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其罪五十三 ・ 嫌怨(下)
彼時也是個仲春,京中剛下過一場雨。姜越捏著世宗閣召請入宮的金帖,坐在轎子上行往元辰門去,一路經過巷陌牌樓,在層層疊疊的雕角屋簷下掀簾一望,所見是滿街不緊不慢撐傘走過的行人和沿路擺攤說笑的販子。
下了轎子走入宮中,他雙腳踏上的,是被煙雨氤成深黑的青石磚地。那磚地堅實而平整,再沒有塞外荒坡間鐵蹄猛踏的震盪,也沒有輕騎逐馬後隨風揚起的沙塵,有的只是他此時再度站在皇城腳下時,宮差慣然恭敬的告禮聲。
一切是那樣安和,清淨,寧然,像極了他身上那色澤厚重而繡紋繁複的親王朝服和綬帶冠冕。
錦衣華裳將他滿身上下的大小戰傷層層覆蓋,隱秘地包裹起來,就連一雙見多了死生殺伐的眼睛,也被朝冠前輕搖的垂珠半掩了神采。
這就是他隨軍三載、出生入死為京中換來的,名為「太平」的東西。
那些他過去在京中安樂窩裡從不曾親眼見過,從不曾親身歷過的事物,那些他過去在王宮貴子、高門學府和觥籌交錯中從不曾聽說過的種種,如今已然由一場戰爭盡數教給了他。
他像是有了一雙新的眼睛。
這雙眼睛讓他忽而能輕易看破這一場平靜與富貴下暗藏的陰狠與殘酷了。當他褪下鐵甲戰衣,摘下佩劍,換上不知被多少個繡娘用多少個日夜趕製而出的親王儀制時,那忽而從他肩頭失卻的重量幾乎讓他心驚——
原來,他從出生以來在京中所享有的,從來是這樣安閑靜逸的舒服日子。
他開始因此質疑起那些生在皇族中曾一度習以為常、理所應當的事物:比方宮中各殿夜夜不滅的一盞盞長明燈火,比方京城裡各府官家為求攀比而從皖南斥資運回的一樽樽石頭,比方皇族出遊卻借由官中用度來置辦的一桌桌酒宴,再比方……
翰林院每月八百兩紋銀的筆墨貼補。
八百兩紋銀,不過是供這些不與政的酸腐文官將攢花的箋子換作灑金的,甚或是將狼毫換作紫毫、石硯換作玉硯罷了,可在北疆邊關苦守寒冬的一營營將士,卻每每隻因少了那麼幾百兩貼補,而連一盆可燒來取暖的好碳都沒有。
回京後的第一場朝會,姜越就上疏請停了翰林貼補,並令翰林文官每有所需用度,都要寫折交由外務府批覆方可;另一側,他又請增西北、中北兩地的營房糧餉,並讓邊關用度直接從兵部過賬受理,免卻當中諸多繁瑣。
那時他的皇侄姜湛登基不足兩載,繼位後怯懦畏臣,尚未有一次敢上朝聽政,而勝戰歸來的他卻備受朝中矚目,在武將中頗獲聲望,文臣也莫敢相輕,故此諫言一經內閣納下,便即刻就施行了。
一時朝中泛起流言,說晉王回京是有所圖謀,似乎動了心思要取侄代政、掌繼皇權,坊間也開始傳聞他是想奪回曾被先皇拿去的那個似乎本該屬於他的位置,故而才伸手軍中,干預用度。
這些不知何來的謠言很快傳到了宮裡。內閣眾臣與借由少帝不親政事而得利的一干宗親再坐不住,於是便下了金帖請姜越進宮議事,為的不過是要探探他口風。
對此泰王只道:「從前大哥在的時候就忌憚你,不過是因了你討父皇喜歡,眼下他兒子的龍椅還沒坐穩捂熱,你又年紀輕輕地立了戰功回來,朝中誰不多尋思尋思?不過他們猜你、疑你,也就是一時憂心,過了也就散了,聽他們問什麼,你便也別強,免得原本沒有的事兒都給他們挑成了真的,那才麻煩!」
他點頭聽了泰王的話,對此並未過多言語。可從世宗閣出來,同泰王走在幼時玩樂的御花園中,一旦念及萬人出征、受傷戰死,為的竟是這樣一派朝堂景象,他卻忽而又覺出分荒唐了,不免只想趕緊出宮去靜靜。
可這時風林鳥鳴下,卻有隱約的人聲隔著他身側的長青池傳來:
