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敬暉沒有在羅研的休息室待得太久，確認他狀態穩定下來後就先行離開，讓露露和Chris回來。

　　相較於Chris的淡定，露露就顯得有些急切又八卦地想知道剛才她們離開的短短十分鐘休息室發生什麼，可羅研沒有想和她分享的意思，他盤腿坐在單人沙發上，一隻耳朵裡塞著耳機，專注地練習第二輪要演唱的歌曲。

　　Chris把露露拉開要她別去吵羅研，兩個人坐在另一側靜靜地聽著。她們其實也都注意到了羅研在第一輪表現失常，只是怕又影響到下一輪比賽而不好多問什麼。

　　過了好一陣子，羅研忽而抬起頭看向露露和Chris，表情有些猶豫地問道：「妳們……相信我嗎？」

　　「相信相信！」露露馬上反應過來，「羅哥一定得第一！」

　　Chris壓著露露的肩膀要她冷靜一點，又推推眼鏡，一臉認真地看著羅研，「我們當然信你，但更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你自己。」

　　隨後她的唇角扯開淺淡的弧度，繼續道：「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走到今天也不用再去擔心失不失敗，你只要好好享受舞台、好好唱完最後一首歌，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大家都會為你感到驕傲。」

　　－－我們都為你感到驕傲。

　　－－江陸、Chris、露露，你的粉絲、我的父母、姊姊、公司上下的所有人，還有我，我們都為你感到驕傲。

　　溫敬暉方才說的話仍言猶在耳，和Chris的鼓勵重迭在一起。

　　羅研閉了閉眼，幾秒之後重新張開，眼眸裡原先那些猶豫不安被他盡力壓至最底，他是那麼多人的驕傲，沒必要為了那些與他無干的人猶疑彷徨。

　　「謝謝你們。」

　　四十分鐘很快過去，羅研抱著吉他二度登台，底下的掌聲歡呼隱約比第一輪更加熱烈。他握著麥克風簡短地向大家打招呼，主持人隨後問他最後一首歌的創作理念是什麼。

　　「理念啊……老實說我有一段並不快樂的童年，那涉及的情感有點複雜，我就不多贅述了。」羅研抿了抿唇，握著麥克風的手指攏得更緊一些。「後來我遇見一個人，他讓我開始學會面對自己心中所想的所求的，他給了我光，我為他而唱，我的人生從遇見他的那一刻起像是重生一樣。」

　　「哦，難不成是女朋友？」

　　羅研笑著輕輕搖頭，並不多做解釋，留給眾人偌大的想像空間。

　　「好吧，不管是女朋友還是伯樂，相信那個人現在一定也守在電視機前面等著看你的表現，那麼廢話不多說，馬上掌聲歡迎羅研帶來的最後一首歌－－《於此重生》。」主持人見狀也不再繼續調侃他，講完最後一段介紹詞，就退到一旁，把舞台中央留給羅研。

　　羅研坐在舞台中間的高腳椅上，翹著腳，吉他墊在腿上，他伸手把麥克風架調低一點，後偏過頭，向樂隊老師們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他聽著鼓拍，在第二個小節刷下第一個吉他和弦。

　　舞檯燈光強烈又刺眼，台下幾乎黑茫茫的一片，興許是直覺，羅研望著左前方的某一角，緩緩啟唇。

　　深沉夜色五指盡藏

　　我見不到光

　　我找不到方向

　　懦弱膽怯築城高牆

　　沒有一扇窗

　　我攀不到希望

　　而你光芒萬丈

　　如暖陽又像星芒

　　劃破黑暗帶著我

　　恣意翱翔

　　羅研看不見溫敬暉，但他知道溫敬暉正看著他，專注的、認真的，眼裡只有他一個。羅研看不到那些搖曳的螢光棒，看不到印有他名字的應援牌，他輕輕閉上眼睛，腦海裡閃過他和溫敬暉從初見到後來有了交集，最後是他懸浮多年的情感終於有了落點。

　　溫敬暉就是他的光，讓他灰暗的世界染上色彩，讓他找到方向。

　　羅研再度睜開眼，刺目的舞檯燈照得他雙眼又熱又疼，刷弦的速度隨著鼓聲與伴奏越來越快，一向溫潤清澈的聲嗓也逐漸拔高了音調，唱出不同於以往的激情：「放下過去的仇與恨淚與傷痕，我於此重生－－」

　　他於此重生，往後也只為那個人，獻上靈魂，

　　-

　　賽後頒獎拍照、又經過一輪簡單的媒體採訪，羅研捧著後援會會長送上台的一大束花回到休息室，累得幾乎要癱過去。

　　陸陸續續有幾個人進到他的休息室裡來，羅研強打起精神，一一感謝他們到場支持。

　　羅研最後以極其微小差距敗給奪冠聲望最高的另一位齊姓選手，拿到了亞軍，和少了金主撐腰的第三名于思蘭相比平均分數高出了六七分，實力差距明晃晃地擺在那裡。

　　雖然最終沒能奪冠，羅研也知道要是第一輪有發揮好，拿到冠軍獎座的可能就是他，但他並不覺得可惜。

　　現實有太多意外，努力也並不一定就能得到相應的回報，這都是溫敬暉教過他的。

　　不愧對自己，不留遺憾，那就好了。

　　江陸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表現不錯。」

　　幾個人像是說好似的，絕口不提一句可惜了，每個人都在稱讚他，吹捧得羅研都要聽不下去了，連忙擺擺手，「好了好了，你們再說我都要飄了。」

　　羅研為了感謝他們，主動說要請大家吃宵夜，迅速訂好位置後讓眾人先過去，自己則一個人留下來慢慢整理東西。

　　溫敬暉並沒有出現在他的休息室裡，只有一束打著公司名義送的鮮花被放在休息室裡的梳妝台上，羅研猜想他大概是為了避嫌先回去了，正要撥通電話和溫敬暉說自己要請大家吃點宵夜會晚點回去時，休息室的門又一次被敲響。

