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你怎麼回來了】
燈被打開。
楚喻一秒滿血復活。
拉開抽屜,裡面滿滿當當,整齊放著的全是補血口服液。
抽了一支出來,楚喻插好吸管,見陸時坐在地毯上沒起來,他也跟著坐下,將吸管遞到陸時唇邊,「快喝了。」
陸時就著他的手,咬住吸管,喝完,凸起的喉結上下移動。
見陸時的肩線和鎖骨還露著,楚喻忍不住伸手幫他把衣領拉好。
又想起自己剛剛把人壓地上,有點不好意思。
把口服液棕色的玻璃瓶捏在手裡,揉來碾去,楚喻遲疑著問,「事情……怎麼樣,還順利嗎?」
「嗯,順利。」
陸時起身,站好,低頭看他,「你早點睡,我走了。」
「好。」
楚喻答完,忽然察覺到不對,「你去哪兒?」
手搭在門把上,陸時側頭看向楚喻,將食指豎起,輕輕貼在唇上,「噓,當我沒回來過。」
陸時仗著自己請過假,趁機蹺課了。
這是楚喻在第二天下午得出來的結論。
他後面那張課桌,一直空著沒人。
數學老師講月考卷子,講到倒數第二題,習慣性地問了一句,「陸時,你來說說,這道題你的思路和解法是什麼。」
夢哥舉手,大聲提醒,「老師,你想見到的人他不在!」
「陸時請假還沒回來?」
數學老師瞄準夢哥,「那就請羅嘉軒同學,放下你手裡的望遠鏡,來說說你的思路。」
楚喻為了好好學習而準備的望遠鏡,被夢哥借走了。原因是夢哥猛然發覺,自己好像有一點輕微的近視。但他長太高,往前坐,會擋了後面同學的視線,老葉不給換位置。
於是開口找楚喻借望遠鏡用用。
楚喻自己不用了,大方地借給了夢哥。
夢哥拎著望遠鏡站起來,抓抓腦袋,拿起卷子仔細看題,回答,「這道題,我當時一看,就覺得眼熟!我做過的!於是我努力回憶,努力想啊想,標準答案是怎麼樣的來著?只不過遺憾的是,到考試結束,交卷了,我都沒想起來。所以老師,這道題我沒有思路。」
數學老師誇獎,「不錯,好歹知道是自己做過的題,坐下吧。」
下課,夢哥一個碎步前沖,蹦到楚喻桌子旁邊,「欸,校花,陸神到底去哪兒了,怎麼還沒回來?兩三天沒見到,還挺想的。」
楚喻捧著漫畫書,抬頭幽幽道,「你們怎麼都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們班,就你跟陸神熟,不過連校花你都不知道,那陸神還真是行蹤成謎。」
夢哥摸摸下巴,又去拉章月山的椅子,「中午籃球場?走不走?」
離下次月考還早,沒那麼緊迫的學習任務,章月山一口應下,「走!」
楚喻低頭,繼續看漫畫。
不過夢哥和章月山的籃球之約沒有達成。
夢哥五指抓著籃球,站在走廊上,手伸出去試探,「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難道上天是想考驗我的意志力是否足夠堅定,讓我在雨中灌籃?」
章月山立場堅定,「我是不會陪你淋著雨打球的。」
夢哥熄火,「好吧,可惜我一代未來球星,被天氣阻擋了前進的腳步!」
雨一直下到天黑,都沒有停下的趨勢。
楚喻去恒溫植物園開灌溉系統的時候,一腳踩下去,就是滿鞋底的水。
總控打開,灌溉系統開始運作,楚喻往隔壁的玻璃溫室望了一眼,從連廊走過去,順便也把總控打開了。
他站原地,聽著灑水的細碎動靜,小聲嘀咕,「陸時,你再不回來,滿溫室的植物都要缺水而死了。」
從恒溫植物園出來,遠遠傳來踏在水上的腳步聲,一個撐著藍色格子傘的人跑近。
是祝知非。
「校花!」
楚喻見祝知非急急忙忙的,心裡一凜,脫口而出,「陸時怎麼了?」
「咦,你怎麼知道我找你是陸哥有事兒?」
