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三人第二天又飛了另外一座城市， 住的是山上的別墅，這裡是簡岷買的，他喜歡安靜， 偶爾會來這裡休假， 打理別墅的人都是他自己請的。

　　張景笑起來很甜， 人又乖巧有禮貌， 閑著沒事還幫廚娘做做菜， 後花園的花也會幫著打理， 別墅裡的人從上到下都很喜歡他。

　　“會下？”簡岷看他盯著圍棋盤看，問道。

　　張景和廚娘學著做了點心，端進書房要給簡岷嘗嘗，看他擺了個圍棋盤，就多看了兩眼。

　　“就知道怎麼下， 棋藝不佳。”張景說道。

　　簡岷收了棋子， “要來一局嗎？”

　　張景沒推脫，和他下著玩。

　　少年謙虛了，雖然棋藝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只是剛入門。

　　簡岷問：“還會什麼？”

　　“還會書法。”除了琴沒學過， 棋、書、畫章夢瑤都有請人教過他， 說是要磨他性子， 好歹是馮家少爺，學習不好總得有點特長，帶出去也沒那麼跌份兒。

　　他都有學，但就是裝作不會， 久而久之章夢瑤就當他是個榆木腦袋，隨他去了，索性還有個大兒子可以長臉。

　　張景的手機響了，不過他看了一眼來電就給掛了。

　　簡岷注意到他臉色不算好看，手機又響了好幾次，少年抬頭和他扯出一個笑，“哥哥，我接個電話。”

　　“嗯。”

　　少年沒在書房裡接，拿著嗡嗡響的手機跑了出去。

　　張景跑到後花園才接通電話，“喂？”

　　他語氣難得的平和，出來玩，他不想因為章夢瑤而覺得不愉快。

　　那邊語氣不耐，“怎麼現在才接？我打幾次了？”

　　張景也沒惱，只是說了句“在忙”。

　　章夢瑤打電話的目的也不是這個，她語氣很差直奔主題：“你現在在哪兒？趕緊回家！要不是我和你哥來淮城，還不知道你被人拐走了！什麼人啊就敢和他出去！把你拐賣了有你哭的時候……”

　　張景冷冷打斷她：“你現在在我阿婆家？”

　　“不然呢？！要不是來了我都不知道她是這麼照顧你的！對方家世背景都不知道，就敢讓人帶走你，你是小孩子沒心眼，她半截子入土的人……”

　　“你說什麼！”張景抬起音量打斷她，“你不是天天嚷著面子面子嗎？怎麼說話這麼粗俗？”

　　“你怎麼和我說話呢！到底是誰粗俗沒禮貌，我就教你這麼和長輩說話的嗎？”

　　張景拿開手機，耳朵被她震得發疼，等那邊不再說話，他笑說：“對長輩沒禮貌，可不就是你教的。”

　　兩人隔著電話火藥味都十足，驀地，刺耳的女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男聲，“小景消消氣，媽媽她只是擔心你，語氣重了點，沒什麼惡意。”

　　一口氣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章夢瑤在他面前都敢那麼罵阿婆，當著老人面肯定更不給面子，一想到老太太被她數落，張景氣得都要摔手機了。

　　簡岷端著茶杯站在陽臺邊，瞥見少年在後花園裡焦躁地走來走去，他眉宇間帶著陌生的戾氣。

　　張景聽是馮書宇的聲音生生克制住怒火，語氣生硬地叫了聲“哥”。

　　對方大他好幾歲，兩人雖不算親近，但和父母相比也算關心他，張景對他的態度還算可以。

　　“小景，你出去玩怎麼沒告訴我們一聲，這朋友是誰啊？怎麼都沒有聽過？不怪我們緊張，你還小，和陌生人出去我和媽媽當然擔心。”

　　張景深吸一口氣，語氣快速做了個介紹：“不是什麼陌生人，認識有好幾年了，只是原來沒怎麼深入接觸，最近來往才多起來。他家裡的背景我也知道，人很好，不會騙我的。來過我家，住了兩三晚，阿婆也知道他為人。而且這都好幾天，要出事要就出事了，你們不用擔心我。”

　　馮書宇這才放心，“不過還是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早點回來。”

　　“我知道，明天的飛機。”不過他不明白那麼厭惡淮城的章夢瑤為什麼會去那裡。

　　那邊聽了他的問話，笑說：“我和媽媽外婆她們剛旅遊回來，給你帶了禮物，又想著過兩天你生日，也快開學了，就想把你和阿婆接回江城過生日。”

　　馮書宇很喜歡這個弟弟，當年他試著親近對方，在家的時候和他搭搭話，出去玩給他帶禮物，雖然張景總躲著他，可心裡能分辨誰對他好。

　　後來過生日，對方居然拿零花錢給他買了份禮物。那天宴會結束後，他本來想回房洗澡換衣服，突然覺得有人在拉自己，一回頭就看見張景紅著臉把禮物舉得高高的，奶聲奶氣地對他說：“給你這個！”

　　他有些受寵若驚，蹲下身子看著小孩，“給我的嗎？”

　　張景把禮物塞給他點點頭，彆彆扭扭地說：“生日快樂。”不等他說謝謝，對方就跑掉了。

　　馮書宇一直認為張景是最好哄的，給他一點愛，他就懂的。只可惜他爸忙，媽媽心思不夠細膩，忽略了張景，但家長怎麼可能不愛孩子呢。

　　這麼些年他一直想緩和張景和家裡人的關係，只是他很忙，不經常在家，寒暑假在家張景又回了淮城，總找不到機會。

　　正好這回張景生日他還在家，他就提議在家裡給他辦個小宴會，不請外人，就家裡人聚一聚。

　　他媽居然同意了，他一高興就擅作主張，想來淮城接人，為了表現誠意，還把他媽勸來了，只可惜撲了個空。

　　張景和人出去旅遊是他始料未及的，母親更是憤怒，劈頭蓋臉地罵阿婆，阿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太願意搭理他媽，對於他媽的辱駡不理不睬，態度冷硬，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索性勸他媽問問張景在哪兒。

