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
關山月道:“芸姑娘,人與人有不同的看法與想法,也有不同的做法。”
這也是實情。
芸姑道:“梅姑娘也說,關大哥不會答應,她知道有個最要緊的原因,但是她不能說,她說讓關大哥自己說,只是她不知道關大哥會不會說。”
小姑娘的確說了不少。
關山月心想,他道:“芸姑娘,我說的這些原因已經很夠了,也夠要緊了。”
芸姑神色一黯,道:“姜家受人大恩不能不報,姜芸身為姜家女兒,願以身相許以報大恩,並請准老父來見,關大哥卻拒人於千里之外,姜芸有何面目回見老父?不如死在關大哥面前以明心志……。”
她抬起玉手,伸一指疾點心窩。
關山月沒想到芸姑這麼剛烈,會在他面前自絕,心神震動,急也出指。
他出手多快,當然比芸姑快多了,指風點在了芸姑手肘“少海穴”上,芸姑玉手立即無力地垂下。
關山月道:“姑娘何忍陷關山月於下仁不義?”
芸姑流了淚:“姜芸不敢,關大哥你總該給個能讓姜芸信服的理由!”
關山月沉默一下,只好說了虎妞的事,說虎妞的事就避不開他的大仇大恨。
聽畢,芸姑抬玉手抹去粉頰上淚水,神情肅然,道:“這才是關大哥不答應姜芸最要緊的原因,姜芸信服而且敬佩,也謝謝關大哥告訴我姜芸實情,不敢再糾纏,勉強關大哥,請歇息,姜芸告退。”
她沒讓關山月再說話,也沒再多停留一刻,轉身開艙門走了,也隨手帶上了艙門。
關山月沒動,心裡好難過,他又一次難過虎妞的事,也為芸姑難過。
芸姑臨走讓他歇息,此刻他又怎麼能歇息?恐怕連闔眼都不能。
不只此刻他沒法睡,沒法闔眼,恐怕今夜這一整夜,想闔眼都難了。
難過歸難過,難過並沒有妨礙了他敏銳的聽力,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外頭離船艙不遠處有動靜,他本想出聲問,但轉念一想,人在姜家船上,這時候出聲問,像是時刻保持警覺,防著什麼,不大好,所以他沒出聲問,等等再說。他也聽出來了,人是向著艙門走過來的。
轉眼間,人已到艙門外,艙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剝落聲。
敢情是來找他的。
敲門聲很輕,似是伯驚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晚了,怕吵人。
關山月道:“哪位?”
艙門外響起個話聲,也輕輕的,顯然是壓低了話聲:“關大哥,是我,姜明。”
是那白淨漢子,芸姑的兄長。
他也來見關山月了,他又要幹什麼?
關山月過去開了門,姜明進來了,忙又關上了艙門,生似怕誰看見。
這麼看不是怕吵人,而是怕讓人知道。
關山月道:“兄弟這是……”
姜明道:“不能讓我妹妹知道,讓她知道我就慘了。”
原來是怕芸姑知道。
怕芸姑知道,這是……
關山月道:“兄弟有事?”
姜明道:“就是為她的事。”
為乃妹芸姑的事。
難不成姜明當說客來了!
關山月道:“芸姑娘來過,剛走。”
“我知道。”姜明道:“不瞞關大哥,聽我爹一說,我就趕過來了,可是她在這兒,我不能進來,守在外頭,一直忍到她走。”
這是……
除非芸姑不願讓人幫忙,她性子烈,伯她知道不得了,否則這不大像是來做說客的。
關山月道:“兄弟說,是為芸姑娘的事來的?”
姜明道:“是的,關大哥,她跟你說的,你跟她說的,我躲在外頭都聽見了,關大哥你沒答應她對了。”
沒錯,這不是來做說客,可是,這是……
難道他這個做兄長的,不願妹妹嫁給關山月?
關山月道:“兄弟這話……”
姜明神情既苦又難:“關大哥,我跟我爹一樣,既盼關大哥答應她,又怕開大哥會答應她……”
關山月道:“兄弟,你知道,我不能答應芸姑娘,也不敢答應芸姑娘。”
姜明道:“關大哥,我跟我爹都知道,這也是實情,能高攀關大哥,不只是她-個人的福氣跟造化,也是姜家的福氣跟造化……。”
他前後判若兩個人。
關山月道:“別這麼說,兄弟,也不該這麼說。”
姜明道:“關大哥,我說的是實情,也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關山月道:“兄弟,說正題。”
姜明道:“關大哥,她已經有了人家了。”
關山月一怔:“怎麼說?芸姑娘她……”
姜明道:“是的,關大哥,她已經有了人家了。”
關山月道:“芸姑娘沒說。”
姜明道:“關大哥,她是來幹什麼的!怎麼會說?”