祝知非來的匆忙,眼鏡上都沾著雨珠子。他沒來及管,「石頭給我打電話,說陸哥今晚要上場開黑賽!」
「這麼大的雨?」
「對啊,這麼大的雨,不知道晚上停還是不停。那條賽道全是急彎陡坡,積了水,一個打滑,就要出事!」
祝知非扶扶眼鏡,語速很快,「石頭著急,說勸不動,給我打電話,讓我拉著你一起過去,看能不能勸勸陸哥。」
楚喻覺得,自己過去,也不一定能勸得動。
但他握握傘柄,還是道,「走吧,我跟你一起。」
從學校到那段廢棄公路路程挺遠,路上還因為下雨堵了車。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雨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密密麻麻的雨線在燈光下清晰可見。千萬雨滴打在林木草叢上,簌簌作響。
楚喻跟祝知非從車上下來,走了一段路,到地方,發現現場聚著不少人,各自都穿雨衣、打雨傘。
甚至因為下雨,天氣和地形條件惡劣,比賽難度增大,眾人討論得更加興奮。
沒往人群裡擠,祝知非站到路邊,摸出手機打電話。
過幾分鐘,魏光磊從人群裡穿出來,看見跟祝知非站在一起的楚喻,快走了幾步。
三人站到路燈下。
雨滴砸在傘面,劈劈啪啪。
祝知非先急著問,「石頭,到底怎麼回事?陸哥他不是有事請假了嗎,怎麼又跑這兒了?」
「我怎麼知道?」
魏光磊皮膚黑,緊皺著眉,「我事先也不知道,我下午蹲家裡打遊戲呢,後來去店裡,發現不對勁兒,開倉庫一看,裡面停的車不見了!嚇得我,趕緊打電話。後來我一朋友跟我說,晚上這兒有比賽,陸哥也要上,我他媽心跳都差點停了!」
周圍喧鬧得厲害,他稍稍提高嗓音,「我就猜到,陸哥這次回來,肯定跟前幾次一樣,要發瘋。不是找事兒打架,就是找刺激發洩。但我他媽,下雨天開賽道,是能開玩笑的嗎?」
楚喻抓到重點,「前幾次?」
祝知非解釋,「嗯,陸哥臨時出門一兩天,好幾次了,每次回來,心情都很爆炸,反正就是惹不得。」
魏光磊吸了口滿是泥腥味兒的濕氣,點了根煙,「我是勸不動了,你們兩個再努努力。」
祝知非拆穿,「你是不敢勸吧?」
魏光磊斜睨,「你敢?」
祝知非一秒閉嘴。
兩人一致將視線轉向楚喻。
楚喻往後退了半步,警惕,「你們、你們看我幹嘛?」
魏光磊伸手,搭楚喻肩膀上,撈著人往前,「走走走,小少爺,跟我一起去看看陸哥!」
準備區的雨棚下面,陸時正雙手插在口袋裡,盯著雨滴在泥土上砸出的小坑看。
他的身影彷彿被秋雨沾濕,一身的清冷。
甚至有一點寂寞的味道。
聽見腳步聲,陸時側過頭,看見楚喻。
他眸色黑沉,沒什麼情緒,只低聲道,「怎麼過來了?」
楚喻往陸時身邊靠近了一步。
沒有找理由,楚喻實話實說,「祝知非說你在這裡,要上場,有點擔心,我就跟著過來了。」
「嗯。」
陸時應了一聲。
嗓音清清淡淡,似乎輕易地,就會被雨聲蓋過去。
楚喻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滿耳朵都是魏光磊跟他說的,勸陸時不要上賽道,不要碰方向盤,心情不好,就打局遊戲,或者吃個燒烤什麼的。
但真的站到陸時面前,他覺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路燈的光線為陸時側臉的線條勾勒一層弧光,楚喻遲疑,「你,」他把視線轉開,盯外面的雨,「你是不是很難過?」
「怎麼看出來的?」
那就是真的很難過了。
「不知道,」楚喻搖搖頭,「感覺出來的。就是那種,我很難過,的感覺。」