　　“哥！”張景聽他說完語氣加重，可想到他本意是好的，忍了會兒才逐漸克制情緒，“哥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我和她之間的矛盾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也只有我們自己能解決。”

　　章夢瑤關他禁閉的事都是在家人不在的情況下，他連阿婆都不敢告訴，怕老太太氣壞身子，更不願意和其他人說。

　　他哥到現在還認為他只不過是因為沒有得到公平的待遇才對父母心有怨念，想方設法地證明章夢瑤愛他。

　　“小景，媽媽其實是愛你的，不然她也不會陪我過來，聽說你和陌生人一起旅遊，她都擔心死了。”馮書宇連忙說。

　　愛？張景嗤笑，別糟蹋這個字了。

　　倘若擔心他，聽他出來旅遊後的第一件事不是發洩滿腔的怒火，而是打電話聯繫他。

　　“哥，謝謝你，可你不必費心思了，我不在乎。”張景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總那麼一廂情願。

　　章夢瑤一廂情願地想要和他母慈子孝，他哥一廂情願地以為他還在祈求著母愛父愛。

　　他真的不需要，他有阿婆獨一份的愛，足夠了。

　　簡岷站在二樓，只聽見了幾句爭執，還聽清了張景叫得那聲哥，應該是與家人在通電話。

　　他看著院子裡的人，那是不一樣的少年，渾身上下一身的尖刺。

　　幾年前讓少年上車于他而言不過是件小事，他轉眼就忘了，可少年似乎很在意，好像缺愛的小孩，一點點善意都讓他雀躍，念念不忘。

　　時不時的偶遇，對方看他時總是滿心歡喜。

　　他明明可以假裝看不見少年的偷窺，可瞥見少年眼中星星點點的笑意，就忍不住逗弄少年，總是恰到好處地抓包他，嚇得對方跟兔子一樣開溜。

　　後來再接觸，越發覺得少年矛盾。

　　明明看起來像是蜜罐裡泡大的，會撒嬌賣乖，一張嘴哄得人暈頭轉向，可往深裡挖掘，就會發現他不似表面那般，其實心思格外敏感，那回刻意疏遠，還惹哭了少年。

　　少年在他面前鬧騰，一張嘴沒有歇息的時候，問不完的問題，說不完的話，可偏偏又喜歡安靜，出來玩又不喜歡喧鬧的人群，哪裡僻靜往哪裡去，即便是逛街，挑得也是人少的地方。

　　和朋友相處時玩笑話隨便撚來，性子開朗，可老太太又說他不願接觸新朋友，對待外人判若兩人。

　　在老太太和他面前格外乖巧，明明知道自己其實吃小吃沒什麼大問題，可偏偏想經由他同意，他不允許便不去做。但面對外人，態度強硬且性子張揚，那次登山，倘若他不在，少年怕是會和人動手。

　　還有少年的禮物，他出手闊綽，可偏偏對待自己，卻斤斤計較。

　　然而，無論哪一面他都接受，越往深挖掘他就越喜歡少年的性子。

　　簡岷看了會花園裡的人，而後轉身回了書房。

　　少年從來不主動和他說自己的事，或者說是刻意避而不答，面對他時也只願意露出最乖巧的一面。

　　他不主動問，他在等，總有一天，少年會把內裡的那一面也完完全全展露在他面前。

　　掛了馮書宇的電話，張景趕緊給老太太打電話，他急急叫道：“阿婆？”

　　張佳韻語氣柔軟：“怎麼這麼著急？我又沒什麼事，別擔心。”

　　張景才不願意她受章夢瑤的氣，“讓她走！不要待在我家！”

　　老太太笑了起來，“好好，她也不會待。明天回來嗎？”

　　“嗯，我很快就回來了。”

　　“回來了直接回家，別來淮城了，我待會兒和你媽她們去江城。”馮書宇說了，外公外婆那邊已經通知過了，要是取消，有些不給面子……她只好應下。

　　“不要和她在一起！”張景很生氣，“她對你態度那麼差，幹嘛要受她的氣！”

　　“沒事，我又不理她。再說了，你爸在家，她也不敢說我什麼。”老太太安撫他。

　　張景也不想讓她多費心思，“我，我知道了，我很快回去。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回去了帶給你。還有好多好多照片，以後我帶你出來玩。”

　　“好，聽你的。不聊了，你去玩。你明天就要回來了，要玩得痛快點。”

　　張景掛了電話，沒有了留在這裡的心思，他甚至想今天就買機票回去，可怎麼好意思讓簡岷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他在花園裡站了良久，把渾身的暴躁都抖乾淨，才敢回去。

　　不過再懂得偽裝，也不是天生的演員，他的心思不在這裡，偶爾的出神和頻頻看手機，就已經暴露他坐不住了。

　　簡岷突然道：“景景，我公司有些事，要儘快回去處理，已經將機票改簽了，夜裡就得走，不好意思，下回再帶你出去玩。”

　　張景一愣，他看著簡岷，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提前回去的喜悅蓋過了心頭的懷疑，他重重地點頭：“好！我沒事，你不要耽擱公司的事。”

　　“嗯。”簡岷摸摸他的頭，“去收拾行李吧。”

　　看著少年跑遠的背影，等人進了房間，他才緩步離開。

　　差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