「……你們就不覺著邪門兒麼?哎哎,大仙兒!嘖,別睡啦!你起來說說,咱們招他惹他了?從前他對付咱們就算了,怎麼眼下回來了,他還是對付咱們哪?」
說話的人是個坐在石頭上的瘦子,一邊說著,還一邊拉起了靠在柳樹下睡覺的另一人。
隔著水岸望去,姜越只見對側柳蔭下坐了三個松青色補子的人影,遙遙分辨衣飾,似乎是五品上下的文臣。
三人的臉被柳枝的蔭翳攏住,瞧不清是誰。這時被那瘦子拉起的人身影一晃,已經不耐煩地打了那瘦子一腦瓜,聲色低沉道:
「人家高高在上,才不記得咱是誰呢。睡你的覺罷,別自作多情——」
「噓噓,閉嘴!」坐在這人身邊的高個子忽然警覺,低聲招呼另兩個,「有人來了,別睡了!趕緊起來!」
霎時柳樹下青影微亂,三人慌忙拍袍起身。當先一個猛地撈起柳枝闖出蔭蔽來,卻立時再無遮掩地撞入了隔岸相望的姜越眼中——
這便是少年一別、時隔三年後,姜越再見到裴鈞的第一眼。
不同於姜越久在塞外被大風烈日鍛出的麥色肌膚與精健體格,那時初及弱冠的裴鈞一身氣色豐沛、身形俊逸,皎然於春日碧樹下一立,無論氣度還是容貌,俱可算作是京中俊俏公子一流的翹楚。加之素日往來於官中皇城,日不曬、雨不淋,他目所視者經科風頌,手所書者聖人學究,一容便仍似白玉一般,半分瑕色沒有,同一身殺伐之氣未散的姜越兩相臨池一較,幾乎一個是柳葉條,一個是苦寒枝。
這一刻姜越幾乎聽聞自己胸腔中傳來戰鼓。他看向裴鈞,一時竟忘了自己已在安平之境,袖下握拳的雙手片息滲出薄汗,一容喜色未起,雙腳已不可抑制地向前半步——
卻也只是半步。
與此同時,對岸的裴鈞放下拂枝的右手,長眉在碧葉掩映中斜斜挑起,看向姜越的淡目微訝,似乎是辨別了一會兒,才終於想起這岸邊的小王爺是誰。接著他雙目中的訝然便極快地流逝了,一張臉又再度被不無不可的神采填滿,唇角也帶起個不真不假的笑來,緩緩抬起手,遙遙對這二位親王俯首作揖,繼而便與同袍二人匆匆離去,全然沒有任何流連。
姜越霎時舉目去追,沒待回過神來,已聽身旁泰王在笑:「老七,他們這是記恨你啦。」
姜越一愣,忙問:「為何?」
「你不知道?」
泰王搖頭看著他直覺可樂,神色頗有些長者審視少年人的玩味:「他們就是翰林的人哪。喏,你瞧打頭那個模樣最俊的,那是忠義侯的兒子——裴鈞裴子羽。他就是被你停掉筆墨貼補的翰林採買。你啊……斷了人財路了!」
在泰王低沉開懷的笑聲中,姜越再度看向對岸遊廊間遠去的人影,於清風和煦間暗暗一驚,不由喃喃自問:
「……他進的竟是翰林?」
如此一別,便是數月。
其間姜越亦有專程順路徑行翰林的時候,抑或借由公事趕往世宗閣的時候,可無論是再過長青池,還是再走遊廊道,無論他是放慢步子、四下瞭眺,還是佯作侯人、左右盼顧,卻都再也沒有見過裴鈞。
這方皇城總是如此小到小極、大到大極,有緣時偶一翻牆都能打到相恨,無緣處幾經輾轉卻一面不得。
他忍不住要遣人去問——卻不知遣何人、如何問;他經不住在夜裡作想——卻不懂為何想、可否想。
那個在御花園長青池畔輕易離開的松青色背影,時隔三年,似乎又在他心裡再度紮根,生芽,頃刻間長成參天巨樹,讓他忽地尋回了一絲與過去歲月的微妙聯結,終於也有了分身處安閒之地的真切感。
而那些他花了整整三年時間才在沙場上淡忘抑止的少年心事,那些他勸了自己千百次有悖人倫的不該和不可,一時又只因那人「竟入翰林」,就再度回溯——再度如頃刻驟起的山洪般,帶著這三年以來他勉力遏制在神思之外的所有所有,猛烈地衝擊回他封閉的心胸,甚至比三年前的一思一念都更為厚重。
他很想知道,那個曾在夏夜月下共他點燈、與他論月的人,分明是張嶺高徒、監中龍鳳,分明可見志若鴻鵠、心寓高邈,卻到底為何自毀前途、自設迷障,竟安心入了翰林這地方……
