“蘭妹……”
古蘭木然截口說道:“人已經走了,大師兄無須再多解釋,天時不早了,大師兄請回吧,找也要回房安歇去了。”
逕自輕舉蓮步,裊裊出亭。
宮寒冰並未阻攔,望著那無限美好,卻又失魂落魄、隱透無限哀傷、淒涼的背影,面上漸漸升起一絲笑意,但倏地,笑意斂去,代之而起的,是星目中閃漾的怕人寒芒……
古蘭一路痴痴地行回小樓。
她沒有悲憤,沒有哀怨,甚至沒有任何感覺。
她只覺得,她麻木了,整個人麻木了。
這時即是有人拿刀刺她,拿針扎她,她也絲毫不會覺得疼痛;因為,那主理一切感覺的心靈已經跟著南宮逸走了。
剩下的,只是一具毫無感情的軀殼。
上了樓,進了房,房內一片黝黑。
侍婢們已經睡了,這是她吩咐的,她不願意在深夜再支使她們,她熟悉地走到見前,剛要點燃燈火。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無限甜美動人的柔和話聲:“姑娘回來了。”
不是詩婢的話聲,詩婢們的話聲,她熟得不能再熟,這話聲,對她極為陌生,從未聽到過。
古蘭一驚退步,凝功叱問:“誰?”
“我。”甜美柔和的話聲有點俏皮,聽來令人十分舒服。
“你是誰?”古蘭沉聲又問,暗暗搜索,終於,她發覺這個人兒就坐在對面十步處,但她並沒有立即貿然出手。
甜美柔和的話聲帶笑答道:“遠道而來,特來拜望,雖一直無緣瞻仰絕代風華,但卻心儀已久,夤夜私闖香閨,我深知冒昧唐突,不過,姑娘雅人,必有雅量!”
這一來,古蘭越發地不好出手了。向時,她更覺得,這話聲,聽來醉人,使她不忍出手。
沒答話,她要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