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旭番外(下)
螢幕上的頒獎典禮還在繼續。
華旭看著沙發上的葭葭,他其實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兒。
顧悅微當初踏足華家時,華老爺子就讓人做了親子鑒定的,結果因為樣本後來出了點錯,檢測無法證明顧悅微肚子裡的孩子是否是華旭的。
但老爺子認定顧悅微既然敢做這個鑒定,應該是沒有膽子騙華家的,於是便有後來顧悅微同華旭的婚禮。
後來孩子生下來後,老爺子雖覺得那模樣挺像華旭的,但保險起見,還是又安排了一次親子鑒定。
也就是在這次,華旭知道了華葭葭不是自己的孩子。
當初報告下來的時候,華旭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他還沉浸在想要報復老爺子的心態裡,於是攔了下來,將報告做了手腳。
既然要做大戲,亂倫生下的孩子不是更有衝擊力?
當時他是這麼想,但其實他不想承認的是,他這一切舉動的後面,或許還有一個考慮:他怕老爺子如果不認顧悅微這個孫女,華葭葭再不是他華旭的女兒,那結果,顧悅微可能承擔不起。
華旭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矛盾。
他明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對於顧悅微必然是一種傷害,但他同時又控制不住自己,希望這傷害能儘量輕微些。
懷揣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矛盾心思,華旭最終沒有揭穿顧悅微。
而或許是因為老爺子太想抱孫子了,又或許是華葭葭同華旭的那幾分相似,老爺子最終被蒙了過去。
直到從日本歸來,華旭改變主意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母親的逝世,讓他感受到人世的無常與生命的脆弱,他忽然不那麼想要執行自己之前的計畫了。
報復誰呢?母親都已經去了,報復給誰看呢?他自己難道會因此變得開心一些嗎。
不,不會的。
只要想到日後華葭葭和顧悅微可能會因此恨極了自己,華旭就覺得自己開心不起來。
忽然覺得一切變得再沒有意義,華旭於是擱置了他原本計畫好的行動。
而顧悅微在從東京回來後,對待華旭變得愈發殷勤。
她知道華旭愛吃什麼菜,空了的傍晚便親自下廚煮好菜等華旭回來,更是會借著華葭葭,每日盡可能地同能他多說上幾句話。
家庭這個詞,華旭此前對此根本沒有過任何期待。
可當那一天,他下班回家,華葭葭邁著蹣跚的步子蹭過去,清脆地喊了他一聲爸爸──
華旭忽然想,就這樣吧,或者他可以試著和顧悅微好好過的。
就算他們是叔姪,就算華葭葭根本不是他的女兒,只要他將一切證據都抹掉,誰又會知道呢?
他或許可以做個結紮手術,那麼以後他就不用擔心顧悅微意外懷上不該懷的孩子。
華旭將一切都設想好了,只是沒想在那之前,顧悅微卻先懷孕了。
而更戲劇的是:他在得知她懷孕後,本是串通了護士醫生騙她說她的體質不適合再生孩子。結果不僅沒騙成,反而讓顧悅微誤會了他。
最雪上加霜的是,後來,他彼時的秘書卻大著肚子找上了顧悅微。
再後來的事──
華旭如今想起,依舊覺得心臟好像被人緊緊拽住了一樣。他忍不住深呼吸了口氣,而就在這時,華葭葭忽然將電視臺轉了。
華旭瞥到她轉台前的那一刻,螢幕上,Eli色正好出現了。
這孩子……
「葭葭,妳為什麼這麼討厭Eli色呢?」華旭忍不住問華葭葭,在他記憶裡,Eli色至少在明面上並沒有得罪過華葭葭。
「討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華葭葭嘟嘴,嘀咕道,「我還搞不懂你怎麼那麼喜歡她呢。」
華旭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其實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喜歡Eli色。
當初遇到Eli色,是在某個生意夥伴開的會所。
那天飯後,大家都喝了好幾杯。
微暗的燈光下,有幾個穿著貼身旗袍的女服務員端著果盤嫋嫋而來,展現在華旭面前的手腕白皙纖細。
「會所新來了一批貨。」
