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希望
你若想復仇,我盡可以答應。
但要捨棄希望、仁愛、正直、善意,以及最鍾愛之物。
黑暗騎士將復仇者領到山顛,凝望山下火焰。
這是個魔幻之地,能夠得到一切,能夠毀滅一切。
我將他從廢墟中挖掘出來時,他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臉色十分蒼白。
「亞瑟。」我喊著他的名字,這時仍然有牆體掉落,有些落在周圍,有些則落在我身上。整個房間變成了一個漏斗,傢俱從二樓傾斜的地板上滑落,又如同一個熔爐,四周都在燃燒。
我又喊了一遍:「亞瑟。」
他睜開眼睛,非常用力地想讓自己從那裡出來。
「別動。」我說,我不想告訴他發生了什麼,可他總能自己感覺出來。吊燈的尖端扎進他的腿和肋骨,我不敢動他,而且一個人沒法將那麼巨大的水泥板移開。
他的生命飛速流失,我開始用手清理他身邊的石塊,血沾上了我的手指。
「現在幾點了?」他忽然問。
「我不知道。」我說,「我沒有錶。」
「珍妮在哪?」
「她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她很好……」
「你為什麼低著頭。」
「我忍不住。」我說,「抱歉。」
我哭起來,眼淚落在地上,和灰塵滾在一起。「抱歉。」我重複了一遍,沒有說得很響,我還想說更多,可一旦哽住就無法實現。
『對手』沉默著,眼睛凝視著上方。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伸出手,放在我的腮邊。
我遍體鱗傷,臉上佈滿血痕,有自己的、小狐的、珍妮的,還有狼牙的,分不清是誰的,這些人的血液在我身體四周流淌過,現在已凝結起來。『對手』用拇指擦掉我腮邊的血跡和眼淚。他輕輕皺起眉,似乎在忍受著難以想像的疼痛。
他說:「你就像是我弟弟。」
我的眼淚流過他的手指,順著手臂一直往下滑去。他輕輕摩擦著我的臉頰,我抓住那只手,親吻他的指尖。
「別離開我。我一個人什麼都幹不了,我不會種果樹,不會重建家園。我曾經一個人在家,從發臭的冰箱裡找吃的。沒有你們我又會變得一無所有。」
他皺著眉說:「我太疼了,疼得說不出話來。」
我想起了一件事,開始翻找身上的口袋。空了的子彈盒還在,打開蓋子,裡面有一支煙。
那是白沙給我的大麻,我深信那是我一直將它珍藏的原因。
我跑到燒著的窗簾邊點著它,匆忙地趕回來,將它送到『對手』嘴邊。
他的嘴角流著血,我伸手將血跡擦去說:「可以止疼。」他吸了一口,立刻咳嗽起來。
「我們還有話沒說完。」
「我在聽。」
「我告訴過你不能接受麗莎的原因嗎?」
「你說過。」
「她臨死時說,看到了我靈魂的顏色。」
「什麼顏色?」
「不知道,她沒告訴我。」『對手』說,「現在我看到了你的顏色。」
「別說了,我不想知道,你一定看錯了。我會救你的,我去找人幫忙。」我站起來往外走,他抓住我的手說:「別走開,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會有的,一定還有人活著。」我固執地說。
他看著我,灰綠色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哀求。
我從未像那時那樣痛恨這個無人的世界,如果有幫手,他一定可以獲救。這本是我一直夢想得到的結果,不受管束,隨心所欲;我甚至有一種錯覺,全是因為我的幻想,才會讓世界毀於一旦。
我重新握起他的手,在他身邊等候。
「什麼顏色,別再胡言亂語了,靈魂根本沒有顏色。」
他掙脫了我的手,摟住我的脖子。「過來一點,我聽不到你說話。」
我彎下腰,他正看著我:「你可以選擇,你可以不當我的弟弟。」
「沒錯,我不是你的弟弟。」這是我所聽到的,他最明顯的表白。直到臨死,他都沒有用過愛這個字眼。
「那麼過來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你真正的名字。」
我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告訴了他實情。他露出微笑,我親吻他的臉頰和額頭。
「全都交給你了。」他說。