　　羅研反手放下電話，輕聲說了句「進來」，門板便從外邊被推開。

　　那三個不請自來的人很自動地踏進他的地盤。

　　羅研心裡一緊，低聲問道：「你們來這裡幹什麼？」

　　羅父皺起眉，怒喝他：「你這是對父母該有的態度嗎？」

　　那三個人早沒了剛才VCR裡、舞台上原有的和顏悅色，尤其是那對夫妻，就像露出了真面目一樣，看著他的表情有厭惡、也有不屑。

　　羅研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拳，深吸了口氣後旋即放鬆下來，表情淡然地看著他們，「欠你們的我兩年前都還清了，不曉得你們現在來找我又有何貴幹？」

　　「你－－」

　　「行了行了，你冷靜點。」羅母拉住就要爆發的羅父，清了清嗓子向羅研說：「我們來也不為別的什麼，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你兩年前轉給我們的那筆錢我們是收到了，我們也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弟弟再沒兩年也要念大學了，你就不用幫忙一點嗎？」

　　果然是來要錢的。

　　羅研冷笑了聲，目光轉向一邊和自己五官有些神似的少年身上，離家的時候明明還只是個小肉團，不知不覺間也長那麼大了。

　　他對弟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沒有恨，也沒有愛，對他來說少年就是一個陌生人。

　　羅研上下打量了下穿著打扮時髦的少年，漠然道：「弟弟？你們問過他知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嗎？」

　　「你說這什麼話！你不認我們就算了，你親弟弟能不認嗎！」

　　「我不認你們？」羅研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似的扯了扯嘴角。「是我不認你們，還是你們不認自己有個同性戀兒子？你們真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過嗎？我差點燒壞腦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餓肚子沒東西吃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裡？你們除了出那一點學費雜費還給過我什麼？溫暖？還是親情？再看看他，他什麼都有，你們一點風都不讓他吹一點雨都不讓他淋，把他保護得多好啊，還為了讓他能好好讀大學，不惜拉下臉回來認我這個離家多年的兒子？」

　　羅研越問越覺得心酸，看著眼前面色猙獰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夫妻倆，他停下來重重出了口氣，停頓半晌後垂下眼眸，很輕很輕地問了一句：「哪怕只有短短一秒，你們愛過我嗎？」

　　羅研理所當然沒有得到回應，他本來就沒想要得到什麼答案，在一片沉默過後，他胡亂地把手機塞回口袋，背起吉他拎起包，又捧著桌上沒被助理帶走的那束花就要離開。

　　經過那對夫妻和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少年身邊時，羅研又和他們說：「我不會說你們不配當父母，畢竟你們也把他照顧得挺好的，但你們不配當我父母，我已經不欠你們什麼了，從今往後，我和你們沒有一點關係。」

　　羅研的手還有些發抖，他一步未停地拐進走廊另一側的廁所，東西都還來不及擱下就匆匆踏進隔間，按著水箱躬著腰，對著馬桶吐了起來。

　　鮮花落在地上，掉了幾片花瓣，羅研騰出一手按著從見到他們第一時間就隱隱作疼的胃，把能吐的都吐了。

　　口袋裡貼著大腿的手機震動了起來，羅研無暇去接，只覺得胃部翻滾絞痛，恨不得把整個胃全都吐出來。

　　羅研不曉得手機震了多久，過了一陣子他隱約聽見腳步聲，他還未反應過來，身後來不及鎖上的隔間門板就被推了開來，溫敬暉擰著眉的臉隔著他眸框裡那層水光出現在他眼前。

　　「溫總您先、出去……我很快就好……」溫敬暉要來扶他，羅研嫌自己現在這模樣太髒，抬手擋了一下。

　　但他終究敵不過溫敬暉的力道，溫敬暉一下下替他拍著後背，讓他把胃裡最後一點東西吐了個乾淨後，又把人扶到外面漱口洗臉。

　　「我送你去醫院。」溫敬暉沉聲說道，一邊伸手揩掉羅研唇邊的水珠。

　　羅研此時雙腿還有些虛軟無力，扶著溫敬暉的手臂才堪堪站直。他晃了晃腦袋，「不用，就看到一點髒東西，吐完就舒服多了，我還說好要請吃宵夜呢，大家都在等我。」

　　羅研是真的覺得好多了，似是把對名義上的親人那些從前的情仇愛恨通通吐了個淨，從今往後他們不再有任何關係，羅研也不會再為了他們的出現有任何動搖。

　　離開前羅研還想回去隔間撿掉在地上的花，溫敬暉拉住他，說髒了就不要撿了，隨後不由分說地帶著人回到車上。

　　「可是那是您送我的。」

　　「我還有別的東西要送你。」車上沒有司機，只有他們兩個，溫敬暉坐在駕駛座上，系安全帶之前從口袋裡掏了個小東西給羅研。

　　羅研低頭一看，是把鑰匙。

　　他還在胡思亂想溫敬暉是不是又要送他一些他擔不起的貴重東西時，溫敬暉已經發動了車子，目視前方地緩緩駛出停車格。

　　「我家備份鑰匙，收好了。」隨後溫敬暉道。「你可以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或是你想要有自己的空間，也可以繼續住在別墅，我沒去找你的時候你可以隨時使用這把鑰匙。」