會所主人朝華旭眨眨眼,然後遞來一盒上好的古巴雪茄,並親自拿出一根,剪好後遞給華旭。
也不知他那批貨說的是雪茄還是那明顯眼生的女服務員。
華旭於是也不問,隻抽著雪茄漫不經心地同在場其他人一邊打著牌,一邊聊天。
身旁很快有女人依偎了過來,素手搭上他的寬肩,正是那服務員中相貌最出挑的一個。
華旭卻難得地沒有一點心思;倒不是假正經,只是身邊的人明顯太嫩了。
她多大了?二十,還是二十一,雖說這個行業十七八歲都不算小,但是她表現出來的生澀卻讓他提不起興致。
華旭手裡夾著煙,淺笑地繼續同人聊天,始終沒有開口問身邊人叫什麼,也不讓對方幫他拿牌。
小姑娘緊挨著他坐了半天,許久後忍不住問了一句話:「我是不是有什麼做的不對?」
昏暗的環境裡,她的聲音無端地像一個人。
華旭本來還想要嘲笑她出來賣就不該這麼矜持的,然而在聽她聲音的那一刻,他驀地剎住了。
華旭於是側頭,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妳多大了?」
「二十歲。」
倒是同當初的顧悅微也是一樣的年紀呢。
華旭若有所思,許久後又問:「為什麼來做這個?」
「經紀人說我不適合做歌手,倒是比較適合做……做嫩模。」
小女生低下頭,似乎有些委屈,那嗓音像極多年前,顧悅微故意討好他時的語氣。華旭寥落的興致忽然被點燃,只覺混身燥熱……
那晚牌局結束後,華旭將Eli色留在了他在會所的專屬房間。
他讓Eli色洗澡,自己則把燈關了,於是等Eli色出來的時後,房間一室黑暗。
「悅微……」他把人拉到了懷裡,埋首在她溢滿暗香的頸窩處,低低開口。
「什麼?」Eli色有些疑惑,不太確定他在說什麼。
而他再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伸手覆蓋上她飽滿的渾圓,吻住了她。
……
那一晚,他始終沒有問她的名字,卻任由她,用她魂牽夢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喊著他的名字,直至聲嘶力竭。
後來,接觸的越發多,華旭越發現Eli色同顧悅微,除了聲音,其實並沒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同樣美貌,顧悅微就像花園裡不畏風雨的玫瑰,而Eli色頂多算是室內插在花瓶裡的一朵月季,遠不及玫瑰嬌豔、生機及馨香。
可是他最終還是娶了Eli色。
畢竟玫瑰不可觸,他也只能靠月季慰寂寥。
如果Eli色沒有在婚後越發驕縱、愚蠢,甚至不惜將主意打到華葭葭頭上,華旭想,他其實還可以容忍她多一陣的。
在沙發坐了好一陣,將電視頻道換了好幾個,華葭葭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華旭於是帶她出去玩。
兩父女去馬場騎了半天馬,吃完飯回到家時,顧悅微忽然打電話來,說是要接葭葭回去。
「本來應該讓葭葭多留幾天的,不過我媽最近精神忽然好了,說是想見見葭葭,我只能把葭葭先接過去住兩天,改天我再給你把人送回來。」
「好。」
面對顧悅微的提議,華旭應了一聲便沒有再言語。
他看著兩母女離去的背影,只覺那剛滿了一點的心頭,再次空曠了起來。
目送兩人走後,華旭到二樓書房,讓人取了一瓶白蘭地送過去。
一杯入口,喉嚨像是點了一把火,華旭走到沙發邊坐下,將一瓶子的酒飲盡後,又點了支煙,悠悠地吸了起來。
天色見黑,晚風吹進空曠的房間,帶著濛濛的暑濕氣。
華旭獨自坐在沉悶的夜色中,直到夜深,才帶著被放大的空落情緒沉沉的睡去了。
醒來時頭疼欲裂。
可環顧四周,居然不是華家書房,而是──醫院。
「你醒啦──」病床面前坐著的是老爺子,他看著他雙眼滿是怒火,轉頭就同身邊的保鏢吩咐道,「趕緊讓醫生來看看,這腦子是不是已經撞壞了。」
很快,醫生來了。
華旭躺在床上,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一切恍如夢境,但五感確實是鮮活的,這讓他著實搞不清楚狀況。
直到醫生檢查完他的身體,告訴他一切無礙。
華旭依舊有些摸不著頭腦,倒是旁邊的老爺子,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臨走前還丟下了一句:「你要是腦子沒撞壞,就去看看你媳婦吧,她剛做了刮宮手術!」
華旭這才如夢初醒般反應了過來,他如今身處何時何地。
所以這是做夢嗎?他怎麼會回到了這段日子?
