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自打有記憶以來,顧悅微就不記得有誰餵過自己吃東西。
幼小的時候也好,生病的時候也好,頹廢的時候也好……從來沒有人那樣體貼地照顧她。雖然她知道這事在某些人看來,並不算什麼,但對她而言這樣的舉動實在太過親密。
看著穆承延餵過來的勺子,顧悅微眉頭微微蹙了蹙,就要開口自己來,然而穆承延也是蹙眉,輕輕地將勺子往前伸了伸:「妳還打著點滴,當心妳的手。」
好吧,在這種事情上太過較真似乎並也沒什麼意義。僵持一陣後,顧悅微先行妥協,低頭有些笨拙地喝了勺子裡的糖水,穆承延極為自然的又舀了一勺,遞到她的嘴邊。
被炙熱的陽光烤了一上午而微微有些發疼的嗓子,因為冰涼的綠豆水終於有所緩解。顧悅微一口口吞咽著穆承延送到嘴邊的糖水,只覺胸中某處生出些許陌生的情緒,軟軟的,又有些酸。
穆承延餵完糖水,又貼心掏出紙巾幫她擦唇角,顧悅微垂眸望著他隔著紙巾貼在自己唇邊的手,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穆總,有些話……」
顧悅微剛開了一個頭,門外Season便拎著一手大大小小的袋子不合時宜的出現了。
「啊,我想起來了,創可貼還沒買。」眼見自己似乎破壞了什麼好事,Season自言自語了一句,趕緊退出了門外。
「妳剛才要說什麼?」穆承延眼見房門被帶上,轉頭問顧悅微道。
「啊,沒什麼。」一鼓作氣的氛圍被打斷,顧悅微也沒有心思再開口,只從穆承延手中接過紙巾,「我想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顧悅微這一中暑便有些嚴重了,輸水都要輸兩日,穆承延第二日照常來醫院看她,Season再次識趣地找了個理由走開,看著病房裡的兩人卻是一肚子疑惑。
這兩人到底什麼回事?
若是顧悅微所說的沒什麼關係吧,穆影帝犯不著在這麼忙的拍戲進度裡擠出這麼多時間來看顧悅微,可要說這兩人真在交往吧,Season又覺得這兩人的相處模式有些怪異。
別的不說,就說現在。穆承延剝的枇杷,顧悅微明明就極不愛吃,偏偏他不知也就算了,她也不吭一聲,還面不改色地吞了一個又一個。
這都啥跟啥,Season看得直著急,出了門後偷偷碼了幾百字的『顧悅微飲食喜好』想要發給穆承延,又怕對方其實沒那心思,自己變成了多管閒事。
連著休息了兩日,第三天拍攝時,導演將顧悅微在秦王宮裡拍攝的戲份推後了,提前了她演她十六七歲驪姬的戲份,讓她與穆承延演對手戲。
穿著清涼了許多的騎裝,顧悅微總算舒服了。Season也不用擔心她再次中暑,隻扔了把小風扇給她,便去忙別的事去了。
「悅微妳這皮膚保養的真好。照我說簡直不用化妝,直接換個髮型,就可以演少女了。」
化妝師一面幫她上妝,一面誇讚,顧悅微笑著與她應和,看著鏡中的自己,卻在想哪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會有她這般滄桑的眼神。
女人是否養尊處優從來都是寫在臉上的,哪怕皮膚不曾洩露什麼,眼神也會出賣她的經歷。
化好妝梳好頭,場助牽來馬匹,讓顧悅微先同馬匹熟悉熟悉。
顧悅微在華家時,也是苦練過騎術這項社交技能,如今拍這次戲自然沒打算用替身,她牽過馬,同牠熟悉了一陣後,便騎上馬,兜著圈在草原上預熱起來。
二十八歲的年紀,演十五六歲的少女,最難的是神韻,顧悅微努力回想自己少女時的心思,又將自己十五六時的含蓄與壓抑通通拋棄,將自己幻想年少無憂的驪姬,歡快地騎著馬,去見自己的心上人。
或許是平日習慣了偽裝,積壓的情緒需要一個宣洩的出口,顧悅微在演戲的時候,情緒總是比一般演員飽滿,穆承延換好裝出來,看到顧悅微馬上馳騁的飛揚神采,一瞬間竟有些移不開眼。
他早知道,她的一顰一笑都極具感染力,然而今天才知道,原來她演起純真開朗的角色來,竟也是那般得心應手。
一個是影帝,一個是極其有潛力的新人,兩人態度又都極其認真,於是幾場對手戲拍得極其順利,以至於下午不到六點便收了工。
難得晚上也沒有夜場,穆承延見顧悅微因為騎了太久的馬,身子有些酸乏,提議帶她去按摩按摩。
那是一家不太顯眼的店面,加上這個季節並沒有什麼劇組同遊客,兩人倒也不怕撞上什麼粉絲。穆承延領著她往裡走,顧悅微見到工作人員一副淡定的樣子,想來他之前定是常光顧這裡的。