這一問的答案,他很快便在秋來時知曉了。
在一次朝會後散去的人潮裡,他終於再度見到了裴鈞。
那時的裴鈞依舊是松青補子,悠然一身,單手攜了五六冊風頌,逆著湧向清和殿外的晦暗人海往石階上走來,是繞路前來給趙太保送翰林輯錄的。豈知剛要走,他卻被一旁的張嶺叫住。
剛隨泰王走出殿門的姜越見了此景,忙站在大殿廊柱旁遠遠看顧,遙遙只聽張嶺問他:「聽吏部的說,你自請前去御前侍讀?」
姜越聞聲一愣,拉了泰王駐足再看,但見裴鈞垂首簡促道:「是。院中無人敢去,便只好是學生去了。」
這話叫張嶺即刻動了怒氣:「荒唐!你自己的學問心性都未嘗養好,竟還打起了御前誤君的念頭!我看你是翰林裡的安閒日子過慣了,不知這朝堂是怎生個境地!」
姜越聞言眉頭一蹙,但見裴鈞立身不語、張嶺又更行說教,這才醒悟那昔日拳拳的師徒二人竟已有嫌隙。而就在他心底細想此景為何的時候,那安然站在張嶺跟前的裴鈞卻又開口了:
「師父說教學生這許多,卻怎就不說說……翰林究竟是為何無人敢去御前呢?若不是無人敢去,這侍讀之差風光無匹,該是要被多少人爭著請領,又何嘗會落到學生這未入頭甲的草包身上?」
翰林之人不願意去御前侍讀,實則是怕接近少帝后處境微妙,前途受阻。此事究其源頭,本就是內閣、外戚把控姜湛繼位,卻不思讓姜湛親政之故。
既是不思讓少帝親政,自然就不著緊少帝讀書。此時朝中空出個侍讀並非大事,而若有人要上趕著補了此職,卻怕會被內閣注目。如此,由內閣所掌控的整個文官團體為求明哲保身,自然也會孤立冷落這補職之人,這樣一來,便沒人敢提著補位之事。
是故裴鈞這話,幾乎就是暗指內閣攬權無度、累及皇位,即刻便引張嶺身旁尚未走遠的內閣數人都回過頭來。
當中薛太傅與蔡延挑起眉頭看看張嶺,又看了看張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不約而同的輕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輕咳讓張嶺欲要出口的話都一頓,下刻趙太保已笑眼走來打起了圓場:
「哎,張大人,你對學生也太嚴苛了。這學生當年頂好的根骨、頂好的學問,咱們誰人不知?他去做個侍讀,也不過就是聽著皇上背背書罷了,又不是真給皇上做先生,他能誤個什麼事兒?你呀,就安心讓他去罷。」
一時其餘幾人也這麼勸了張嶺兩句,叫張嶺終於不可多言,最後只神色複雜地看了裴鈞一眼,亦不知是心憂還是心恨地嘆一口氣,下一刻才隨同數位閣部拂袖離去了。
張嶺走後,裴鈞撣撣袖子也要離開,可這時卻望見大殿前的石階之上,竟是小王爺姜越正扶著廊柱盯著他看。
這不免叫裴鈞一愣,不知為何就蹙起眉頭來,禮尚往來地也向姜越瞪來。
姜越趕緊收回目光,心下卻已如打翻了寶珠罈子般辟啪亂響,此時直覺耳朵都燙起來,便趕緊往泰王身後一站。
泰王笑道:「你說你看熱鬧就看熱鬧吧,你還笑話人家。這下可得把裴子羽氣壞了,你往後可要小心著些。」
姜越一驚,抬手碰臉,始知自己竟真在笑,暗道不妙,終於明白裴鈞適才為何瞪他。
可這時再舉目望向石階之下,他卻見裴鈞的身影已然離去,無奈之下,便只好又認了一遭這兩相誤解的境狀,嘆息答泰王道:「王兄,我不是笑話他,我是覺著他有膽子。這朝中敢這麼同內閣說話的人,如今怕是沒有了。」