陸時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揉了揉楚喻細軟的頭髮。
有人踩著滿地積水,穿著黑色雨衣跑近,扯著嗓子喊,「一號,準備了,十分鐘後開始!」
說完又跑開了。
陸時看向楚喻。
楚喻緊緊手指,「你還是會上場對嗎?」
他又接著問,「上去跑一圈……你會開心,對嗎?」
「嗯,對。」
楚喻退開半步。
「我很想勸你別去,但你一定要去的話,就、就注意安全。」
他思維發散地快,又小心翼翼地補充,「新聞上經常都有,雨天超速,翻車,重傷啊,斷手啊,斷腿啊,還有撞到腦袋失憶什麼的,對,還有毀容!反正,你一定要小心!」
聽他說到毀容兩個字,尾音都在抖。
陸時點點下巴,應下來,「好。」
車輛開到起點位,束著馬尾的高挑女孩兒淋著雨,站到中間,高高舉起綠色的小方旗。
尖銳的哨聲響起,第三下時,綠旗猛地往下揮。
與此同時,兩輛車箭一般沖出起點白線,引擎轟鳴,後輪挾卷起巨大水花,尾燈的光被雨簾渲染得朦朧。
沒過多久,車身便看不見了,只隱隱有引擎聲傳來。
楚喻嘆氣,「辜負你們的期望了。」
魏光磊咬著煙沒點燃,一個打火機拋起又接住,「本來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能試的法子,就都試試。」
祝知非也寬慰,「校花比我英勇,一般陸哥脾氣糟糕的時候,我都悚,你好歹還敢真站陸哥面前去。」
望著濕淋淋的車道,楚喻有點魂不守舍,「那……雨天開車,以前有沒有出意外?」
「怎麼沒有?不說雨天,就是平時開黑賽,也多得是出事的情況。黑賽跟正規比賽不一樣,沒那麼多保護措施,獎金多,危險性也大得多。就今年夏天,不是連著下了好幾天雨嗎?那場比賽我跟陸哥來看過,一輛紅色的車,輪胎打滑,直接飛出去了。人命大,沒死,受重傷,現在還在醫院躺著。」
楚喻心懸得更高了,「你們現場看見的?那陸時怎麼還——」
祝知非取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這些陸哥心裡清楚得很,以前石頭想摸方向盤,開一圈,陸哥都沒讓。所以我還在跟石頭說,陸哥其實多半有點厭世,甚至好像下一秒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但——」
魏光磊接話,「但好像又有一件什麼事情,勉強吊著他的命。」
祝知非附和,「對,就是這樣。」
說著,三個人安靜下來。
魏光磊按下打火機,想點煙,但煙頭被雨澆得有點濕,一下兩下都沒點燃。
這時,即時播報賽道情況的擴音器裡,傳來驚詫的聲音,「這他媽什麼情況?一號怎麼了?」
陸時就是一號。
魏光磊手一抖,打火機砸到了地上,濺起水花和泥點。
緊接著,引擎聲隱隱,像是幻聽。
遠遠傳來人群接連的驚呼聲。
楚喻怔了兩秒,突然意識到什麼,扒開人群,跑到了最前面。
看不見。
沿著賽道,楚喻繼續往前跑,腳絆了一下,隨即匆忙站穩。
拐彎處,雨幕重重,有車燈破開黑暗,光線映出細密如網的雨滴。
楚喻手撐在鐵圍欄上,下意識地用力,身體前傾,一眼也不敢眨。
雨落下來,頭髮衣服盡數濕透,連眼睫毛都覆上了水。
雨水流進眼睛裡,澀澀地泛疼。
楚喻睜著眼。
直到黑色的改裝車停在面前,熒藍的車燈閃了閃,雨水順著擋風玻璃不斷往下流。
車窗緩緩降下。
陸時坐在駕駛位上,側過頭看楚喻。
楚喻嗓音乾啞,隔著紛紛揚揚的雨水,一眼不眨地盯著陸時,「你——你怎麼回來了?」
「不回來,有些人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