前幾日拍攝都穿著厚重的戲服,今日又騎了半天的馬,顧悅微四肢確實有些不舒服,見這裡的按摩師見慣了場面的樣子,並不把她當明星八卦地問東問西,也就安心換了衣服,躺了下來。
穆承延長期做按摩,自然已經習慣了,然而對於平日只做SPA的顧悅微,按摩師並不算強的力度,當即便按的她直皺眉。
「能不能輕一點?」
顧悅微擰眉看著按摩師。
「這個力度已經是最輕的了,如果再輕就沒效果了。」對方的手在她肩頸間輕拍,幫她放鬆,用力按著她頸間的穴位,「痛則不通,我看妳這裡肌肉很緊,更要用力幫妳按鬆這一塊。」
按摩師很敬業,並未因為顧悅微身子敏感就手下留情,顧悅微咬著牙強撐,卻還是免不了被按得嗯嗯直叫。
這家店不大,房間隔音效果也不太好,顧悅微被按的叫出聲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隔壁的穆承延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
短促,壓抑,痛苦中又隱隱帶著暢快……那撩人的聲音聽在穆承延耳朵裡簡直是種折磨。他努力地轉移自己注意力,讓自己去回憶劇本,然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同顧悅微的那場吻戲。
更準確的說,這是一場單方面的吻戲。女二從馬上下來,見男主躺在草地上小盹,於是偷偷吻了他。
劇本上,男主是睡著了的,然而拍戲的穆承延並沒有,他躺在草地上,清晰地感受到顧悅微俯身下來時,蓋在他微闔眼簾上的陰影,她身上的氣息隨著他柔軟的髮絲一點點貼落在他臉上,然後是她柔軟而飽滿的雙唇……
一想到那場景,穆承延就更加難受了。
半個多小時後,顧悅微換好衣服從房間裡出來,只覺得穴位酸痛的同時,血液卻是暢通無比,她舒爽的伸了伸懶腰,卻見穆承延一早坐在了外面的沙發上。
他已經出來了?
她因為承受不住,特地讓按摩師減了鐘提前出來的,怎麼穆承延比她還早?
遠處的某間房傳來隱隱的聲響,顧悅微聽著那類似於某種運動過於激烈時曖昧的聲音,想著自己後來被按到尖叫出聲的情形,反應過來的同時,忽覺有些尷尬。
禮尚往來,顧悅微提議請穆承延吃晚飯。穆承延點點頭,卻沒有直接帶顧悅微去某家餐廳,反而帶著她在街邊找小吃。
夏天的橫店,遊客並不多,再說這裡的人見慣明星大牌,除了偶爾有幾個人上前要求簽名合影外,倒也沒什麼。
兩人帶著墨鏡在街上晃悠,顧悅微一路吃了六七家,忽然反應出有些不對來。
他怎麼這麼清楚她口味?
她之前雖同穆承延吃過一次飯,不過那是夜宵,她都儘量挑清淡的來,穆承延怎麼知道她偏酸偏辣,不吃禽類的飲食習慣的?
顧悅微問出自己的疑惑,穆承延倒也不隱瞞,直言道他問過Season。顧悅微聞言,忽地停止了腳步。
「穆總,有些不明白。」顧悅微看著穆承延,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日在病房就想要開口的問題,「穆總這幾天……穆總就不怕我誤會。」
「誤會什麼?我對妳有意思?」穆承延亦停下腳步,轉頭看她,「我說過,我不否認這一點。」
「不否認?」顧悅微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可是穆總上次已經拒絕我了。」
顧悅微說這話時,腦中不覺浮現起上次烏龍事件──她好不容易做好準備了,他卻拒絕了,那種心情……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既已拒絕,何必又來撩她?他真要她做什麼,也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何必如此費心費力同她玩什麼感情遊戲。
顧悅微猜不到,索性把話說開。穆承延看著她,許久後才開口道:「那時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是什麼意思?」顧悅微蹙眉,忽地笑了一聲開口道,「難道是穆總更喜歡柏拉圖式的戀愛?」
顧悅微語氣雖客氣,但這句話本身的諷刺意味便已十足,穆承延愣了好一陣才緩緩開口道:「顧悅微,還記得七年前那部……不怎麼愉快的電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