還真是。
關山月道:“芸姑娘說,是請准了老人家的。”
姜明道:“是實情實話,關大哥。”
關山月道:“老人家怎麼會……”
姜明道:“以她的性子,我爹不讓她來見,行麼?再說,我剛也說了,他老人家很矛盾,我也一樣。”
關山月道:“兄弟,我要鬥膽直說一句,這不是別的事,不能矛盾,芸姑娘自己也不該。”
姜明道:“關大哥,你是不知道,都不能怪,這門親事是我爹做的主,芸姑娘根本就不願意,根本就沒認過,如今她跟我爹提,她願意拿她來報恩,也願意自己來說,我爹怕誤了她一輩子,也知道這是她跟姜家的福氣與造化,就答應了。”
關山月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姜明沒說話,他怎麼知道會有這種事?他又能說什麼?
關山月道:“這門親事雖是老人家做的主,可是老人家是個明白長者,不是好人家,恐怕老人家不會答應。”
姜明道:“關大哥說對了,人家是好人家,人也是個好子弟。”
關山月道:“那芸姑娘為什麼不願意?”
姜明道:“她認為門不當,戶不對,說也不喜歡那樣的人。”
關山月道:“怎麼門不當,戶不對?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姜明道:“關大哥,人家是本地的父母官,人是個讀書人,有功名,還是個舉人。”
關山月道:“怎麼說?本地知縣家,子弟是讀書人,還是位舉人公?”
姜明道:是的。”
關山月道:“姜家身在江湖,怎麼會結上這門親的?”
姜明道:“人家縣太爺的公子,舉人公,有一回來‘鄱陽湖’遊湖,看見了芸姑,再一打聽,知道也是個好姑娘,根本就沒派人知會,央人說親,縣太爺他親自帶著公子來了,百姓都知道縣太爺是好官,公於是好子弟,更是位舉人,家也不同於一般做官人家,這樣的人家,我爹能不答應麼?”
關山月道:“這樣的人家,難免芸姑娘有顧慮。”
姜明道:“關大哥,我剛說過,雖是做官人家,可是不同於一般做官人家;是百姓皆知的好官,不像做官的人家,跟一般百姓家沒兩樣。”
關山月道:“從不小派人知會,不央人作媒,縣太爺親自帶著公子來說親,孝廉公也能屈駕,是什麼樣的官,什麼樣的人家就可見-班了。”
姜明道:“關大哥,就是這麼說。”
關山月道:“會不會因為這位縣太爺是滿人?”
姜明道:“這位縣太爺是漢人。”
關山月道:“既是這麼一個人家的這麼一個子弟,芸姑娘怎麼……”
姜明道:“她就一直說門不當,戶不對,也一直說不喜歡這樣的人。”
關山月沒說話。
姜明又道:“關大哥,我爹是望女兒能嫁這麼一個好人家,這麼一個好夫婿,將來能離開江湖生涯過好日子,可是又怕誤了她一輩子,知道能高攀關大哥,是她跟姜家的福氣與造化,可是親口答應了人家,又要去說不,怎麼去見人家,又怎麼開口?關大哥,這就是我爹的矛盾與為難哪!”
關山月說了話:“我明白了,好在我不能答應,也不敢答應。”。
姜明道:“關大哥……”
關山月道:“兄弟不必再說什麼了,無論賢父子怎麼抬舉我,我都不能答應,也不敢答應,芸姑娘已經明白了。”
姜明道:“關大哥,我也已經明白了。”
關山月道:“兄弟……”
姜明道:“關大哥,我都聽見了。”
不錯,他剛才說過。
關山月道:“那就好,謝謝兄弟來告訴我,請回去歇息吧!相信芸姑娘會改變心意的。”
姜明道:“我也矛盾為難,如此只好說關大哥既不能答應,但願如關大哥所言了。打擾了關大哥老半天,時候不早了,關大哥也請歇息吧!”
他走了。
姜明走了,關山月心裡反倒好些了,因為他已經有所明了,也已經有所決定了,今夜不但能闔眼了,也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