說完他又與泰王閒話:「可這人不是奉職翰林麼?既是個不與政事的,我小心他做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眼下只有他敢去御前侍讀麼?」泰王一邊拉著他往外走,一邊低聲道,「這便和為什麼只有他敢同內閣嗆聲兒是一個由頭:他手裡有先皇御賜的免死令哪。他仗著先皇這一層庇護,只要不是犯了忤逆造反的事兒,這朝裡誰也拉不下臉去發落他。這樣一個人到了御前,皇上就算脾氣再壞,就算之前打罵走了再多的侍讀,到時候礙著這傢伙是裴家忠義之後,怕是也不敢瞎折騰他的;而內閣若還要臉,眼見著侍讀是被這裴鈞補上了,倒也就不好駁了他,以免叫人覺著對先皇不敬重。如此一看,這人能將兩邊兒都吃得住,你說這人要緊不要緊?」
姜越聽言恍然。可待再一深思泰王此話中的深意,他卻又微微斂起眉來:「若照王兄所說,這裴鈞的身份當真如此緊要……那既然無人能奈何他,他又何得會被逼去侍讀呢?」
泰王見他醒悟了關節,便意味深長地點起頭了:「所以啊,你說這裴子羽……他難道是真沒了辦法,才不得不去做侍讀的麼?若說是他們翰林院兒裡有什麼隱憂,他才不得不出這個頭,那便如你所說——他敢挑常人不敢挑之擔,這是有膽子。可如若說,這人根本就不是被迫,而是明知道他自個兒的身份再適合這位子不過,故而才選了這條路去走,那此人,就絕不可只說是有膽子了……」
說到此處,泰王在早朝後空寥無人的皇城甬道中看向面露怔然的姜越,更加低聲道:「古來多少名臣權宦發跡於帝側,又有多少留名千古或臭名昭著者都是帝師出身?老七,若此人如此年紀,打的已是這等主意,那便直可道其野心可畏了……往後有了這等心智者久居帝側,你開罪了他,還會有好果子吃嗎?」
姜越心知泰王這一番話,許又是受他門下幾位先生所提點方有,可這些事關裴鈞意圖的推論,雖不見就是實情,但放在彼時風雲暗變的朝野之中,卻也實在不能說是無中生有。
那日下朝回府的轎子中,姜越暗暗再將三年前裴鈞與他送書相鬥的樁樁件件細思下來,不免愈加發覺裴鈞此人隱情頗深,旁觀看去,竟似一個被層層霧氣包裹起來的謎。
爾後再經兩月的另一場早朝上,姜越又再度見到了裴鈞。
這一次的裴鈞不是來給何人送書的,也不是來聽何人落訓的,而僅僅是來送人的。
他送的人是姜湛。
他竟以一己之身,把薑湛從禁庭內宮那安室利處拽了出來,硬生生把這滿臉是淚的少年天子推到了百官跟前,讓姜湛第一次像一個真正的皇帝那樣,坐上了皇位。
那一刻,當大殿上沸議猛止,滿殿官員都生疏而驚奇地跪下,零散錯愕地高呼起萬歲,姜越皺起眉頭順由姜湛的淚眼往御座之後的金屏旁看去時——
他只見裴鈞一襲青衫換作了蘭衫,拴著侍讀印信的綬帶別在身上,雖則只是個站在金屏之後的從四品侍讀而已,可那時他所見的裴鈞的氣度,與裴鈞望向御座之上姜湛的神采,當中的堅毅、決絕和告誡之意,都絕不是個甘為聖賢提鞋的翰林人能有的。
裴鈞那一身氣勢太盛,幾乎可說是不容置疑,更絕不容小覷。
在滿殿官員或明或暗的打量與審視下,這人還篤定而悠然地四下顧盼起來,更全然不避忌任何人眼光地,就那麼一一承受著在場每一個官員的注目,與他們不解或不善的眼神一一相撞,至始至終沒有退卻過一次。
從這一刻起,姜越才終於真正地意識到,這朝野之中何謂野心,又何謂百般不倚、自力謀存。
霎時間,金屏之後的裴鈞舉目望向他來,他不及閃避目光,便已和此時這鋒芒耀目的人雙目相接了。
心神動盪中,他只見裴鈞遙遙向他正色頷首,低垂目光,可當那目光再度直視他時,曾經的戲謔、黯然、猜忌和隨意已都不再有——
有的僅僅是正視的淡然。
便是這時叫姜越明白,眼前這個人,應是再不可能與他同席而坐了。
……
「姜越……」
「姜越!」
一個響指忽而打響在姜越眼前,叫姜越霎時回神。