陽光靜靜的從窗外照進來,光線裡的塵埃飄飄散散,同鼻尖若有似無的消毒水讓這夢境變得真實無比。
華旭愣愣的在床上躺了許久,最終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出門就向樓下病房跑去。
夢也好,時光倒流也好,至少──顧悅微就在樓下的病房。
華旭氣喘吁吁地跑下樓,等真的到了顧悅微的房間卻忽然不敢進去了。
他該說些什麼?他要怎麼面對她?
就在華旭遠遠地站在病房門口,徘徊不前的時候,他看到有人居然拿了一盒霜淇淋進病房。
給誰吃的?
他於是連忙跟了進去,誰知進屋就看到顧悅微正舀著霜淇淋往嘴裡送。
他何時見過她這樣?
別說現在她的身體情況根本不能吃生冷的食物,就是以往能吃的時候,她也是嚴格控糖控油的,霜淇淋這種高熱量的食品她從來不會沾。
「別吃了,妳剛做完手術,不能吃這樣生冷的東西。」華旭忍不住上前了兩步開口道。
顧悅微看都沒看他一眼,彷彿根本沒聽到的樣子,繼續舀了一勺往嘴裡送,華旭見狀忍不住一把奪了她手中的霜淇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妳就這麼照顧病人的?!她剛做了手術妳不知道,還給她吃霜淇淋!」心頭憋著熊熊怒火,華旭忍不住衝著顧悅微身邊的護理人員發火道。
對方當即被罵的低了頭,委屈地嘀咕道,「我也知道啊,可是悅微姐什麼都不肯吃,這兩天都是靠輸營養液過來的……」
一句話,成功的讓華旭眼眸驟縮,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
他大概可以猜到顧悅微現在的心境,如果不是難受到了一定程度,她後來也不可能同他提出離婚。
當初她被寧海心撞得流產後,他不知要怎麼面對她,一直都是在她睡著後才偷偷地來看她的……
如今第一次在她醒著時到來,華旭看著顧悅微那蒼白而憔悴的臉色,看著她那打著石膏的腿,只覺喉頭像被堵住了一般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後悔,憤怒,愧疚……複雜的情緒在心頭不住交織,華旭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臉色的表情竟是一種罕見的猙獰。
這是什麼操蛋的夢境?!
他其實很想要一走了之的,然而又忍不住想留下來照顧顧悅微……許久後,他終於在顧悅微病床前坐了下來。
「從醫院出去往左兩百米,有一家粥鋪,妳去買一份紅棗山藥粥過來。」
同護理人員這般交代了一句,華旭又轉頭看向閉著眼不打算理他的顧悅微,「妳要是睏了,就先睡一會兒。」
他說完幫她掖了掖被子,將她冰涼的手放進被窩裡。
他感到她的手明顯顫抖了一下,卻依舊不肯睜開眼看他。
她現在一定很不想看到他吧,可她不知道,他見到她有多高興,哪怕是在這樣的局面下。
護理人員很快將粥買了回來。
華旭抱起顧悅微,將她扶起來,拿過抱枕塞在她背後,再親自端起飯碗和勺子,舀起一勺,吹了吹,餵向她。
要是換了當初的華旭,這套動作,他估計壓根不會。
可過了這麼多年,他就算餵華葭葭也餵熟了,做起來倒是自然無比。
顧悅微免不了有一絲驚訝,然而並不給面子。
華旭也不惱,只是伸手舉著勺子,等到粥差不多涼了,又放回碗裡,如此迴圈,等到整碗粥都快涼透了,顧悅微這才終於妥協了。
不過她並沒有讓華旭餵,而是自己端過碗,很快便將粥喝完了,然後轉頭側過身,擺出一副睡覺得樣子。
華旭知道她這是在趕自己走,但他卻裝作看不懂,繼續在她床頭坐著,直到她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著沉睡的顧悅微,華旭忍不住用手指撫上她的臉,幫她將垂落鼻前的頭髮輕輕地撥到了耳側。
她瘦了很多,額上還帶著淤青,嘴角卻是蒼白的,有些發乾……
他沉默地看了許久,最終忍不住捏起她的下巴,對著她發乾的唇瓣,將自己的吻印了上去。
當初的他真傻,居然妄圖用逃避來緩和她的怒氣,他都沒有考慮到她有多難過……
四唇相貼,許久後,他才依依不捨地鬆開她,起身到室外撥了一個電話。
那個姓寧的不安分的女人,他不會再讓她出現在顧悅微的面前。
對著電話一頓吩咐,完事後,華旭再次進屋,流連地摩挲著顧悅微的長髮,低頭,又是一吻落在她的眉心。
從這一刻開始,他不會再放她走了。
不管是夢境還是時光倒流,他已經放手過一次,這一次,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