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算了,隨你】
楚喻又拿出一張數學卷子。
五分鐘沒到就做完了。
合上筆蓋的瞬間,楚喻唏噓,感覺自己就是個渣男,考題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種。
他轉轉筆,看著卷面紙張上印的鉛字,又想起管逸陽說的那句,是不是因為知道你爛泥扶不上牆,所以你媽才買下嘉寧私立?
心尖上漫起一點澀意。
楚喻看了眼日期,忽然不敢數,自己到底已經多少天沒見過施雅淩了。
擱下筆,楚喻出門。
站到隔壁寢室的門口,楚喻抬手,又猶豫著放下,最後還是輕輕敲了三下。
很快,門打開。
楚喻看見站在門後的陸時,不知道怎麼的,眼睛有點酸。
他盡量彎彎嘴角,笑了一下,「你現在忙嗎?我可不可以——」
「進來。」
自覺反手將門關好,楚喻打量。
這是他第一次來陸時的宿舍,發現跟自己想像的差不多,整體風格都十分性冷淡,反正不是白就是黑灰。
書架上的書跟有強迫症一樣,被從高到低依次排列。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面更是纖塵不染。
再對比自己房間,楚喻悄悄安慰自己——我的房間只是比較富有生活氣息!
陸時指指書桌旁的椅子,「坐。」
楚喻坐下。
他坐姿半點不規整,十分隨意——雙腿岔開,抱著椅背,下巴墊在手上,沒骨頭一樣,歪著腦袋看陸時。
檯燈開著,桌面上鋪開的是一張試卷,差不多做了一半。
楚喻說話含糊,「你做題,不用管我。」
聽楚喻這麼說,陸時就真的沒管他。
捏著鉛筆,繼續刷題。
楚喻安安靜靜地看陸時。
檯燈的光像筆,十分精細地將陸時的側影勾勒出來。眼睛、鼻子、嘴唇、下頜線。
像一幅油畫,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好看。
懸著的心慢慢落地。
楚喻不知道怎麼的,只是在陸時旁邊坐了一會兒,心裡忽然就安穩了許多。
做了完兩道題,陸時轉過眼,正對上楚喻的視線。
「準備看多久?」
楚喻被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陸時接著道,「剛剛如果不讓你進來,是不是就準備站在我門口哭。」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
楚喻炸毛,「誰?誰要站你門口哭了?你指出來,說清楚!」
陸時側過身,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指尖向著楚喻,嗓音帶著點不明顯的笑意,「嗯,指出來了。」
不知道是本能的條件發射,還是氣的不太清醒,楚喻往前蹭,十分熟練地、張嘴就咬住了陸時的指尖。
等等,我在幹嘛?
見楚喻眼睛下意識地睜大,濃密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陸時垂眼,將指尖往楚喻口腔裡探進去些許,嗓音輕啞,彷彿混著窗外濃濃的夜色,「餓了嗎?」
進到耳裡,耳膜像被什麼搔刮了一下,癢癢的。楚喻感覺有點奇怪,心跳快了兩拍。
他鬆開牙齒,不太自在地別開眼,「還……還沒餓。」
「嗯。」
陸時收回手,這才問,「有事找我?」
楚喻輕輕搖頭。
「有話想跟我說?」
還是搖頭,過了兩秒,楚喻又點了一下頭。
「你,應該知道了吧?」
「叫爸爸的事?」
不知道怎麼的,這件事由陸時說出來,就莫名顯得有點幼稚,還有兩分羞恥。楚喻點頭,解釋,「其實我都沒打算搭理管逸陽,畢竟學校大了,總會碰見兩個傻逼。但,」
陸時接話,「他說了什麼,讓你這麼在意。」
「你怎麼知道是他說了什麼?」
楚喻坐直背,嘴唇動動,有些艱難地把那句話複述出來,「是不是你媽媽也知道你爛泥扶不上牆,所以才砸錢買學校。這是他說的。」
「很在意?」
「嗯,我很在意。應該說,我比自己想像得,要在意很多。」
楚喻又怏怏地趴著,視線落在地板上,或是空氣中的哪一個點,「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懂,我媽為什麼要買下嘉寧私立。」
他聲音低,「我哥,還有我姐,他們小學念國外的寄宿學校,大學,順利考入世界top5的名校,都是那種讓人只能仰望的優秀。他們不具備參考性,所以我也不知道,假如我姐,或者我哥,成績不好,我媽會不會也把學校買下來,讓他們上。」
他抬眼,看著陸時,眼裡是壓不下去的惶然,「陸時,我……我好害怕。」
他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麼。
明明已經習慣了母親對他的冷淡,但當有人提出另一種假設時,彷彿被一根鋼針狠狠扎進心口。
他甚至都找不出任何憑證,來證明別人的猜測是錯誤的,更找不出充分的理由來反駁——
我媽媽買學校,並不是因為覺得我爛泥扶不上牆。
陸時將他緊緊攥著袖口的手指一根根鬆開。
楚喻這才發現,掌心的位置,已經留下一排的指甲印。
「楚喻。」
「嗯?」
抬眼的瞬間,一滴眼淚就溢了出來。
楚喻想抬手去擦,消滅自己哭了的證據。但還沒來得及動作,就發現陸時的指尖從他眼下拭過。
用舌尖嘗了嘗那一點濕痕的味道,陸時嗓音很輕,「你哭了。」
楚喻反應不過來。
他腦子裡迴圈播放的,全是剛剛那一幕——
陸時將手指放在唇邊,舌尖探出來,舔在指尖上,將那一點眼淚卷走。
他的眼淚。
連傷心都忘了,楚喻只呆呆盯著陸時的手指,以至於沒注意到,陸時因為他哭,倏而冷下來的神色。
陸時站起身,「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沒有回答,陸時伸手拿起一件黑色薄外套,問,「去不去?」
楚喻連忙點點下巴,「要去!」
將手裡的外套扔給楚喻,陸時打開衣櫃,重新拿了一件,「走吧。」
楚喻以為,陸時只是帶他在學校裡轉一圈。
等站到偏僻角落的一處矮牆下時,楚喻不太淡定了,「我們這是……要出去?」
「嗯。」
陸時身形敏捷,上到矮牆後,蹲下,把手伸給下面的楚喻,「來。」
手腕處有一處圓骨凸起,瘦削,卻很有力。
楚喻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跳下矮牆,楚喻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不會被監控拍到嗎?」
「不會,監控線路損壞,校工沒有接新線,在另一個位置裝了新監控,這裡成了一個死角。」
楚喻沒再多問,裹著陸時的薄外套跟著走。
兩人打了一輛車,下車後,陸時熟門熟路地帶楚喻穿過窄巷,停在一扇小門邊,跟裡面的人說話,「我來拿鑰匙。」
裡面的人把一串鑰匙遞到陸時手裡,「烈哥說,想拿去玩兒幾天都行。」
楚喻聽了兩句,明白過來,剛剛計程車上,陸時電話是打給烈哥的。
不過到底是借了什麼?