我一直陪著他。我們沒有再說話,從屋頂上漏下的陽光照亮了周圍。我不知道他是睡著了還是早已離開,我不想去確認這件事。我在等待,但又不清楚在等待什麼。這時一聲呻吟傳來,我震驚地尋找著它的來源。
狼牙躺在角落裡,他傷得很嚴重,霰彈槍的子彈貫穿了他的頸部和胸部。看到我朝他走去,他突如其來地全身痙攣了一下,呼吸粗重急促。
我舉起槍,對準他抽搐的身體。
「看,那是亞瑟。」我砰地開了一槍,他整個彈跳起來。
「這是珍妮、羅恩、史考特、盧克、蘇普、刺客、白沙、小狐……」
我說不下去了,槍裡已經沒有子彈,只是不斷發出咔嗒聲。我把空槍扔在他身上,將他的屍體從房子裡拖到室外。
外面陽光燦爛,微風輕拂,搖動著樹枝沙沙作響。
我看到艾德站在不遠處望著我。
我們互相凝視對方,他看到我一個人站在那裡,卻沒有哭,默默地朝我走了過來。
我剛從地獄走過,滿身仇恨和髒血,如同屍橫遍野的戰壕中倖存的士兵,驚慌而茫然地注視著頭頂唯一的陽光。
艾德來到我身邊。
他仰頭看了我一眼,我真想將他抱起來,可我怕血漿會把他弄髒。
我們一起站在陽光下。
忽然間,艾德伸出手,拉住了我仍在發抖的手指。我全身都在往下滴血,很多人的血。艾德拉住我一瞬間,我終於忍耐不住,蹲下身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孩子是希望。
我抱緊了這團希望之光,淚水奪眶而出。
此刻,我活著在這裡寫下這些事情,也許不會有任何人看到其中內容。
敘述是一個重新審視瞭解自己的過程,我將自己從那個世界分離出來,經歷了一次漫長的旅行。在這個過程中,我終於明白沃爾特先生為何要將他的苦戀留予紙上——描寫真實的目的不只是為了讓別人知曉,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忘卻。
我將羅恩和珍妮的屍體置於亞瑟身旁,這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我接管了果園,和艾德一起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們。
我們在倒塌的房外坐了一整晚。
這是個暗藏危機的世界,不管何時何地,我們都會面臨新的挑戰和危險,但是相對,希望與之並存。從那一刻開始,我決定要重拾起那些被我拋卻的東西,勇氣、寬容、愛與溫情,我將盡我所能保護亞瑟交到我手中的東西。有時,我仍然能夠感到他就在我身邊,他需要我的想像,否則便會停在原地不動。
我想讓他和他們都活得更長久些,只要永記在心,他們便不會消失。
上個月,我在艾德的房間裡發現了幾張照片,是他冒險從別墅的鐵皮罐裡找來的「重要物品」。其中有一張是沃爾特先生從尋人啟事上剪下來的麗莎·賈斯特的印刷照,一位金髮女郎,照片上她正在微笑。另外還有一張合影,人物是麗莎、艾德、亞瑟和一個看起來強壯的中年人。照片的背後寫著每個人的名字,獾先生名叫布洛克。照片上的艾德咬著手指,顯然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他使整張照片看起來不太愉快,然而這成了唯一的回憶:亞瑟將手放在艾德腦袋上,在照片裡沖我微笑。
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好。看著這些照片,我想起了「伊莎貝爾」,那是我母親的名字。
外面,小鎮來了一些人。他們正在尋找倖存者,並通過快樂的抵抗和積極的參與來表現自己,與環境抗爭。他們喜愛這裡的果園,並為之感到驚奇雀躍。也許他們能夠成為新同伴。
出於某種原因,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暗處說,哦,親愛的,我們就指望你了。
我轉過身去,卻沒有見到羅德和愛瑪的身影。他們總會慣用這種期待的口吻對我說話。
好的,我說,全交給我吧。
這個故事已到了結尾。當你讀到最後一頁時,我希望你能知道,也希望在天堂注視著我們的人知道,我將活著為過去贖罪,為重建一個新家園而盡綿薄之力。
諾爾·G·羅賓(漁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