眼前陡然放大了一張裴鈞的臉,唬得他一愣,忙退一步,才終於定下心。
此時庭中月色漸起,裴鈞已在王府之中待了半日。除卻假作公事在外院指使過一番禮部官吏清算用度,他也在入夜時隨姜越與王府中的幕僚吃過一頓便飯,相商了後續計策,眼下可說是暫且無事了,便正跟在姜越身後徐徐再走回了白日上藥的院子。
「你從方才晚膳時候就少言寡語的,想什麼呢?」裴鈞抱著胳膊繞著他走了一圈,抬眉端詳他,「我那轉暗為明的法子提了,趙先生他們雖說是要想上一想,卻也沒說就要否了我,也沒說立時就答應,你不必那麼早就開始憂心。再不濟,我們做兩手準備也是可行的。」
「我暫且不是心憂那事。」姜越垂下眼,似感慨般嘆了一聲,「我是想起了一些往日的事情,忽而有些不置信我二人如今竟同席而坐,同道而謀,將要行大業之舉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裴鈞拽住了胳膊拉進懷裡。
裴鈞眼眸微閃,一雙長臂緊緊捆住他,湊上前同他鼻尖對著鼻尖道:「這你就別想了。我往後不止要跟你同席而坐,我還要跟你同榻而眠呢。」
說著不等姜越疑上一聲,他已然偏頭吻了上去,還牽著姜越的衣帶把人拉進庭院,按在入門處肆意亂啄一氣,才常舒一聲道:「你這園子真好,一個人沒有,不如咱們……」
「有的。」姜越迅速按住他拉向自己腰帶的手,十分及時道,「有人的……」然後又補一句:「他們很快就巡過來了……」
裴鈞手上一頓,睨見姜越這神色不似扯謊,細想下這晉王府中也確然不可能有如此守衛寬鬆之處,便倒也信了姜越的話:「暗衛?」
姜越暗暗鬆下口氣,點頭道:「還有下人。」
豈知裴鈞那拉著他衣帶的手卻還是一扯,頓時叫他腰間一鬆,一口氣又提起來。
只聽裴鈞在他耳側壓低聲道:「那咱們進屋?」
姜越腦中登時轟然一響,待勉力自定,深咽口氣,耳邊卻再度傳來裴鈞的誘引:
「姜越,外邊兒有人……看著可不好。咱們還是進屋罷……」
隨著這話襲來耳邊的是一陣暖濕綿密的親吻,從耳垂輕躍至耳尖。
姜越面頰陡燙、後頸發酥,饒是此刻再想按捺,身上的情狀也全然出賣了他,叫他只覺全身上下所有感官都隨裴鈞此舉而滾熱起來。
他終於難以抑制地徐徐回應起裴鈞的輕啄和纏吻,不自覺放上裴鈞腰間的雙手是萬分生澀而試探的,得到的卻還是裴鈞愈加熱切的佔有與攻陷,不知不覺的倒退間,已被推入了燈火微明的室內。
背脊抵上書架的邊緣,他此刻再無後路退,耳中只聽二人濕重的呼吸交接在一處,化為低沉的喘息,暗換在粘膩交融的唇舌間——這聲響端的叫人羞臊。
這時裴鈞起手撥開他前襟的衣裳,順由他下頜吻至鎖骨,咫尺可見姜越喉結一動,便即刻咬上姜越頸間,雙手卻已向下探入他襟中,扯開了他裡衣的帶子。
可就在裴鈞正要再往更深處探去時,幾下叩門聲卻突兀響起了:
「主子!外頭有忠義侯府的尋來了,說有急事要找裴大人!」
屋內二人聞聲頓止。
裴鈞稍稍與姜越分開,皺眉暗惱地看向懷中人的俊臉,不甘心地再啄了一口,才壓著火氣粗聲道:「你這樣子……先別開門,叫他去問問我府上是什麼事兒尋我。」
姜越被他抵在牆角裡,此刻俊面染緋、目色微亂、衣衫不整,確然也不是個開門的時候,由是便聽他的,先穩著聲色吩咐門外道:「去……先問問是何事。」
他這話音剛落,雙唇就再度被裴鈞湊上來奪過,繼而又起一陣綿吻,叫他根本來不及思索。
這時,外頭的下人卻很快又出聲了:
「回主子話,方才咱們就問過了。」
「他們說,是關在大理寺的崔尚書忽而自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