拿了鑰匙,到建築物的後面,陸時走到角落,伸手將一塊黑色的防水苫布掀了下來。
苫布下,停放著的是一輛重型摩托車,鋼性支座,尾部線條硬朗,造型簡單,純粹而強勁。通體噴黑漆,部分上了銀粉。
楚喻眼睛都亮了,「是『戰斧』嗎?」
「不是,仿戰斧改裝的。」陸時長腿撐地,跨上去,吩咐,「上來。」
楚喻坐到後面。
他已經自覺放棄問陸時有沒有駕駛證這個問題了。
慢條斯理地將銀黑相間的手套戴好,陸時垂著眼皮,問楚喻,「知道心情不好,要怎麼辦嗎?」
「怎麼辦?」
「發洩出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引擎聲驟起,整輛戰斧有如破風的利箭般,疾馳而出!楚喻被力道帶的往後倒,嚇得他連忙緊緊抱住陸時的腰。
風很大,楚喻好一會兒才適應,他閉著眼,開口就被灌了滿嘴的風,「我們是去……上次的廢棄公路?」
他的耳朵就貼在陸時背上,能感覺到皮膚的體溫,以及對方回應時,胸腔微微的顫音。
地下黑賽的賽道在一處廢棄公路,四面荒蕪。一旦少了喧囂人聲,周圍便顯得空曠又寂靜。路燈的光點綿延向遠,周圍除了嗚嗚風聲,再無其他。
陸時將車停在起點位的中央,隨後長腿蹬地,下車。
楚喻茫然,「陸時?」
陸時將黑銀相間的手套從手上取下,扔給楚喻。
楚喻連忙接住,「你——」
他突然反應過來,「你、你是讓我來開?」
陸時雙手揣在口袋裡,站得很直,自然垂落的發尖被風吹起,他抬抬下巴,問,「會開摩托車吧?」
楚喻點頭,「會是會,可是——」
開普通的摩托車,和開改裝車,能一樣嗎?!
陸時讓楚喻坐到前面,自己蹲下身,細緻地幫他調整好座位高度和控制件的位置,確定沒問題了,他才起身,坐到楚喻身後。
兩人胸背相貼。
近的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陸時——」
下巴蹭過楚喻的肩線,陸時湊近對方耳邊,嗓音壓得微沉,「別怕,我在。」
說完,他就著這個姿勢,從腰側伸過手,替楚喻戴好手套。
再握著楚喻的手,搭在了車把上。
熱意混合著顫慄,從脊背竄起,喉間乾癢,呼吸重濁,楚喻分不清是太過緊張和興奮,還是渴血了。
或是,二者都有。
陸時將頭盔戴在了楚喻頭上。
彷彿身體中某一個開關被打開,楚喻握緊了離合。
橡膠輪胎與地面劇烈摩擦,車身只有輕微的抖動。透過頭盔的防風玻璃,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道路兩側路燈的暖光由點成線,又紛紛消失在視野之後。
在行駛至最高速的那一刹那,楚喻只感覺整個人都被氣流牽引著向上,甚至後背長出了一雙翅膀般,巨大的升力效應讓他有種即將懸空的錯覺!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解,傷心,以及難過,都隨著耳邊叫囂的引擎聲,「轟」地散開!
鬆開車把,楚喻在頭盔中大口喘氣。只覺全身血液逆流,血管即將在身體中接連炸裂,胸腔發緊,下一秒就要窒息,瀕死一般!
頭盔被摘下。
曠野的風送來充足的氧氣,楚喻細軟的額發早已被汗濕,貼在額頭上,被風拂過,留下涼意。
他的眼睛卻很亮,像是蘊著天邊明星。
陸時站在車邊,手裡拎著頭盔,問他,「還難過嗎?」
曠野與垂落的天幕,在這一刻,便作了他的背景。
楚喻看著陸時。
下一秒,他酸軟脫力的手拽住陸時的外套,直起身,攀附而上,嘴唇貼緊陸時肩頸處的線條,咬了下去。
肩膀處傳來刺痛,比往常要重。
陸時抬手,虛虛將人護著。
「輕點兒。」
嗓音裡勾起輕微啞意,陸時又道,「算了,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